我心想这不是好事吗？又想到他和归夏堂的关系，我问：“那么令弟呢？”
“他——”他的声音顿了一下，说：“我去劝降的时候，他把我打晕，自尽了。”
我心里一紧，为他叹息说：“我知道你跟着真金太子，就是为了这一天能救他一命，可惜他宁可选择这样的结局。半仙，你节哀顺变。”
“他宁死也不接受归降，我也无法强迫他。”他摇头说。从他的表情，我看不出他到底有多悲伤。他本来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人。他随即又说：“虽然小王爷几乎剿灭了归夏堂的所有势力，也找到了传国玉玺，但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什么意外？”我隐隐觉得，现在才说到重点。
他用沉缓的声音道：“从匪窟缴获的玉玺外，包着太子妃绣的丝帕。”
“啊？！”我一拍脑袋，说：“我忘记拿回来了，当时我把丝帕塞到篮子里连同玉玺一起给了张朝维！”
他点头说：“我看你用过，所以知道是你的。”
想想就知道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我忧心地看着他。
“这事要从最开始说起。”他说：“整件事本是小王爷设的局，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此话怎讲？”我问。
他说：“我初次进入地道时，小王爷突然来访，以至于我不能从你房间的出口出来——”
我点头说：“对。但你找到了另外的出口，通往王府之外。”
“那也是地道的唯一出口。”他说：“我出来后，被几个守在出口处的人抓了起来。他们是脱脱的手下。脱脱为人谨慎，一直派人守在那里，以防有人进入地道或从地道里出来。他们把我交给了答剌麻八剌。”
我皱起眉问：“这些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小王爷让我对你禁言。”他答道。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得有些气愤：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不过想到半仙做事总有他的理由，而且他绝不会害我，我沉下心来，继续听他往后说：“当日我被捉到小王爷面前，他问我为何在地道里，我便把整件事情都告诉了他，因为我知道他会站在你一边，他不会害你。他听完后，决定利用我们的计划，以玉玺为饵，铤而走险，将归夏堂一举歼灭。”
“也就是说，他想按照李良复的计划把玉玺给他，在这个过程中通过追踪玉玺，查到李良复的下落？”我问。
半仙点头。
“那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我问道，心里一阵发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他让我对他坦白之前，他其实就已经知道一切了。他让我坦白，难道是在试探我吗？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生气起来。
半仙再次点头。
“那我把玉玺给张朝维的那天，为什么又会在门口被四勇拦住？”我又问。
“四勇并不知情。他拦住你，只是因为他个人对你的怀疑。幸好被小王爷及时制止，不然整个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他说。
“怪不得那天他明明看出我篮子里有东西，却还是没有过问。可他为什么连四勇都不告诉？”
“四勇本就不知道真金太子私藏玉玺。”
我明白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还是不能理解答剌麻八剌竟然瞒着四勇。我说：“可是四勇对他忠心耿耿——”
“小王爷是个谨慎的人。他凡事都务求做到最谨慎。”半仙说。
“但他甚至都不跟我说。”
“或许他认为你不知情更容易骗过那些人吧。”他推测说。
我想到答剌麻八剌八岁时遭遇的奶妈之死，知道他做事相当谨慎，点了点头，又说：“怪不得我觉得一切都进行地太顺利了，原来是他让我们顺利的。那他是怎么追踪玉玺的？”
“我把玉玺给你后，他就派人盯着你。之后你把玉玺给了张朝维，他就派人盯着张朝维。”
我皱眉说：“那他直接抓住张朝维逼问李良复的下落不就行了吗？”
半仙摇头说：“张朝维很可能并不知道李良复的所在。他只负责把玉玺交给另一个人，再由那个人把玉玺交给另一个人……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地传下去，最后传到李良复手中。我们只能通过追踪玉玺追查李良复的所在。只抓其中一人，不仅问不出答案，还会打草惊蛇。”
他们考虑地很周全，我点头说：“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很大不是吗？万一在追踪的过程中跟丢了，那岂不是白白把玉玺给了人家吗？”
“所以小王爷用了足够有能力的人。”
“谁？”我问。
“脱脱和他的手下。”他回答说。
我早就觉得脱脱这个人不简单，没想到竟是如此深藏不露。我点头说：“原来小王爷最近一直都在忙着剿匪，怪不得很少在府内走动了。”
“我们都认为计划的关键在于脱脱——只要他追踪到李良复的所在，整个计划也就基本成功了。毕竟现在小王爷手上的兵力足以对付李良复的残兵败将。”他接着说。
“但是呢？”我问，知道他后面即将说到关键性的转折。
“出现了意外。”他说：“首先，伯颜闯入计划。当时小王爷已查到李良复所在，他正秘密集结兵力准备包抄围打，伯颜却突然来找他，说看出他在布阵，似有大的行动。小王爷必须解释他为何在京郊动兵，不然私自调兵这件事，可大可小。”
我点头，他又说：“所以小王爷只能将他在围堵归夏堂的事告诉了伯颜，却没有提到玉玺。没想到伯颜听说此事后，坚持增兵支援小王爷。小王爷推脱不掉，为了不让玉玺之事被伯颜知道，只能暗中交代脱脱，攻入归夏堂的阵营后，首要任务就是寻找玉玺，其它事情都暂缓。一定要在伯颜之前找到玉玺并藏起来，不然我们就会丢失玉玺。”
“真是横生枝节。”我说。
半仙点头，接着说：“伯颜身经百战，手下的兵士都是精兵。在他的援助下，我们轻易占了上风，很快就将归夏堂的抵抗势力击溃。我们或杀或掳了几乎所有归夏堂的士兵，最后只剩下李良复的部分亲卫。他们还在一个小院里做最后顽抗。我去劝降，却被李良复击晕，再醒来时，发现他已经死了。”他叹口气，又说：“随着他的死，归夏堂的一切也都终结了。”
“半仙……”我想安慰他几句，却被他制止。
他说：“万事皆有因果，强求不得。这是他的命。我已尽我所能去帮他。他结局如此，我也不会过分自责。红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们还是继续往下说吧。小王爷和伯颜军大胜，玉玺也被找到了。”
“是谁先找到了玉玺？”我问。
“伯颜。”
“怎么可能？”我说：“我们这边不是有脱脱吗？”我刚在脑中把他神化，怎么瞬间他就又变成人了呢？
半仙解释说：“脱脱乃追踪高手，又善于寻物。但是兵动之后，局面一度失控，还有人放火，当时形势非常混乱。脱脱没能立刻找出玉玺所在，而归夏堂一方却有人投降，向伯颜献出了玉玺——包着丝帕的玉玺。”
“这么说来——”我皱眉问：“那块丝帕是落入了伯颜之手了？”
他点头说：“因为那条丝帕乃太子妃所绣，真金太子百口莫辩。这条丝帕为他招来了两条重罪，一是私藏玉玺，有不臣之心。毕竟丝帕乃太子妃的所有物，真金太子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这条罪名。二是人们很容易怀疑真金太子与归夏堂的关系。那些反对真金太子的人更是喜欢在这方面做文章。很多人抓住这个机会落井下石。所以真金太子必须解释清楚为何包玉玺的丝帕乃太子妃所绣，以及玉玺为何会在归夏堂。”
“他只要说丝帕丢了不就行了吗？”我说。
“太子妃丢失的丝帕出现在归夏堂，还包着传国玉玺，这个解释太过牵强。况且人言可畏，不知道皇帝会相信谁。”
“这件事很严重？”我问，隐隐觉得很不安。虽然这样问，但我心里明白，这件事不可能不严重。
半仙点头说：“真金太子甚至有性命之虞。”
我略一沉吟，说：“这么说来，是我害了真金太子吗？”
“只是很多巧合叠加在了一起。”他安慰我说：“你并没有错，但这一切却因你的疏忽而起，所以你还是先回避一段时间吧。”
听他这么说，我勒住了马，对他说：“我惹了祸，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不能让答剌麻八剌和真金太子来承担我的过失。”
、第九十一章 劫难
听我这么说，半仙也勒住了马，回头看着我。
我接着说：“难道你想在这么艰难的时候就这样一走了之，离开真金太子吗？”
“我只是把你送走。”他说。
“那么，我和你一样，也不会离开这里。”我坚决地说。
“你想过答剌麻八剌会如何对你吗？”他问。
“我让他的父母、他和他的幕僚全部置身险境，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说：“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我不能逃走。而且我相信他。他知道我并不是有意如此。他会原谅我的。这个时候我必须跟他在一起，一同面对未来所有可能的劫难。”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略一犹豫，之后也调转了马头。
在回大都的路上，半仙对我说：“整件事情有两个疑点。一是伯颜的突然出现。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巧在我们找到李良复并准备展开行动之时——这就好像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然后伺机出场一般。如果没有他，小王爷剿灭归夏堂，夺回玉玺，一切都将万无一失。二是投降者为何会将玉玺献给伯颜而不是小王爷。这可能只是巧合。但他竟然避开了脱脱敏锐的目光，携带玉玺到了伯颜帐内，这件事很奇怪。”
我点头，记住了他的话。
他又说：“这些事情，我会搞清楚的。”
“我也会搞清楚的。”我说。
之后我们一路无话。刚进城门，就有一队蒙古兵将我们包围，带头的是四勇。他看到我，说：“红夫人，请跟我回去。”
我对他微微一笑，说：“有劳了。”
他略一惊讶。
我对半仙点头致意，和他告别，然后跟着四勇回了王府。
我在门口下了马，和四勇一起走进王府大门。我看到答剌麻八剌身穿戎装，正在院子里转圈。他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所有的婢女婆子都躲了起来。他看到我，停下了脚步，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我略一迟疑，之后下定了决心，一步步走向他，这时的感觉就像是在一步步逼近死刑台。我告诉自己，要勇于承担责任，不管答剌麻八剌如何发作，都要相信他，相信我自己。
四勇在我背后关上了大门，就像是关上了最后一道通往天堂的门。我已经没有机会为自己所作的决定后悔了。
答剌麻八剌的脸从来没有这么阴沉过。等我走近，他问：“我给你的丝帕呢？”
“对不起。”我说：“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接下来他对我吼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因为我突然一阵耳鸣。我只感觉天地转了一下，我踉跄一步，之后目光定格在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耳鸣渐渐止息。
“你听到了吗？我问你知不知道那很重要！”他继续对我吼。
我的泪夺眶而出，我说：“那是你给我的信物，我知道。我用它包别的东西，忘记拿回来了。”
“你——”他气得双唇发抖，扬起马鞭就要抽我。
我闭上眼睛缩起脖子，等着疼痛袭来。但是，没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挡在了我面前。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四勇□的背。
答剌麻八剌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说：“滚开！”
但四勇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答剌麻八剌又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向他。
我看不下去，绕过四勇跪下来抱住答剌麻八剌的腿说：“殿下，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别打了，都是我的错！”
答剌麻八剌的手在颤抖。他用力握着马鞭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之后他对我说了一个字：“滚。”
我以为我听错了，抬头看着他。
“滚！”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松开了他的腿，站起身来，眼泪顺着面颊流下。这就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
他表情严峻。他的面颊冷得如同一块大理石。但他还是他。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我伸出手，握了一下他颤抖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只能用无声的沉默代替。我最后看了一眼四勇，想对他说以后小王爷就拜托你了，但是我说不出来。我转身朝大门口走去，打开门栓，走出王府。
街上没有一个人。我走下台阶，突然感到双腿无力，整个人瘫软下来。我抱膝蹲下，把脸伏在怀中，纵声哭了起来。
哭到再没有泪水，我抬起头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四勇。
我擦去泪水，凄凉一笑，对他说：“谢谢你替我挡了那一鞭子。”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小王爷。”他说。他的衣服上有几处撕裂，应该是被鞭子抽打所致，隐隐透出血来。我想衣服下面一定已经皮开肉绽了。但他依旧站得笔挺，就像根本没有受伤一样。
“他打你，他比你痛。”他简单地说。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四勇远比我更理解也了解答剌麻八剌。
“莫昶以前住的宅子，我已经找人修葺过了。如果——如果你还想留下来的话，可以住到那里去。”他又说。
“我要留下来。”我对他说：“谢谢你。”
他低头看着我，说：“没有婢女，也没有侍卫。”
我苦笑，说：“也不会有刺客，更不会有人来陷害我。”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他问。或许他觉得这个时候我可能会选择逃避，去找莫昶。我不是不想去找莫昶，我对莫昶的那份深深的依恋和眷恋依旧存在。只是我不能撇下这里的一切不管。因为我的疏忽而犯下的过失，我必须承担。
我对他说：“因为那个男人对我说过，‘你做你的戏，我爱我的你’；现在，我想对他说，‘你生你的气，我爱我的你’。”说完，我苦笑一声，又说：“你不要以为只有男人才有情有义，女人也可以。”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哪怕得不到一个原谅，我也要留在这里，亲眼去看我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这是我必须面对的。”
四勇给了我一把钥匙，然后走回了王府。
我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很多。我把钥匙揣入怀中，走向莫宅。
推开莫宅的大门，面前景色依旧。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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