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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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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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统一怔之后傲然冷哂:“包拯,你是罪魁祸首还好意思问我闹够了没有?你一天不说明白,我就一天没有够。”他争胜争惯了,急于要知道结果也只因他胜券在握,比包拯更清楚包拯的心之所向。裴东来一日不死心,他便一刻无法安心。
  咄咄强逼引来包拯微微皱眉还有一句:“庞大将军,烦请你回避一下,我有话跟东来说。”
  一个是“庞大将军”,一个却是“东来”,人际亲疏在两声称呼间泾渭立现,庞统眼中不由流露出戒备之色,嘴上却笑道:“包拯,你们俩兄弟有什么体己话,连我也要避开?”
  包拯因庞统故意将自己失口透风的事抖落出来,又恼又愧又后悔,他急于向裴东来解释,遇庞统纠缠打岔不禁火大:“你不走,我们走。”说着一面拔脚朝外走,一面伸手去拉裴东来。哪知裴东来侧身一闪,包拯拉了个空。
  见包拯愕然,裴东来道:“包大人,你我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你只管说,不用避开外人。”他语气冰冷,火气却很大。谁都能听出他在赌气。人一赌气,难免就会要做一些事来出气。却不知气盛之下,伤到的往往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或自己。
  庞统忽然舒了口气,转脸对包拯柔和地道:“包拯,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走好了。”言毕一低头,噙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在嘴角。
  庞统拂袖扬长而去,留下裴包二人与一室静默。沉甸甸的静默仿若无形而有质的谴责压得包拯透不过气来,忍不住低声道:“东来,对不起。”
  温文而饱含歉意的声音穿透鼓膜,落在裴东来耳里却别有深意。片刻前的断然婉拒,现如今的愧疚难当,还有庞统说的“昨晚,发簪”以及棋差一招功亏一篑的焚纸毁据,种种迹象在裴东来看来,无一不是前呼后应的因果诈局。
  局只杀人,误会却诛心。
  裴东来嘶声厉笑:“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再来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意思?”笑声凄如鸮哭,叫人听了不止感觉误会的惊心,还有错失的伤心。
  包拯一听,立刻明白裴东来误解了,可又无言辩解。质问提醒庞统是不是与萧废言有书信来往的正是他,这一出打草惊蛇究竟是存心还是无意连包拯自己都说不清楚,又岂能说服裴东来相信他?包拯告诉裴东来自己已经托展昭和公孙策去查证庞统与军饷失窃一案的关联,却不曾想他的劝解对于裴东来忿怒的症结来说是南辕北辙。
  裴东来静静听包拯说完,神色一片冷然,淡淡反问:“就算被你拿到证据又怎样?你狠得下心下得了手?”他这么问,只因他在这些年的刑狱生涯里见多不怪:天理是大道,情爱是小道,道理人人都懂,可事到临头,上善若水的胸襟往往敌不过一滴情泪。不说别人,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包拯缓缓抬头,黝黑端正的五官因忽至的忧患焦灼,使得眉宇间的悒郁更加令人心碎。“社稷是公器,这个天下是属于老百姓的。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梼杌做张窃国乱世。庞统不能,今上不能,刘后也不能。”
  裴东来沉吟着咀嚼了一会话意,冷笑:“你与窃国贼为伍,却还怀疑太后有心夺政?”
  包拯默然。
  包拯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刘后还政于赵祯的四年中,江山虽然无恙,饥荒洪水战乱却无止无休。民间渐渐流言四起,说这是因为大宋素以火德王天下,而当今天子玉牒八字属水、性本阴柔以致坎水不能御离火,水火相激,非帝薨即国亡。谣言仿佛瘟疫在汴梁洛阳蔓延疯传,使得初登大宝的赵氏天子惊恐而多疑。赵祯一度怀疑谣言出自深居洛阳宫中的太后口舌,他的怀疑与戒备或许起始于得知刘娥并非自己生身之母,或许起始于那一幅进贺刘后生辰的“武后临朝图”,或许起始于亲政之后仍念念不忘刘后杀伐决断长袖善舞手段的一干臣工。所有的怀疑与假设只确定一个结果:如果刘后当真从紫帐珠帘之后伸出了她柔软的铁腕,拨弄乾坤谋夺朝纲,那么天下势必将有一场大乱。
  包拯目视裴东来只是出神,半晌才道:“风起于青萍之末,你隶属于大理寺为什么听命于刘后?刘后派你来查庞统是为什么?这些我原都不想问,可现在我不问不行。东来,求求你说实话好不好?”
  裴东来惨白双颊在向暮的晦暝中简直要冷出玉意来,赫然瞿目厉声道:“你求我?你居然为了他求我?包大人,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好叫你再透风给他么!”
  包拯被噎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心窝里一阵钝痛泛起来尽数成了木然,眼眶微热干涩地道:“你既叫我一声包大人,那我就不客气提点你一句——你是钦差,我也是。我奉旨查案,三司六部的官员有问必答不得虚瞒。裴少卿,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你开口?”
  裴东来忽觉昏眩,齿间一片铁锈腥甜。包拯的话令他像一头受伤的豹子一般嘶吼起来:“大包!你我从今日起恩断义绝,你再也不要叫我‘东来’!”说着剧烈咳嗽几声,喷出一口血来,见包拯满脸痛悔伸手来扶,心一横,索性直楞楞双膝跪地朝包拯重重磕了个头,俯首咬牙咽血道:“包大人,卑职给您磕头,你我官阶有别不能失了礼数。”
  看着裴东来强忍悲愤伏□去、看着裴东来徐徐缓缓沉重叩首、看着裴东来病色的脸映着咳血后艳色的唇,包拯胸臆间像有什么正炸裂开来,等察觉时已被两行清泪濡湿了脸颊。
  这是情深义重的男儿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心伤处,心伤到了一定程度,泪是会夺眶而出的。
  裴东来也看见了,但狂烈的骄傲与自尊令他强抑住悲戚,昂头冷冷道:“回大人,卑职来贵阳是因为洛阳一十三起连环命案的死者都是冶铸匠人,他们在死前都曾与负责封装饷银的萧废言有过接触。至于我为何听命于太后。。。包大人,这个问题我答不了也不能答。您如果不信,要杀要剐要用刑都随便您。”说罢嘴角微微下吊,扬起脸凝注包拯,一副“我就不开口,看你拿我怎么办”的神韵。
  包拯望向裴东来。
  裴东来望着包拯。
  两人眼中都有着难以纾解的情伤与郁结。
  长年的相思缱绻使裴东来心存痴妄,他仍抱着一线希冀能揽日思夜想朝夕难忘的包大哥入怀,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期待下去。
  他更期待听见包拯说关于庞统的一切都是误会。
  却不知道这一切早不止于误会。
  包拯摇了摇头,神情黯淡仿若结案陈词:“你走吧。”裴东来静了一静,静得很惊疑,明白过来时用一双悲凉的眼望着包拯道:“卑职多谢包大人!”说罢起身掉头就走。
  他不再说什么,而他也无颜再挽留。
  但包拯总觉得裴东来这一走,仿佛在他心里也走出了什么似的,弹指间心似飞灰。
  这一天,燃尽期待、心丧如死的大理寺少卿在高悬中天的月色下悄然离开。吃过裴东来苦头的飞云众骑们遥望他绝尘而去的孤影,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目光。叶五将此事禀告庞统时,庞统脸色不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眼梢泛起一丝暧昧的笑意。
  “叶五,你把裴东来想得太简单了。”庞统说道,“他如果这么容易被打败,怎会让我如此头疼。”
  这一夜,包拯在摇曳烛影与沉郁息香的共召下恍惚忆起睽别已久的儿时。黛瓦白墙的庐州城像是丹青妙笔下的泼墨山河,细雨石桥流水落花,一黑一白两个总角童子手拉着手走遍小径僻巷荒宅古寺,寻找心中宝物——它们或是一对蝈蝈儿,或是一匹虎牙苍背的斗蟋,或是几枚花纹奇诡的鸟蛋。裴东来对普通孩童的寻常玩物所表露出的浓厚兴致,常让包拯猜测洛阳裴家的家教该有多么严苛无趣。
  包拯记得明威将军北上抗辽的那一天下着淅沥春雨,翩翩飞花青灰雨线中刀森画戟,蹄踏如雷,满城百姓无不为大宋兵士的赫赫军威慑服欢呼,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包拯一不留神被裴东来挣脱了掌握。忽听人们惊呼阵阵,预感到什么的包拯拔拉开人丛,只见裴东来小小的身躯正蹲蜷在受惊人立的军马前,手中紧握着刚才在街市上买的木球。烈马长嘶,一双碗口大小的铁蹄正朝他脊背直直落下!
  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让包拯扑上前护住裴东来,全然忘记了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铁骑劲风激得包拯睁不开眼,他紧闭双目不闪不让,眼看就要丧生在铁蹄下。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飞掠而上,出手抄住马缰。惊马被硬生生拽回,前蹄挣腾堪堪从包拯眉心擦过,戛然止步。惊魂初定的人群爆出一阵掌声喝彩,包拯懵懵懂懂睁开眼时,恰好对上一双明峻流利的眼,正笑得眼角飞飞地盯着他看。十几年过去,那人长相包拯早已不复记忆,惟有自眉心淌落液体的那股温热,以及被误传为天生胎记的月牙印痕偶尔提醒着包拯幼时险遇。
  包拯从此对马心生畏惧。
  今夜,在包拯梦境中依稀闪回的明峻双眸于半梦半醒间与某个徘徊心头的身影隐隐重合。同一双眼,少了清亮澄澈、多了深不可测,一样的野心勃勃。
  一夜乱梦。
  翌日天未大亮,一骑
  



22、杀手萧伏狸

22、杀手萧伏狸 。。。 
 
 
  时当正午,天却灰濛濛的。似雾似霾的黑云重重扣压在贵阳城上空,不安分地涌动拥簇着,一轮暗淡无光的冰日头下,群群寒鸦围绕堞雉翩跹起伏,仿若丧家送魂的纸钱浮灰。
  包拯从一马平川的官道上遥望城郭,心头灌了铅似的沉重。天色映射出他的心境,令他想起初识时自己对庞统的惺惺相惜。那份石火相击灵光乃生的欣喜与欣赏、无所防备的宽容与包容曾几何时悄然变质,让他铸成了一生中极有可能最错的大错。
  他也想起裴东来。他知道裴东来的冷峻漠然都是强抑着自己做出的样子,其实大喜大怒爱憎分明才是天生本性。他害他动了真情伤了真心,却又无可奈何无以为报。
  ——东来,你在哪里?是否安好?
  ——我就是怕会这样。。。
  ——或许,你疑对了、我信错了。。。而人生从来就不是一局棋,错子之后还能够推倒重来。。。
  ——我更怕纵使能够重来一次,我仍会这么做。。。
  包拯难以自持地预想着种种不可测的未来,心乱如麻烦躁抑郁,唯一未能预料的是:当他想起裴东来的同时,裴东来也正想起他。
  二月初七,时已东风解冻。
  贵阳驿站院墙上的酸枣围棘密密丛丛,争先恐后抽出黄绿色的嫩芽,在晦暗未明的阴云漫遮下石墙上似镶了一层青惨惨的薄霭。远处城楼群鸦翻飞,裴东来背手木立在窗前,目光深远,心事苍茫,手中一如既往摩挲着腰间那只古旧荷包。
  他已像这样站了一夜。
  张训进进出出偷眼打量裴东来,眼见一碗煎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搁在桌上一口未动,终于也急了:“少卿大人,您还伤着,这么白天黑夜的熬身子骨怎么受得了?那个驴大夫也说您这伤得安心静养不要动气。。。“一边叨叨着,想起庞统便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连包拯也一块儿恨上了。“包大人空有青天名号,可连好坏都分不清——被庞统这个奸贼迷得。。。”他一番好意想要宽慰裴东来,却不知道裴东来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庞统”还有“包拯”。
  “你闭嘴!”裴东来猛一转身,黑嗔嗔的眼中怒焰蒸腾,让人惊觉到他的负伤。“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说着一把揪住张训襟领,眸子里简直要迸出火来,“你大约没弄明白,他再错再糊涂,也轮不到你来编排他的不是!”
  张训见惯了裴东来发作别人,亲身被声色俱厉的训斥却是头一遭,胆颤之余方才醒觉自己不合触了这位冷面上司的痛处,慌得急忙找补:“大人,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裴东来深吸口气,怒火似乎稍平了些,冷冰冰道:“四天破案期限已经过了,你去白虎军营打探一下情势。有消息立刻回来报我!”说完重重搡了张训一把。张训被推得一个踉跄,心里这一回倒明白得快:自家大人记挂的“情势”无非还是与包大人有关。原来冷情的人一旦用情反而更难自拔。张训想着暗叹一声赶紧答应着去了。
  裴东来看着张训离开,冷静下来细想起包拯的说话又是一阵心寒。
  “大包,我们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好不好?”
  “嗯!大包跟东来一辈子都不分开!”
  他不料自己信以为真孜孜不舍的约定在多年后竟成了“儿时戏言,岂可当真!”的惊怒。
  暗淡云空瑟瑟春寒,仿佛都在齐声嘲笑他十六年的刻骨相思不过一厢情愿,而要有多么幸运和多少次前世的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厢情愿化为两情相悦?
  彻骨春寒透衣而入,叫人分不清衣寒还是心更寒。拿不起、放不下,离不开、弃不得,情深入骨、骨化为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这一刻,从不饮酒且视酒色为鸠毒的大理寺少卿在心碎情伤天意弄人的哀切下不由生出了但求一醉的冲动。
  ——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你喜欢他,却负了我。你负了我。。。负了我。。。大包。。。
  愤恨、眷恋、不舍掺杂成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心绪驱使裴东来梦游般走出驿站,但见驿站外的长街上由东向西摆满了小吃挑子。馄饨水饺油煎饼子,连绵蜿蜒足有半里地长。摊多客少,一个个小贩都拉直了嗓门吆喝,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上雾气缭绕、葱香味四溢,尘世的嘈杂喧哗愈加衬出他的孤寂荒寥。
  裴东来面无表情地穿行在摊档间,淡漠仿若游荡人间的一缕游魂,倏然止步。他伫足在一个卖豆腐花的摊子前。摊主是一个沧桑的中年人,见有客光顾欢喜得挥着搭布巾笑似弥勒佛的迎上来:“哎呀爷!小铺的豆腐花十代祖传,连当年的则天女皇吃了都叫好,要不要来一碗?”
  裴东来冷定的脸上忽而漾起一丝冷笑,眼光锋锐如刀。“吃不得。吃了要死人。”
  摊主一愣,尴尬发笑:“爷们这是跟小人说戏话了。小铺的豆腐花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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