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裴东来冷冷回敬,轻轻放平包拯,淡淡道:“不用客气。”
庞统仿佛没有听出裴东来话里带刺,若无其事踱到床前,伸手探了探包拯额头,微微皱眉:“他为什么喝醉了?”
裴东来沉默良久。他不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却忐忑得不敢相信、承认包拯会因为他喝醉。只听庞统沉声道:“他从没有在我面前喝醉过。。。”
裴东来听了一阵迷惘欣喜,反而不大置信,还来不及开口,庞统又道:“包拯这人心事重,高兴不高兴都喜欢藏在心里,自己折腾自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不知道他以前答应过你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最好记得一点,他现在身边的人是我。有什么火你尽管冲我来,不要拿他撒气。”
裴东来本来还有些企盼羞悔神情不定,庞统这席话说得他气为之结,一张脸顿时就寒了。他横目盯住庞统,眼色凌厉得像白电照亮的锋刃,语意也锋锐得像一把刚杀过人的刀:“庞大将军只说对一件事。大包为人厚道,吃了亏也不说不闹,被假着朋友面目出现的恶人坑过不是一两回了。他是好人,我却不是。我向来有仇必报,人恶我更恶。谁害大包,我就替大包给他一刀。有我在,谁也别想再欺他瞒他作践他。”
庞统凝着笑容静静听着,微一点头:“好!这么说你是要跟我争到底了?看来你我虽然立场不同,在这一点上倒很合得来。裴东来,你凭什么说我在骗他?”
裴东来连眼色都在冷笑。
“你诓他用一生跟你作赌有没有?感情是讲真心,不是论手段的。你打错了算盘看走了眼,我跟大包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脾性我再清楚不过——不是胸有成竹他不会跟人打赌。你输定了。”
庞统大笑,放肆不羁,一边笑一边道:“大家各凭本事,你又何必看不惯呢?你怎么知道包拯不是存心想输给我,所以才答应我。”
“你!”裴东来忿然道:“大包才不是那种人!”说话间看见庞统俯身去抱包拯,一股热血上冲止不住拔刀出手,一刀抵住庞统咽喉。
刀就横放在桌案上。
刀鞘古朴。
刀色淡青。
像春风吹绿的第一抹柳色。
庞统陡然定住,喉结上下滑动着微笑道:“好刀。那一晚在大营跟你交手时,我就在猜到底什么人会有失踪多年的唐刀“子衿”,原来是流入洛阳宫中了。刘娥果然当你心腹,肯将传世宝刀送给你用。”哪怕刀锋就顶在喉头,庞统依然很定,好像刀锋一颤会切断的不是他的喉管一样。
他只夸刀好,却避谈刀法。
裴东来就算是傻的也听懂了。
“就算不是好刀,你也一样嬴不了。”裴东来倏然收刀——他从来不喜欢占人便宜,也不喜欢不公平,即使明知道对方在激他,他的骄傲也不容许他跟人斤斤计较。
庞统抚了抚喉咙,好像在感受刀锋残留的寒意,脸上仍带着牢不可破的微笑。“裴东来,你是条汉子。如果不是因为包拯,说不定你我可以成为朋友。”
“不可能!”裴东来的回答如同一刀断竹,干净利落。“我从来不跟乱臣贼子交朋友。”
“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要对包拯不利。那我现在要带他走,你是不是也不同意?”
裴东来没有答话,默默跨过两步一横身拦在庞统跟前。
庞统笑,似乎无可无不可地发问:“为什么?”
裴东来忽地伸手蘸着桌面上的水渍写了一个“广”字。
庞统看了先一愣,旋即沉思,继而低笑:“怎么?居然还有人栽赃陷害到我头上来了?”
“这是一个死人留下的讯息。”裴东来冷冷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错,他是杀手,可是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必要骗人?”
庞统又想了想,脸还在笑,心头火却平地冒了起来。“何以见得这半个残字是指认我?”
“我没有说一定是你。”裴东来冷静地道,话锋一转,“不过全贵阳府,最可疑的人不就是你跟另一个人么?在确认你无辜之前,我是不会让大包跟你走的。”
“说可疑,我看你也很可疑。”庞统蔑一蔑嘴唇,似讥嘲又似赞赏,细一端详仍是不怀好意的调侃神气居多,“不过你还算公道,肯承认还有‘另一个人’跟我一样可疑。这个你看看。”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裴东来。
裴东来接过信,还没展开,就注意到信封下角溅了几滴红色污渍。裴东来一看便知:是血迹。看见血迹,想起叶五,联系庞统来意,他就算不看信,也知道信的内容了。他警觉地翻起眼皮盯一眼庞统,发现庞统正含意未明地打量着他,两人眼神一触,裴东来像出刀一般利落地迸出三个字:“不是我。”说完这一句,他就不再解释。他一贯以刀锋与人争锋,口舌之利或出言辩解都不是他所擅长的。
他也不屑。
傲慢使他峻厉。
峻厉使他美。
美得很冷。
一时间,跳动的烛焰仿佛都凝固了。
静止不动的灯影里,庞统点点头,也说了三个字:“我知道。”见裴东来露出诧异之色,庞统眼梢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款款道:“像你这样骄傲的人,就算咽不下气要杀人,也不会挑我侍卫下手。这种龌龊卑鄙的下作行径你不屑干,怕也干不来。至于留头附信挑衅,更是画蛇添足破绽百出。虽然你我相识时间不长,又是敌人。不过依我看以你心性,若真有这个心思,你早就直接杀进我的大营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裴东来静默片刻,失笑:“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说说怎么应付。不管编这出戏的人是谁,他都太小看了你,更小看了我。为了包拯——不如我们合作演一出戏?”说这话时,庞统眼神顾盼,流动着许多绯色的风流。
眼风却很狠。
简直要狠出恨意来。
栽赃嫁祸借刀杀人——敌人很毒,可是他遇到的是庞统和裴东来。
——你毒,我更狠。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以狠戾对毒辣,只看谁能先要了谁的命!
庞统笃定地望定裴东来,等着答案。
裴东来蓦地冷笑,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http://。tudou。/programs/view/lD97dApIzr4/
虫子姑娘的裴包mv,剧情很强,镜头新鲜,很赞,本将军爱死最后一个镜头~
(说我加了几句?对啊,不加不行嘛)
下一章 点睛与杀劫
23、点睛与杀劫
23、点睛与杀劫 。。。
应龙得知“庞大将军跟裴少卿在驿站一言不合翻了脸”的消息时,庞裴二人已经动完了手,交过了锋。梁子早就结下,芥蒂难以消除,而据前来讨救兵的驿卒所言——战况之惨烈将贵阳驿站都拆了一半。
“庞大将军挂了彩,裴大人也受了伤。”
应龙听了眼光一亮,按住座椅扶手朝前猛一倾身:“都伤在哪儿?伤到什么地步?”驿卒被问得一愣,倒有几分懵懂,没弄明白这负责地方治安的县太爷大人怎么听见自己地头上出了两雄相争的大乱子,不但不慌乱反倒兴奋得像跌进粪坑平白拣了个金元宝。
“裴大人伤在右手,满手是血,刀当场就掉地下了。庞大将军伤到哪儿小的却不清楚,他走得太快,小的实在没留意。”
自从陈皮猝死在贵阳监牢,应龙心里很是慌惶了一阵,揣摩着包拯语气神情又猜测庞统模棱两可的态度,想来想去始终不得要领。他自己的事自己肚里明白:军饷被劫、大狱暴乱先略过不提——听说包拯来贵阳,他的心一直都悬着,原想借暴乱之机黑了这奉旨查案的包青天,谁知包拯看似温文柔和、不哼不哈,实际却是一枚刀枪不入油盐不浸的硬头钉子,先有展昭护持左右,后又冒出个裴东来寸步不离,就连传说中的政敌庞统也不象传闻所说对其恨之入骨,倒更像是爱有独钟不离不弃。
——弹劾庞包二人秽乱军前、败坏官声,有失朝廷体面的折子不知到了汴梁没有?
应龙目光阴郁,转念回想起常贵跟陈皮的离奇暴毙,狐疑与焦煎交互占住上风,瘦长脸上不自觉泛起青煞之气。一边琢磨着:是不是“那一头”变了心转了意,过桥抽板要拿自己当替罪羊?一边又忍不住自我安慰:“那一头”的来往书信都捏在自己手中,一旦所料成真,也不怕将来没了谈判筹码。
因为心里怀着鬼胎,应龙脸色时阴时晴喜怒难定。那驿卒原就是个泼皮无赖,迎来送往善察眼色,见状惴惴不安低声唤道:“应太令!应太令?大人能不能去驿站一趟?否则小的不好交差。”喊过好几声,应龙才恍然回神,稳住脸色跌足叹息道:“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到现在才来跟我说!你们头儿真是当差当糊涂了。这么着,你先回,我马上过去向裴大人请罪。”
驿卒暗骂:我呸!明明是你门下衙差说你在忙要紧事儿,死活挡着不让见面,现在又怪我们头儿不及时报官。他领教惯了这些个大人们“想一套”,“做一套”,“说出口的又是另一套”的阴柔涵养功夫,本来担心应龙不肯沾手这烧红了的火炭团子,听应龙答应去驿站,哪里还敢驳嘴生事,忙不迭答谢着去了。
驿站距离贵阳衙门不过一个街口,应龙带着衙役们赶到驿站门前时才晓得刚才驿卒的话并非虚言夸大。霾雨迷漫,驿站二楼东头的客房遭天火雷劈似的垮了小半边,支棱在茫茫雨幕里的残梁裂柱活像戳出肢体的嶙峋断骨,连半间屋子的家什都被淋得灰惨惨的。
“磨蹭什么!叫你把地下拾掇干净,没听见?”
“给裴大人熬的鸡汤呢?怎么弄的,这么长时辰还没收拾好!”
“二癞子,让你去请县太爷的,人呢?!一群废物!”
驿丞急火攻心团团乱转,正在那儿打鸡撵狗借题发挥的呵叱几个驿卒,一眼瞭见应龙走进来,狗颠屁股似的迎上前道:“哎哟喂,应太令,您可算是来了!”说着话想挤个笑没挤出来,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见驿丞还要看座儿倒茶,应龙笑一笑道:“我不是来喝茶的。刚才恰好有些儿石城粮草事务要料理,所以你这边的事我知道得迟了。不过要我说,你那来报官的伙计也是个糊涂虫二五眼,这么大的事就算是闯也该闯进来叫我知道嘛,你看看现在可好。。。。。。这到底是怎么闹的?为什么打起来了?”
一番话轻描淡写,把所有错都抹成了别人的。驿丞满肚子火发作不得,盘算着庞裴二人固然惹不起,眼前这地头蛇更不能得罪。只好赔着笑装傻,把从裴东来带包拯回来,直到庞统赶到,两人不知怎的大打出手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庞大将军和裴大人随便哪一个抬抬脚都比咱的头高,如今事已出了,但求县太爷尽力保全一下,就算周全小的一家老小的草料了。”
应龙对庞裴二人因何结怨自觉心知肚明,一边听驿丞述说一边印证过往种种,心下已是信了大半。思量着这两人要真的摆明车马闹翻脸,如今的僵局就大有转机,不由兴奋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个夹板缝确实不好挤,难为你了。你放心。。。”他一口气舒过来,撩起袍子就要端架子入座,刚沾凳面猛觉身子一歪,一屁股摔了个仰面朝天。
驿丞吓了一跳,赶忙扶应龙起来,检看凳子时只见凳脚上横七竖八满是刀痕剑创,想是庞裴二人打斗的遗祸。张训在楼梯上站了有一会儿,见状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强自绷住噔噔噔走下来,仰着脸扫了众人一遭,对驿丞道:“我家大人的煎药呢?”
驿丞哈腰垂手刚要答话,张训忽又转脸向应龙,浓眉一蹙,仿佛刚刚才看见应龙似的,轻蔑地道:“你——就是县太爷?”
两人在贵阳衙门曾有一面之缘,应龙见张训装不认识自己,心里十分清亮是故意找茬,因拿定了主意做小,所以越发惶恐斯文地躬身道:“下官正是贵阳府县令。听说裴大人受了伤,特地前来探望请罪的。”
“请罪?”张训冷嘿一声,打量着这满脸假笑神态卑微的应太令,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人要不是脸长了点、鼻梁低了点、颧骨高了点、两颊凹陷带着那么点儿破相,倒也勉强可以算个美男子。可为什么就是一脸造作处处透着假?他到底有什么图谋?这么想着警惕顿生,冷冷道:“贵阳地面出了钦差受伤的大事,你这父母官倒安生,这时辰才狼一群狗一伙的滚来。我家大人若不是武功了得,现在还能有命听你请罪么?”
“所幸裴大人安然无恙,否则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应龙半点火气没有,依旧笑微微地道:“不知您怎么称呼?能不能替下官通禀一声?”
张训还要刁难,忽听身后屋里一个声音冷冷吩咐:“张训,让他上来。”
应龙一向以为自己是聪明人。
聪明人懂事。
实际上,懂事的人罕少自以为是。
这一点应龙显然不懂。
应龙看见裴东来右手缠绕着的生白绷带还有上头洇出的鲜红血渍时,几乎笑得出了声。他当然没有笑出声。他沉重地目视裴东来,沉痛地表态:“裴大人,卑职来迟了,害您受伤罪该万死。”
官场里的每一次表态往往就是一次立场下注,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
应龙并非一个鲁莽乱来的人,他会这么说是因为早就从安插在白虎军的细作处得悉了裴东来持有莲花银徽的事实。
他在试探。
试探“那一头”的颜色。
哪知,裴东来的回答却叫他绝了望。“应太令这时候才跑来说这些,不嫌太迟么?”
应龙听这辞气隐隐觉得不对,却不肯死心,正琢磨着怎么再跟几句一探虚实,脚步声响裹挟着一股子药香,驿丞一手端一个青瓷海碗走进来。“裴大人,药煎好了。这一碗是给您整治的鸡汤,赶紧趁热用。下头人不会伺候,晌午刚杀的半碗鸡血在厨房里竟叫贼偷了。。。不然还能给您来碗血杂补一补。。。”转眼看见裴东来绷带上斑斑血迹,满过意不去的又说:“瞧您这手伤的。。。”
听驿丞抱怨厨房遭了贼,裴东来跟张训对眼一视,视线一触又都避了开去。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