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宁儿?都长这么大了~那时抱在怀里才那么一小点儿……”墨青有些不相信地打量着墨宁。
“是比一般人家的娃儿是壮些。”墨菲一戳梁宁的头,“就是光长个儿不长心眼儿。去,那边有个小哥哥,归你招呼了。”
梁宁有些不是心事地哦了一声,还不忘地追了一句:“那青叔吃饱了再跟我比划?”
墨青含笑点头,觉得自己回来是对的,这久违的家人般的温暖,只有这里才有。
梁宁有些雀跃地跳……跳到蔡湘跟前:“你多大了?”……
蔡淔约而立之年,青白的脸颊挂着异常的红,不知是不是冷风吹的,微深的唇让墨菲觉得有很大的问题。只是那淡然的神色令她有些不舒服,这感觉比看到蔡湘时明显得多。他们还有个老家人蔡伯,五六十岁的年纪,一路驾车,很有些风霜。
林嬷嬷很干脆地安排他们在外院住下,西院的空屋也不少,只是王安石那边的情况,此时不太适合安置外人过去。
纪老已是满头银丝,但面色红润,比初来时瞧着还精神。为蔡淔把过脉后,就回去了,派人先送了一匣子龟苓丸让先吃着,他另配药丸。
因墨菲喝不得苦药汤子,纪老现在很喜欢用野蜂蜜甘草山楂什么的添加制成药丸给大家服用。既好吃又好保管,还方便。
午饭比平时开得略晚些,菜色丰富不说,还煮了飘香的红枣山药粥,给梁继和蔡淔喝。
七彩糯米团果然大受欢迎,连一向不好吃这类食物的梁宁都吃了一碗,还叫人把多出来没煮的都冻上,留着给他当夜宵。
主座上,除了种敏安儿跟林嬷嬷姚嬷嬷她们单开了席,连白鹤都被墨菲唤上了桌。
梁继只是笑看着,任墨菲不怀好意地灌墨青的酒。他倒是对蔡淔多注意些,时时地劝他多进些清淡的菜色。
梁宁似与蔡湘一见钟情……一见如故,大概这么秀气的男孩子,他也觉得好奇,比荀玉还文质彬彬,跟他娘有一拼地拼命给蔡湘夹菜。若不是墨菲严令他不许喝酒,怕是连酒都不会放过。
梁宁这小子,一喝好了就拉人比武,比没喝时还磨人。
才回家没多久的张昭,二天前又杀来了,大有一住不回头的架势。好在墨菲也不是那封建的娘,女儿喜欢,她便也不反对,只要别太早那个啥了,啥都好说。
张昭有些不是心思了,小舅子这是……叛变了?瞧他那样儿,当初对自己可是横眉冷对的,哪有这么殷切过?自己费了多少心思才把这个难缠的小舅子哄得乐呵了,突然来了个穷小子就把他所有的付出都毁了?
墨菲虽然灌墨青不少酒,但也给他夹了不少爱吃的菜,逼着吃下肚。“这么多年了,这酒量咋还没练出来呀?”墨菲又给他倒了一杯,“你也跟白叔来一个,怎么着,也算人家徒弟吧?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虽父母不在了,可师傅还在呀?现在还给你娶了师娘,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居然还敢这么久不回家?该不该打?欠不欠揍?白叔,喝趴下他!”……
蔡湘看着这位不男不女的……彪悍如斯的……戳着义父的头,觉得自己的额头也疼了起来,不由叹口气。
梁宁正夹个鸡腿递过去,看了个正着,“湘儿,怎么了?”
蔡湘这回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下,才摇头道:“没事儿,……在下比你年长三岁,如此称呼实在不妥。不愿唤一声蔡兄,便直呼我蔡湘就好。”
梁宁点了下头,“知道了,湘儿。”
蔡湘再次哀叹,义父,这是狼窝还是虎穴呀?怪不得你一走就这些年,真的是……很难适应呀。
蔡淔一直神色淡淡的,倒有几分肖似以前的墨菲,也似乎没觉察到身边儿子的窘境。他瞥眼已经玉面绯红的墨青,到底不忍,“久闻墨爷的大名,今日终于得偿一见……墨爷,在下也敬你一杯,多谢收留。”
墨菲的身边是梁继,梁继的身边便是蔡淔,而墨青坐在墨菲的另一边,总之他们坐得不是很规范。但谁在乎呢?
墨菲是越喝眼越亮的,扭头看了看蔡淔,“蔡先生的身体,喝酒不要紧吗?”
“浅斟几杯无妨。”蔡淔含笑。若不是听到青说他主子是令西夏将士听了便胆颤的墨爷,他想,他决不会同意跟来的,即便……那是青一直想回而不敢回,在心里惦记多年的地方。没想到第一眼竟把自己吓了一跳,如此跳脱的墨爷,如此率真却矛盾得和谐的墨爷,如此雌雄莫辨的墨爷,令青辗转难眠的墨爷……竟是这样的?果然不如眼见为实,这震撼,还真是有力得很。
“既如此,那就干了。”墨菲与他一碰杯,一仰脖就倒进嘴里,然后双眼瓦亮地盯着蔡淔。
蔡淔心底苦笑,放在全盛之时的自己,怕也不敌这位的酒量。他温雅地饮尽杯中酒,才将杯子放下,墨菲就已经提着酒壶,拄着梁继的大腿给他满上了。
他瞥了一眼含笑如故的梁继,觉得这人才是难缠的,也难怪青会伤情远走……
“这一杯,是我敬先生的。”墨菲正色道,“我家阿青承蒙先生的关照,好胳臂好腿儿地回来了,定与先生的劝说分不开。先生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阿青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说罢,又一口干了。
蔡淔堵了心,……你家阿青?却也没有反驳的理由,青自己口口声声地唤主子,可不就是人家的?不过,对于墨菲毫不犹豫地接纳自己父子一事,倒是微有感触。这些年的冷暖,自家自知,实在的亲戚都指望不上,她却问都不问一声,眉头不皱一下的接纳了,……怎一个心酸了得?
他一笑,默默地举杯慢慢地饮下,任那火辣自胸腔燃起。瞥一眼拄着头,顶着红布似的脸,双眼眯成一道缝也掩饰不住爱慕之情的傻青,重重地在心底长叹一声。本就偏离世俗,况又是这样破败的身子……罢了,且做了他人的嫁衣裳吧。
“在下对墨爷早就仰慕许久了,只恨这不争气的身子,不能报效朝廷,抵挡列强。”他淡然扫过梁继,竟发现那脸上的笑容居然纹丝未变。好强大的对手~!哪有一丝青嘴里的令人不忍伤害的柔弱?
墨菲压下听到那声似从唇边挤出的青字后的不舒服,“快别这么说,阿青既带先生回来,……我就直接叫你为阿淔了,听着也亲切些。阿淔这些年一直跟阿青在一起的吗?”
蔡淔目光一闪,“中间也分开过一段时间的。”他特意用了如此暧昧的口气。
果然~,墨菲一脸的恍然,却趴上梁继的腿,伏在桌下,冲蔡淔勾勾手指,“这里看这里~”
蔡淔意外地挑了挑眉头,环视了一圈后,微微侧了侧身子,“怎么?”
“你们谁上谁下呀?”墨菲咕唧道,坏笑了出来。
蔡淔顿时觉得面皮发烫,细眼也瞪圆了,“你你……”
“想你这身板,也是个被压的吧?我家阿青可是个处儿,你挺得艰难吧?”这话里有几分的恶意,墨菲自己也说不清,反正都知道有撒酒疯这个词儿。“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了,嘿嘿,感觉果然超准的。”
蔡淔觉得自己就跟跳梁小丑似的,快速地又扫了一圈,除了梁继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别人都不曾留意到这位墨爷刚刚说了多么令人……无语的话。
心口突然跳得厉害,他微颤着手指摸出一丸裹着糯米纸的龟苓丸塞时嘴里……那微紫的薄唇紧抿着,默默地嚼着,直到咽下时,已经将初时的震惊调整了过来,只等药力上来,胸口便不会如此憋闷了。
梁继弹了一记墨菲的额头,“快起来,我看阿青挺不住了,你送他回去歇歇吧,我在这儿陪着大家。”
才略平稳的心,听到这话后又扑通开了,蔡淔愣愣地看着墨菲哦了一声,直接架起青的胳臂,随意地说了句你们先吃着,我一会儿就回来什么的,就把人架走了。
“他们曾经出生入死过,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梁继给他夹了片红豆糕,“尝尝这个,墨菲说过,红豆养心,这是用赤小豆研成面,加了豆粉,薏仁粉做的,还不错。”
蔡淔默默地咬了一口,原本糯香的口感,突然觉得无味儿了。咽下口中之物,轻撩着梁继,“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梁继微笑,眼角虽有细纹,却都漂亮地向上挑,“有什么好担心的?一起在死人堆里都滚过,若出事,早就出了。”言下之意,若没有,那也是多余操心。
蔡淔虽看上去淡漠,也不过多读了些书,阅历自然是比不得梁继的。但他心慧,微微一点便通透了,当下若有所思。
青时常凝视自己,也是在怀念着这位生冷不忌的吧?是呀,若是有情,他岂会对自己的种种暗示无动于衷?到底是自己贪心,以为终于有懂自己的人出现了,原来……只是个替代品。一种文士自来便有的傲骨骤然升起,眼底转冷之即,下意识地看向儿子。……自己倒是无妨,只是湘儿该如何是好?这孩子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的苦,瞧着也是十分依恋着青的……青也是最好的托付之人。
“阿淔,虽然初次见面,有些话此时说了似交浅言深,但我觉得你儿子倒是个可塑之才。西院住着王安石王大人,阿宁也时常跟他学习的。若有王大人的指点,阿湘成材,指日可待。”梁继见怪不怪地笑说。汴梁城啥人没有?什么样的人物,他一眼便能瞧出十之**的。
蔡淔,不是个坏人,只不过喜欢的口味不同了些。难为他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了儿子,还能带在身边。只是一看墨青的表情就知道了,那小子就是个木的,也是个死心眼儿的,依旧无法放下对媳妇的。
看到他们相依的身影时,心还是难受得紧,可是也多少放下些心的。至少……之后,还有人可以安慰她,可以伴着她,这样就好,自己本也不舍得媳妇痛不欲生。但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又怎忍心,怎么舍得抛下她……那泪眼,只见了一回,每每回想起来依旧痛彻心扉。
他是自私的,心里也只能装下媳妇一个,所以他不想媳妇日后痛苦,所以他……只能狠下心,去伤墨青……即便他很无辜。谁让他曾经与媳妇有婚约来着?一想起这个,梁继就觉得酸水往上冒……
墨菲架着墨青送到他原本住过的房间。床铺是重新铺过的,松松软软,都是新的。屋里架着二个火盆,将一室阴凉湿冷褪尽。她松开墨青的发带,才洗过的泛着淡淡皂香的还未干透的发便在淡青的枕头上扑散开。抬指戳了戳依旧红着的脸颊,恨声道:“让你跑,让你跑,有能耐别回来呀~!还拖家带口的,啥时候弯的?看我不把你掰直了滴~”
墨青被戳得蹙起了眉头,嘟囔着:“主子,阿菲……”乱抓的手勾到墨菲的腰,直接搂紧带向怀中,害得墨菲一个没提防,砸了上去……
“唔~”“唔~”两人齐哼。
墨菲挣了挣,未果,那腰上的双臂跟铁箍似的。掐也掐不动,硬得很。难道把骨头长外头了?墨菲咬牙放弃,回眼打量冷峻得多的那张脸……咦,这是神马东东?她抬手将压在枕头下露出一角红的东西抽出来。
阿青不欲后悔速归
整张红纸上,就只这么八个碗大的字,落款居然是……脉络分明的一片枫叶?
告示折得很在意,但还是看得出磨损得痕迹,很明显是有段日子了,而且被人经常拿出来摩挲。墨菲盯着那碗大的字,眼底渐渐泛湿,这是梁继的笔迹。纸的背面有浆糊干后的硬嘎巴,有的地方还露了洞,应是撕下来时弄的,且看着也不是新贴时就撕下来的,边角都已不齐,颜色也没那么红艳,褪色了不少,但折痕却只是初折的印子,可见带着它的人也是相当珍惜的,并不舍得打开看……就是自己再小心,也还是有些地方被撕坏了,那纸已经不受力了。
日期是四月二十八,据今已半年有余。自己一直守着梁继,他是什么时候写的?也定不是只写了这一张,也不只是贴在附近的州镇……
梁继,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这些告示的?你担心什么?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莫非你已经知道了?梁继,我该拿什么来拯救你?……
墨青打起了轻鼾,墨菲定了定心神,轻轻分开那双铁臂,才坐起,便听墨青不安地转着头,“主子,阿菲……阿菲……”手也不断地微张,似欲抓住什么似的。
墨菲抓过另一个枕头塞了过去,果然墨青安稳了,嘿嘿地笑了两声,翻过身睡去。
墨菲叹口气,拽过被子盖好他,起身走了出去……
、第一三三章 梁继的自白1
我叫梁继,是梁氏长房的嫡长子,却也是最不像嫡长子的一个世家子。
一晃几十年过去,如今膝下有儿有女,还有个疼得心都酸了的另类娘子。如今是没人再说我如何纨绔,不争气的了,反而会以我为榜样教育自家的孩子,尤其是那些不学无术的,让他们也少些玩心,娶个像护国长公主那样的媳妇回来,光宗耀祖也就阿弥陀佛了。
瞧,我竟是反面教材了,……但于我何关?我自家过得幸福就好。
只是这幸福……为何如此短暂?在我浪荡了二十七年后,不过十多年的光景,就要被迫放手了吗?我……岂能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这身子……
自记事起,所有见过我的人,挂在嘴边的都是大同小异的话:瞧人家二郎,长得真是漂亮呀,粉雕玉琢的,梁夫人就是有福气,这孩子长大了尚个公主都没问题……
那个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总是假人假事地附和着,却总在不经意间丢给我一个鄙夷的目光,然后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怀中的三弟,只比我小二岁的梁旭。
四岁时的我,就已经懂得了她不喜欢我的事实,这曾让我很难过,跟一向最疼爱我的祖母哭了好几回。
那时的祖母,头发还不是白的,但给我的感觉就是她已经很老了,老到陪着我一起流泪,一脸疼惜地摸着我的头说祖母疼你,有祖母疼你就够了。弟弟还小,就把母亲让给弟弟吧……
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梁元,是刘姨娘的儿子,也叫父亲为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母亲生的孩子也叫父亲为父亲。但我却知道,若是我背书背不过他,母亲就会打我,用包了布的尺子打,疼,真疼,却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我哭得上不来气,她也不会哄我,只会骂我是贱种,扶不上墙的烂泥,没用的狗东西……
当我再大些,我学会了阳奉阴违。为了少挨打,我努力背书,练字,转着父亲转,叫得很腻人。虽然……他也不喜欢我。可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