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驴一脸被人踩了尾巴的心急火燎,步子还没站稳就朝裴东来攻出了三拳四腿五指六掌。拳腿指掌不成章法,却招招拼命,独独舍了自己的命。
裴东来单手接招,手挥目送,弹、抹、拂、挑,潇洒如拨五弦,虽然占尽了上风,却仍不能逼退狂怒的汪驴,不禁皱眉怒斥:“汪癞驴子!你疯了!”
桃花脱缚,哀哀叫了一声:“阿爹!不要!”
汪驴武功本就稀松平常,若不是裴东来手下留情,哪里抵得过三招?这时被桃花一声“阿爹”喊得魂飞魄散,不防裴东来一指弹中脉门,怪叫一声瘫软在地下,口中仍大骂:“姓裴的臭小子!忘恩负义!早知道不给你治,吐血吐死你!”
裴东来听了不言声,见包拯扶汪驴起来,半晌才道:“你替我疗伤是因为要还庞统的情,你跟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承你的情。”话这么说,手却收了回来。包拯看得分明,一笑正色道:“汪大夫,我跟东来都信你没有恶意。你若存心要害我们,不会等到现在才下手。我跟东来来这儿是因为有些事儿要请教桃花姑娘,并没有别的意思,您误会了。”
汪驴气咻咻地翻了翻小眼,瞪了包拯一会儿狠狠道:“闺女的事我做主。你们两个竖起耳朵听好了,你们要问的她一句都不会答。不答,不答!快走,快走!”看情形若不是碍着裴东来,就要上前赶人。
包拯在帅营夜谈时就发觉汪驴恃才倨傲一事难求,最生性怪癖行事邪门的一个人。如今跟裴东来斗气,果然不肯轻易说出与案件有关的只言片语。不禁微微蹙额,他实在有太多话要问这位名医了:瓷片、寒蝉、小狐狸,还有那个降头。。。。。。想起降头,包拯电光火石般心头蓦地一亮,霍然的醒悟令他抬起头寻找裴东来。
裴东来也正凝视着他,两人互望间包拯用眼色示意裴东来带桃花出去。直看着裴东来满腹狐疑拽着桃花出门,包拯才自怀里掏出降头红绳,汪驴一见便跳起来大叫:“黑小子!我已经帮你解开了,你还带着这个想干什么?”
包拯低下头,温和温存得有些微羞缩:“汪伯父。。。您说呢?”
“屁个伯父!”汪驴大骂,“别以为我女儿下了个情降在你手上,你就当定了我女婿!啊!我明白了,你带那个姓裴的小子来抢亲,我女儿不肯跟你们走。。。所以你们就用强。。。”
包拯微笑摇头:“桃花姑娘既然在我手上下了情降,又怎会不肯跟我走?”
汪驴被噎得一呆,想起庞统念及桃花,还有桃花万一真跟这黑小子跑了的后果,慌得简直乱了手脚,语声都软了:“那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裴东来和桃花就在门外廊下,将两人谈话听的清清楚楚。桃花狭长美丽的眼睛里满是羞恼,她刚要说话,就被裴东来一把捂住口唇不能作声。细雨迷蒙,问答往返,等到张训换了干衣服找过来时,屋内天下第一聪明人别具一格的温文逼供已经到了尾声。
“汪大夫,还有一件事请教。这个降头。。。”
汪驴一听降头就头大,苦着脸道:“不是说好只要我答了你的问题,就不提降头的么?”
包拯这时候才摊牌,还很不好意思的说:“其实,降头里缠的发丝并不是令嫒的。所以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降头是不是也可以受人所托代别人下?”
这一问峰回路转机趣横生,好像是一剑双刃一炮双响。
屋里,汪驴一喜之后恍然大悟,破口怒道:“黑小子!你诈我!”
屋外,裴东来眼波倏闪,手一松放开桃花,冷声呵叱:“张训,你干的好事!”
张训被喝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未及辩解,脸上“啪”地挨了一巴掌。打他的是桃花。
桃花叉腰跺脚戳着他鼻子骂,腕足腰间银饰缨络叮当乱响,宛如几十张琴筝齐鸣:“你,都是不好你!求我他帮忙!”她人长得好看,连骂人也带着三分娇嗔七分冶辣,让人初看只是迷神,细看则要迷阵。碰上这样一个艳烈女子,张训只有一种感觉:自己就算是对,也是对得很错。糊里糊涂捂着脸道:“是我不好,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张训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大男人。大男人让一让小女人不是丢人,是情趣。而且这个女子这么美,这么有趣,还曾帮助过自己、是自己的同谋。张训这么想着,马上觉得自己示弱的理直气壮,很有男儿气概了。
或许人一旦动了情,就会找出很多理由去说服自己。
只因万千句他人的劝说都及不上自己心头一句话。
桃花被张训的致歉弄傻了眼,微噏双唇两颊飞红,眸中漾起了波光。这一刻的泼辣苗女,看起来竟有胜似桃花流水浅深红的风情柔韵。
裴东来本来要发火,见状忽然有了感悟,变幻无常的情绪令他在回城路上沉默无言眼神苍凉。依旧是一骑一舆,依然是细雨濛濛。一在帘内,一在帘外。
还是包拯先开了口:“玄水寒蝉果然是从汪驴这儿被偷走的。”裴东来“嗯”了一声,包拯又道:“小狐狸也是在洛阳连环命案发生的前几天才刚刚到桃花野沽的,现在他人影不见,你打算怎么找到他?”裴东来“唔”了一声,包拯一愣:“东来,你在想些什么?”
裴东来乍然醒觉,掩不住的黯然神伤。“我什么都没想。”
即使聪明如包拯,也不能猜到裴东来正因张训桃花的再见钟情而思及他与庞统的相遇相知、还有他自己与庞统的相争相斗。情深情浅,缘起缘灭,不过是尘世中一刹那的天荒地老,但却是有情人的命数使然因缘既定。
——既然姻缘天定,那是不是所有的抉择都会走进相同的宿命中?
裴东来一阵迷惘。
包拯没有察觉裴东来的心思,仍道:“东来,你有没有听汪驴说过南疆有一条黑水河?”
“那个出产寒蝉的‘祸水’?”裴东来沉郁地答,“齐东野语坊间流言,不足取信。”
包拯不言,从轿窗里伸出手。修长秀气、微微露节的手指上沾着一点油亮墨迹。“汪驴衣上染有污渍。刚才我扶他起来时
24、烽火魔城
24、烽火魔城 。。。
烈焰会同潮水、箭雨摧毁会川苗军的当天傍晚,贵阳城里爆出一阵小小的骚乱。一个黑衣白发的青年在闹市街头与一群官府衙差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流血争斗。其时贵阳城正当华灯初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有消息灵通的茶贩商客神态兴奋地带来宋军攻陷会川的捷报。听闻战事顺利,酒楼妓馆里笙歌弦乐复又喧鸣扰攘起来,耳热酒酣之际,不少人倚窗凭栏亲眼目睹了青年以寡敌众拿下一十三名衙役的离奇场面。
“这小子好厉害,伤了一只手还能打趴下这么多人,咦——他怎么把衙差都绑了?”不知情的人一边伸长脖子观望一边啧啧称奇。于是就有知道的说:“你懂个鸟!这是奉旨来查案的大理寺少卿,专管犯事违法的官老爷们的。嘿!这些应阎王养的凶狗子平日里为非作歹,想不到也有今天!报应!”
十几名衙役被一串长绳栓在裴东来马后,个个跌撞趔趄眼肿鼻青,看热闹的百姓有的鼓掌叫好、有的捂嘴窃笑。白发青年策马扬长过市,意态嚣张。几个好事的闲汉一直跟着裴东来的马,直到看见他把人带进贵阳驿站。
群情激腾笑语欢颜,没有人留意到在街角暗处还有几个头裹黑帛深笠遮面的人也注视着这一幕。只有一个跟伙伴们嬉戏捉迷藏的小童不留神绊倒在其中一个人跟前,被扶起来的一刹那他似乎瞄见这些人绰约宽大的马步裙下都掖着弯如眉月的利刃。
小童骇得脸色苍白,连滚带爬钻进人群扯住一个闲汉衣角嚷嚷:“叔叔,那些、那些人有刀!”那闲汉正瞧热闹瞧得高兴,回头一看小童所指街角连个鬼影都没有,劈脸就是一巴掌:“有个屁!小鬼寻你娘喝奶去!”
贵阳县衙距离驿站不过几步路远近,一干衙役被抓的事儿很快传到了应龙耳中。衙门书房,应龙望着跳跃窜动的烛焰,目光阴沉不定。会川失守,已让他心神烦乱,如今裴东来又欺上门来寻事,更令他慌了手脚。大戏就要开锣,贵阳城里却还有两颗钉子在。包拯不声不响腹藏机械,裴东来貌似任侠热血实际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实在吃不准这两个人对他的所作所为知晓了多少。
应龙曾是瓜州第一才子,别看形神娇弱宛若女子,实际诗词文才少年得意,十二岁进学为秀才,十五岁乡试问鼎,次年进京会试制艺文章俱都做得花团锦簇。若不是主考官员嫌他刚过志学弱冠年少,挑剔他文字稍欠风骨颇多卖弄,早就一举夺魁金殿簪花了。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应龙抬头看看墙上条幅,用宣纸绢裱的八个大字,笔意丰艳柔媚,正是自己一手流畅的钟王行楷。“莫测”二字正中他心事,应龙闭目沉思良久,像在积聚全身心的勇气和智能,好半天才定下神来喊进常胜,关照他去驿站找裴东来探问究竟。
刚送走常胜,廊下就有人阴阴笑问:“就算引我苗军进城,应大人依旧心里不踏实,要去趟一趟那两个钦差的浑水么?”
应龙一怔,旋即微笑掩饰:“南疆谁不知道苍狼是天命所指的苗王,我探定了一黑一白两条公门狗的虚实才好早做安排,为苗王一统南疆出谋划策。”
苍狼大步踏进屋来,煌煌烛火映亮一头银发,眉目冷厉尤胜罗刹。“你说的最好是真话。应大人,当日你我杀马为誓,永不相负。人以信义为本,这个道理苗汉相同,我派三百苗兵帮你夺饷,哪知道银箱竟是空的。你的话可信么?”苍狼起先笑着说,说着说着已带了质问口气,咄咄逼人。
应龙眼角突地一跳,窄薄嘴唇嚅动着不知回答什么好。洛阳来信中分明将运饷路线还有官防漏洞说得一清二楚,夺银之战也轻而易举,唯一未能料到的是运饷银箱中竟是无数石块。自个儿非但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膻,怎不叫人气恼?
“你我一条船,先不要自疑!”应龙一边恨恨安抚,一边忍不住暗暗起疑:那一头是不是真的变了心?为什么透给自己的消息总在紧要处有差池?他自诩才华盖世倜傥不群,也曾将所著诗集兵书派发各大书院将府,唯求有人赏识。谁知野心勃勃的毛遂自荐只换来一纸调令,将他自堂堂帝辇天子脚下撵到这鸟不拉屎的边陲荒漠。这叫他自命清高只求指点江山的才子之心如何服气?
怀才不遇与不服气向来是一对双生兄弟。
一个人要作乱反对他的上司,不服气永远是最好、最通用的理由。
收到朝廷调令的那一刻,应龙就已拿定了主意要反,借苗人这把刀。他只没料到中州王会再度出山,还冒出个包拯和裴东来阻扰添乱。
“你的一万苗兵都入了城,顷刻就能掀起滔天波澜。贵阳是侵入中原的枢纽,我放你进城已是掉脑袋的大罪,你还信不过我?”正说着,门下衙役来报,裴东来和包拯到了前院。应龙闻言沉吟半晌,把不论冬夏从不离身的折扇张开看了看,转脸笑谓苍狼:“你看,心里不踏实的何止我,那两个也想来摸我的底呢!”
街衢上歌舞升平,欢声沸腾,县衙里却黑灯瞎火,冷清得不见人影。裴包二人一进衙门就感觉气氛异常。应龙没像往常一样赶着迎出来,暗沉沉的前厅里不甚光亮的烛焰在一阵阵扑进来的哨风里摇曳着,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偌大个贵阳衙门里没有半点人气,屋角墙根黑影处处透着诡异。常胜陪裴东来跟包拯一道回来,见状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常胜刚从裴东来这儿听了他跟包拯对军饷被劫一案的推理,满心将信将疑,皱眉想了一下对裴包二人道:“两位大人,你们说的句句在理,可我没看到证据不能信。既说证据在马厩,容我去验看一下再说。”说罢抽身就走。常胜刚离开,厅堂角门吱呀一响,走出一个衙役垂着头给两人奉茶,硬邦邦语声怪异地道:“大人,喝茶。”
包拯接过茶盏,顺手搁在一边,正要问应龙人在何处,那衙役已快步退下。裴东来眉棱骨霍地一跳,眯缝着眼打量了院里院外几个周遭,忽然起身道:“大包,我们先回去。”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扬声笑道:“包大人,裴大人,何以来去匆匆?不知两位大人驾到,有怠慢处不要见怪才好。”
裴东来本已拉住包拯朝外走,听说这话猛然定住,回身冷冷道:“应太令终于肯出来见人了?”
应龙浮着满脸假笑,哈腰故作惶恐道:“裴大人这话折杀下官了。下官是哪个牌名上的人,敢劳裴、包两位大人久候,实在是公务事忙,兜转不过来。听说会川大捷了,慰军庆贺事宜都要安排,不一一过目是万不能放心的,还望见谅。我已在后花厅置办了酒席,斗胆邀两位大人移步慢慢叙谈。”
裴东来冷笑。“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瞟见应龙脸上狞恶之色一闪而过,心里咯噔一声。来衙门之前,他就已跟包拯商量妥当:军饷被劫一案残余证据不多,要令疑犯认罪惟有兵行险着、下个套儿让疑犯钻。他借故逮捕贵阳府的一群衙役,取的就是“敲山震虎”一意。如今应龙果然被惹得按捺不住,可打量这贵阳县衙里里外外都透着铜网铁阵龙潭虎穴的气味。裴东来无论如何不愿令包拯涉险,想着得先稳住这人鬼莫辨的县太爷才好,便转了口气道:“应太令,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捉拿你的衙役?”
应龙巴不得能多拖住两人一会儿,好让苍狼召集人马合围,见大有余机可趁,忙一欠身道:“裴大人神目如电,下官确实不知道那些不晓事的奴才们干了些什么,惹得大人大发雷霆亲自动手。”
裴东来急于带包拯脱身,一面拉住包拯脚不停步朝外行去,一面回首冷冰冰敷衍:“应太令,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贵阳府的衙役借收尸之际砸店敛财,你这当头儿的就没有半点罪责么?”
应龙一听先舒了口气,以为裴东来要指摘自己律下不严鱼肉百姓,刚想假模假式申辩几句,就听院子里有人大声疾喝:“裴大人,包大人!马厩里的确实不是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