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地一声,包拯堪堪来得及一低头,利箭自额角擦过!与此同时,头顶上一声野兽般的狂吼,一大副银亮柔滑如丝缎的物事瀑也似地披落下来,罩了包拯个满头满脸。包拯忙不迭地挣扎了几
下,感觉蒙在脸上的竟是人的发丝。原来庞统一箭虽未中卓巴眉心,却也撕裂了他裹头的黑帛,在夕阳映照下,这苗人的一头长发竟是妖异的银色!
四周轰起一片惊呼:“苍狼!”
卡住包拯脖颈的手臂一颤,那个不知叫卓巴还是苍狼的苗人似也情急了,揪住包拯后领便是用力一推!包拯一个踉跄,扎手扎脚地从墙上倒栽下去。
这贵阳大狱墙高三十余丈,眼看包拯就要摔得头破血流,也不过一弹指间,庞统的后四支箭到了。一阵“叮叮”连响,四支快箭分别穿过包拯的衣领、腰带与左右衣袖钉在青石墙上,包拯下坠之势顿止。
包拯以守宫之姿挂在墙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惶惑间听见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接着便是一阵“别叫他跑了”、“抓住苍狼!”的呼喝,间中有人尖声喝令:“放箭!”
万箭攒射,密集羽箭所形成的乌云划出无数道死亡的黑线,那些刚才还在欢呼奔逃的囚犯顿时成了待捕杀的鹰兔。墙堞上的弓箭手神情兴奋,飞速地从箭壶里抽出一支又一支的狼牙箭发射出去,俄顷,满天都是夺命的箭影。
弓弦声,铁器摩擦骨头的声响,惨叫声,各种声音激荡在贵阳大狱的上空,直冲云霄。
包拯被眼前血流成河的惨状震骇了,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绝望与不忍,他不由得闭上眼,没曾想祸不单行,“嘶啦”两声,布帛撕裂,他又朝下坠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裴,下一章到你了
10、紫气东来
10、紫气东来 。。。
展昭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接住了包拯。
箭雨密集,霹雳惊弦,然而这一切都响不过血喷出的声音。高耸的狱壁四周很快溅满了一大片一大片殷红,一朵朵犹如丹青高手信笔挥就的泼墨牡丹,转瞬失了温度。
展昭忽然觉得怀中的包拯微微有些颤哆,低头一看,包拯那蹙成“川”字的秀眉下,双眸开盍间晶亮异常,叫人不可逼视。
展昭手一滑,险些把包拯摔到地上。
——完了,包大哥生气了。
贵阳大狱静静地伫立在斜阳下,喊杀声停止了。
沉重的江风,吹不起空气中浓浓的血腥,也拂不散凝重的杀气,一切仿佛都僵住了。不到一支香的工夫,僵住的太阳也终于落下。
入夜,贵阳府衙的中堂内,几个人冷了场,正诡异地对峙着。
朝南的太师椅上,庞统与包拯各坐了一边,底下贵阳知府应龙一干人等依次排开。整个堂下站满了人,却没有人说话。
一片死寂。
人人不说话,只因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贵阳府出了犯人暴乱这样的大事,在场官员个个都脱不了干系。现在事已出了,余下的就是如何上报朝廷。报得好,兴许只被斥责几句也就了了;报得不好,则大有被兴师问罪的可能。报什么?怎么报?个中大有文章。官场之中,枪打出头鸟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在场诸人没一个不是滑似泥鳅的老油条,是以,每一个人都在等着别人出头拿主意。
照道理,庞统份属一品大员,似乎理当主持此事。只是眼下这位大将军目光游离、神情暧昧、眼帘微合,对手中茶盏的兴趣似乎比对谈话还更大些;论官职,包拯身为钦差,职级虽比不上庞统却有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的特权,也是在场众人最忌讳的人,可是这位皇帝的心头好、当今的宠臣眉头深锁、脸色铁青,显然正处于老实人闹脾气的发飙边缘。
应龙一番观望就知道谁都指望不上。别人能躲,他这个当事人总不能老憋着不吱声,于是硬起头皮干咳一声,踏上前来:“二位大人,时候不早,不如先去歇了,奏章一事就交由下官起草如何?”
这番话一出口就好比捅了马蜂窝,包拯“砰”一声以手击案,霍地站起身来。
“贵阳知府应龙!你好大的胆子,皇上素以仁德治天下,偏你就敢肆意屠狱杀戮,你这么做视人命于何物!陷陛下于何地!”
话音未落,应龙早已跪伏在地:“大人明鉴!贵阳狱中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如此恶徒一旦脱狱无异于猛虎出枷,势必祸延百姓,故下官这才下令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你!”包拯在牢中亲眼目睹囚犯中有些老迈不堪、有些呼号喊冤,个个都被重刑折磨过。他压根不信这狱中全是死囚,正要发作,忽然想起八贤王说过的“勿枉勿纵”,又缓缓坐下来:“你有什么证据?”
“大人尽可参阅案卷,下官敢保句句是实!”
包拯皱眉沉吟片刻,对着应龙问道:“照你这样说,贵阳牢中是人人死罪了?就没人是冤枉的?”。
“纵有冤屈也强过任由凶徒逃入市井,大战当前难保不生事端。行大义者不拘小节。宁杀错,也不能放过。”应龙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辩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话并不合赵祯力主的宽仁之道,但却很对庞统胃口,听得庞统不禁点了点头。
“荒谬!”包拯气得黑脸涨红,一幕幕尸山血海的惨状顿时又浮现在眼前,心里有如被刀剜着似的,“应龙,亏你…你还是个读圣贤书的,竟如此暴虐无行草菅人命,与禽兽何异?你听好了,你只管上你的奏折,我自会参你一本!”
这真是语出惊人!本来众人以为这位传说中铁面无私的钦差包大人就算不能帮忙遮掩,至少大家同乘一条船也该装聋作哑眼开眼闭,没料想包拯竟象是完全不通官场上的人情世故,拍着桌子就朝地头蛇公开叫板,而且连半点面子都不给,登时一个个都傻了眼。
一片愕然中有一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我的包大人啊,你还真是小心眼儿。”
庞统一边笑一边还拽出了一方白绢来拭眼睛,竟似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想当初进这贵阳大狱查案可是包大人你的主意啊。若说犯人暴乱应知府是否有罪?自然有!他罪在失查,但当时若不是应知府当机立断开闸放人,恐怕你我早就叫贼人剁成了一滩肉泥,故他有错也只错在未能及时施救,害包大人受惊,只是如今包大人既毫发无伤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庞统数落起人来头头是道、有理有据、避重就轻,包拯听着听着发现自己居然被歪说成了器量狭窄寻机报复的阴险小人,只觉得头越涨越大。
“庞统,我根本不是……”包拯张口想要辩解,已被庞统站起来挽住了肩膀。
“包大人既不是心胸狭窄又何苦枉做小人呢?”庞统一手搭着包拯的肩膀,一头凑在他鬓边窃窃低语:“战事临近,尤自同室操戈,难道大人要以贵阳城中数万百姓的安危成全自己的耿直仁厚之名?”。
庞统的后半句话语声轻微几不可闻,包拯听来却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庞统说的一点没错,今日事若被当今圣上知晓,应龙刺配流放在所难免,只是如今大敌当前,又怎可让贵阳城群龙无首?
应龙跪在地上,口中滔滔不绝,显然对包拯的斥责并不服气:“禀大人,挟持大人的贼子名唤苍狼,正是作乱黑苗的首领。今日不知怎的被他混进大牢,想必这起子犯人作乱也是他煽动的。下官已着人封闭城门,画影图形缉拿此贼,定当为大人出了这口恶气。”
这还是把包拯的发作当成是挟恨报复了。
包拯懒得跟他解释,压着火耐着性子问道:“贵阳大狱既号称铜墙铁壁,又怎会叫人随便混了进去?”
“近日城外大批流民涌入,搅得城内治安败坏,县衙门的监房都关满了。故下官将那些犯了剪径罪的强人也一并押入大狱,想来那苍狼是假做强人混入大狱的。”
众人一听暗暗摇头——这是自打嘴巴的话,等于承认贵阳狱中的囚犯并非全是犯了死罪,可应龙大声说来仿佛理所当然,毫不顾忌。
包拯气得手脚冰凉,嘴唇发白,眉头几乎拧成一个死结。庞统对包拯心性了如指掌,心知再不出面斡旋局面又要闹僵,索性趁势揽起包拯就朝堂外去,边走边道:“天时不早了,包大人明日还要查案,我们就此告辞。”言毕,连贵阳府现成的官轿也辞了,径自拉了包拯上马而去。
出了贵阳府衙门,天色已经大黑。街道两旁悬起了一盏盏风灯,星星点点微弱的火光在两山夹缝的山风乱流中恹恹地摇晃着,映得处处鬼影绰绰,马蹄前的青石路仿佛一路直通到幽冥地府一般。
一路上行人稀少,偶有遇见也是奉命到处张贴缉捕“苍狼”告示的官差,看来这贵阳知府倒也办事得力,想是心心念念着要向被庞大将军兜头泼了一瓢“小人”脏水的包钦差赔罪。
蹄声得得,二人一时无话。
庞统搂着包拯挤在鞍上,免不得耳鬓厮磨发丝缠绕,一呼一吸间就连对方的气息与脉搏都几乎凝聚在彼此的鼻端——两个曾经的政敌此时此刻居然如此亲近,亦可算是造化弄人了,而就在此时,庞统蓦然发现:怀中这位以肤黑驰名天下的包大人原来睫毛很长,每一次眨眼便是一阵微颤;鼻梁很直,挺秀得象高处不胜寒的一次失足;脖颈很细,衬得仍未褪去的淡淡淤痕更有点弱不胜衣的可怜,凡此种种在暗淡的灯色下竟有一种洁净得仿佛衣不沾尘、柔和得仿佛不忍伤害任何人的秀色。
一瞬间,心如狂潮,一阵狂跳。
就连破阵突围时,庞统的心也从没有象这样失了步骤似的狂跳,而如今,却跳得仿佛连心都不属于他自己的了。
“应龙手段狠辣,任由他去恐怕要出大乱子。”包拯并不晓得庞统的心思,只觉夜凉如水而前路茫茫,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噤,随即便感觉庞统的双臂收紧了。
包拯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庞统几乎就以为自己动了心,然而,紧跟着心跳急速爆起的寒栗却令庞统低低冒出一句:
“有尾巴。”
有尾巴的意思,就是有人跟踪。
或许是因为身经刀山火海、又或是因为看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庞统向来缺乏伤春悲秋的文人情怀,这一点是京城那些自诩清高、自命不凡的白衣士子们最爱拿来攻讦他的话题,其中众口一辞的是:“庞统此人多智而近妖,寡情而少义”。而正因为庞统冷静得近乎冷酷,所以他总能在敌手出现之前的刹瞬间嗅出敌人的来袭。那人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庞统不清楚,但他确定跟踪他们的人绝对是个高手。因为只有高手才会有如此肃杀的气息,且还能在被自己察觉的瞬间就隐匿了踪迹。
庞统勒住马。
此时两人已行上了官道,这一停,恰好停在了官道中央。两旁昏黄有若垂暮老人的稀落灯光将两人一骑投下一大团浓黑的暗影。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幽凄的犬嗥。
长街寂寂。
包拯侧耳听了良久,并无半分异动。正疑心是庞统弄错了,却见庞统神色凝重,将长剑一寸一寸自鞘中拔了出来。剑光流转,于夤夜中明亮有如秋水,就连灯色亦在剑光下失了亮度。包拯惊“呀”了一声,遥指前方,只见官道两旁的灯笼忽地由远及近、一盏盏灭了,灭得毫无征兆,仿佛黑暗里正有一群看不见的魑魅魍魉朝这边急掠而来似的。
谁也没看见,庞统渐渐就寒了脸色,眼中慢慢升起一种深山里野狼伏伺猎物的凶芒。
他剑已在手,只等待被剑撕裂的敌手。
黑暗中那看不见的敌手来得好快!
一阵倏忽隐约的急风迎面袭来,距包拯最近的两盏火光微微一晃,然后便见一道剑光,伴着“铮”的一声长吟。在烛火一亮一灭之间,庞统已朝虚空里刺出了十七八剑。每一剑刺出的角度都刁钻至极,每一剑带起的剑风都足以将来敌绞成碎片。
黑暗里响起一连串金铁之声,烛火再亮时,马蹄四周已散落了一地的寒芒。这些暗器长不过寸许,薄如柳叶,黯沉沉的,形状十分怪异。庞统以剑尖挑起一枚来,不看则已,看过之后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
暗器竟是一枚精钢铸就的竹蜻蜓——且叶面边缘尚未开锋,显不是为了伤人而造的。
哪有暗器不是为了伤人的?!
庞统纵横沙场十几年,从未曾见过如此儿戏的暗器。这哪是暗器,分明就是调戏!更让庞统愤怒的是,堂堂的平乱大将军居然被诓得对一堆孩童玩物拔剑出手,简直奇耻大辱。
怒气来得汹汹,然而,平静得更快。庞统终究是庞统,他从来不因喜怒而犯上错误。他知道那个看不见的人仍跟着他们。或许,那人用这暗器袭击他就是为了要激怒他。恰在这时,仿佛为了他的推断是对的,“嗖”地一声,一溜寒芒自一角飞檐之后疾射而出,破空而至,直取包拯!
庞统眼明手快,扬手就是一剑。谁知这寒芒居然象是有了生命,忽而一折,避过剑锋仍向包拯射去,誓不得手便不罢休似的。庞统逼不得已长身一拦,挡在包拯身前。但这寒芒突然画了道圆弧,自他袖底穿了过去,接着便听包拯“哎”了一声。
庞统心一乱,回首看时,包拯茫然地一手抚胸,一手自衣襟里掏出了一件物事来。
一枚小小巧巧精光锃亮的竹蜻蜓静静地平躺在包拯摊开的掌心,这时候,庞统又留意到包拯的手纤细秀长,微微露节,十分好看。
——看起来,方才这竹蜻蜓射到包拯襟前便蓦地失了力度,直落进这黑炭头的怀里去了,不偏不倚、含情脉脉的——就象那儿就是它追逐了几生几世的归宿似的。
一念及此,庞统的心情忽然劣极了。
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看似儿戏的暗器有那么点儿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意味,而更叫他介怀的是发暗器的人,自始至终,他也没能寻出那人的方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黑夜里的来时路疾弛过来,并蹄声而来的还有一大片火光,远远地就听有人扬声呼唤:“爷!可算找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