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拊掌笑道:“汪驴,亏你想得出这个法子。”
汪驴仿佛办妥什么大事似的吁出口长气,诡谲地一笑:“这绳结里头绞着一方的发丝又合了苗人咒术,解不开割不断。唯有以火破解。”
两人正说着话,包拯兀然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庞将军,汪先生。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庞统忽道:“包拯,等一下。”
包拯手里死死攥着红绳残骸,指骨节微微发白。只听身后庞统道:“你刚才答应我的话,可不要忘了。”包拯含混应了一声,急步冲出中军大帐,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时,摊开手掌就着火光略一检视,脸色连着眼色一起变了。
掌心那一道惨红仿似血泪的细绳在明灭起伏的火光下,间中隐隐杂着刃锋般奇诡的银芒。
显是几绺苍白的发丝。
包拯怔怔站了片刻,疑惑像悄悄萌芽的种子一般不可遏制地生发茁壮着。此时萦绕心头的怀疑是如此不合情理难以置信,以致于他在疑窦丛生之前就先自一阵心乱。
雨势渐小,细密的雨丝乱舞在夜色中,似无数根透明的针。包拯满腹心事,衣衫早已淋得湿透。冷不丁哨风和着一股药香袭来,激得他重重打了个喷嚏,张望四周却见不远处就是裴东来休息的营帐。包拯被火灼到似地一颤,立刻明白自己还是在想着裴东来。
——东来为救自己不惜性命,自己却在一见到绞在红绳里的白发时就在怀疑他。
——可如果这白发不是东来的,又会是谁的呢?
——如果这确是东来的,那东来。。。东来他为什么要骗我说比我晚到贵阳?
包拯一颗心忽热忽寒,脚步不由自主地退了回去。他本想去探视裴东来,此刻才猛然惊觉自己根本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个对自己抱着骇俗情思的兄弟。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听有人道:“是包大人吗?”
包拯止步回顾,只见叫张训的青年迎上前来就地一揖,忙扶起问道:“东来他好些了么?”
“裴大人刚用过药睡下了。”张训日日听裴东来提起包拯,知道裴东来日盼鹊噪夜卜灯花地巴望着跟他重逢,可眼看两人碰了面,这包大人却若即若离、闪烁回避,全不体会自家大人热辣辣的一片心。张训很是看不过眼,口中便道:“包大人,我家大人对你一片真心,你可不要负了他。”
包拯腾地脸涨得血红,借灯火晦暗勉强掩饰了过去,定了定神道:“你家大人跟我多年兄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分。你转告裴大人,请他安心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他。”张训还要再说,包拯仓皇转身,逃也似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 动心?还是动情?
18、动心?还是动情?
18、动心?还是动情? 。。。
这一夜包拯辗转难眠。
“我家大人对你一片真心,你可不要负了他。”这句话梦魇一般追逐着他,声声字字惊心动魄;缠进血红绳结里的丝丝白发,于寂寂长夜的每一声呼吸与叹息中或浮沉地冒上来,又徐徐降进心底,漾起的尽是无法禁受的痛心与怜惜。
包拯千头万绪情潮翻涌,耳听着雨打帐篷的沙沙声时急时缓,似睡非睡中恍惚看见裴东来走进来,静静站在榻前,半句话不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包拯诧异地支起身子,刚唤了一声:“东来。”就听裴东来低呓道:“你负了我。。。。。。大包,你负了我。。。。。。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包拯怔了半刻,决定问明降头的事,但忽然看清了裴东来的神色。
裴东来苍白的眼睫下含着欲泣的泪意。将熄的炉火映照着他削瘦的颧骨,那儿分明滑过一道泪痕,就像词写到绝笔处的一个句点。
包拯看了,心疼到了心坎里去。
他只以为他是一时蒙了心昏了头,一旦时过境迁便风过水无痕。他不知道自己竟伤得他这么深,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替他拭去泪水,不料裴东来猛倾身过来抱住了他。
两人玉山倾颓般滚倒在榻上。
结实的胸膛紧紧覆压在包拯身上,仿佛黑暗变成了实体,压得他透不出一口气。那分明属于另一个人的异常热烈的体温透过仅着的单薄里衣传过来,灼热得像在人喉咙里点了一把燎原野火。包拯心一缩,顿了几下,急跳着要出腔子似的,逸出一声呻吟:“东来。。。”
他听见他的心跳声,他也听见他的,再后来就分不清是谁的心跳、谁的热度了。缠绵到极致处,包拯半张半合着眸子从眼梢间向上望去,赫然瞥见自己推拒得很无力的腕骨上缠着一道诡艳红绳。
红得像一团燃烧的雪、结冰的火。
就如这一场彻骨缠绵。狂乱炽烈得不似真的,或许这本就不是真的。
——我怎么竟跟东来。。。。。。
——兄弟亲热逆天悖伦,不会。。。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心底一个轻佻的声音语气郑重地说:包拯,你答应过我的话,千万不要忘了。
包拯乍然惊醒。
醒来后汗湿重衣,颊泛酡红,只觉丝丝寒意冷凉了心头,不安得连心跳都成了失措。包拯摄定心神,蹑手蹑脚起身换了衣裤,忽听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裳声响,展昭惺忪着睡意道:“包大哥,你醒了?”。
包拯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手指触及书案,情急智生,道:“我给你公孙大哥写信。”于是打火点灯、铺纸研墨,提起笔来给公孙策回信。信早该回,之所以迟迟没有动笔是因为当时他还未抓住这丝萝藤缠的案件的线头,而与裴东来的意外相遇令他终于隐隐显显窥见了此案的轮廓。包拯蹙眉沉思边想边写,待得收笔时帐外已遥遥传来更漏五鼓的梆子声,他将信折好封口,突然犹豫了一下。
展昭道:“包大哥,今天我们去哪里查案?”包拯摇头:“今天不查案。”见展昭疑惑不解,一笑道:“小展昭,帮我办一件事。。。”说着凑过头在展昭耳边低语了一番。
听得展昭点着头、亮了眼、绽出了笑颜。
一夜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了晴,半天莲花云在灰褐微明的晨曦下缓缓流动着。官道北边一带昆仑余脉绵延起伏,宛如一条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游弋在苍翠黛青的岚气中。
在云和山的那一边、遥遥千里外便是东京汴梁呵。包拯听着马蹄踏破清霜的疾驰声,目送着展昭远去,心里感触,忽听一人淡淡道:“包拯,起得这么早。难不成一夜未眠?”
包拯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庞统,“庞将军不也一样。”
“我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庞统轻笑,言语间神情流动,偏偏又不正经得很正经。“早知你与我一样夜不成寐,你我共消此长夜岂不更好。”
包拯默然半晌,似下定了决心:“庞统,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何必苦苦纠缠。”他冷淡得很冷漠,无情得很无奈。或许,这天下受过骗、遭过挫、伤过心的有情人就算动心动情也要不动声色。
庞统一怔,侧了侧头,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等回过神来时满脸轻飘飘的笑意尽数冻结成了冷厉,“无怨无仇?包拯,你害得我二妹自尽殉夫,害我筹谋多年的计划尽付流水,害我在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你害我。。。”庞统猛然刹住口,转而冷笑,“你欠我的数都数不清,这会儿还好意思撇清说跟我‘无怨无仇’?”
包拯被这一通蛮横霸道不讲理的讨伐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容易才定住了神,“你到底想要怎样?”。
庞统笑得三分轻佻七分风流,轻佻风流里另有一分难言的深情,凌厉如杀气,汇在一起便成就了十一分的不怀好意与动人心魄。他欺身上前贴着包拯耳廓说了几个字。包拯听得心中怦地一跳,随即泼翻染缸似地涨红了脸。
然后庞统说:“你欠我的得用一辈子来还才够称。包拯,你说——是不是?”
包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却又难以宣诸于口。
或许兵家之道,攻心为上,而他一早就沦陷了自己的心,输得一败涂地。
可不管如何,不到最后不知鹿死谁手。所以他摇头笑了起来,突兀的笑使得庞统很有些诧异。“庞统,这世上不是事事都可以称斤论两算计得清楚的。你第一次失败就败在漏算了人心,这一回又要重蹈覆辙么?”
庞统眼中流露欣赏之色:“你很敢说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证据呢?”
“目前还没有。”
庞统冷笑,带着薄怒。“看来本将军的‘飞星’之号要让给你才对。”
“将军过谦了。”
就在这时候,听见有人说:“爷,马已备好。是否即刻启程去石城?”
晨雾缭绕,说话人面目模糊,包拯心中也是一阵惊疑。石城郡是平南将军狄青驻军处,庞统此行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庞统叹了一声,笑得很无奈。“包拯,我就是来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的,你急个什么劲?”
包拯简直局促得手足无措。“庞统!你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
“你卑鄙。”包拯叱道。
“我哪里卑鄙了?”。
“你。。。”包拯嗫嚅了几下,决定放弃。眼前的男人虽然奸狡多智城府深严却无论如何与卑鄙二字无缘,只因他深知他太骄傲,骄傲得不屑也不会做出卑鄙行径。
那个人却得理不饶人:“包拯,今天你不说清楚,别怪我不放过你。”
包拯苦笑:“庞统,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庞统笑得很无所谓,“成大事者,本就该有非常手段。除非你给我个合理的理由,否则。。。。。。”
“否则将军就要以诬蔑构陷朝廷命官之罪将我问罪。”
“聪明!”
包拯气得直翻白眼,“庞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对你有意思。”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庞统已伸手揽住了包拯。“包拯,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也明知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还要闪躲逃避,不肯坦然承认?”
一下子,包拯全然僵住。
“庞统。。。”剩余的话不是不想出口,而是未及出口便被另一张嘴牢牢堵住。湿热的舌尖撬开他的唇,长驱直入,抵死缠绵地吮住了他的舌,在包拯唇齿微合时不忘道:“包拯,你不妨也咬破我的嘴唇。”庞统边吮吸挑逗边低沉喘息,“好给你那个兄弟看看。教他知道你是我的。。。。。。”
包拯心中一片混沌,仿佛天地万物、山川河流全都与自己融成了一体,既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他紧紧抓住庞统前襟,急促得几乎忘记了呼吸。这是如火如荼、如痴如醉的时分。他也情动,情动得阵阵心悸。
那一瞬的心动。
情也是。
那一瞬的情动令得他闭着眼,呻吟了一声。
庞统低喘着笑:“包拯,我是不是比他好?”
包拯黑脸当时绯红。
庞统说完就放手,坦荡自然得跟什么都没做似的。
——我喜欢你。
——我不会放手。
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
只因两个男人之间,有些话是毋庸说的。
包拯反手抹去唇上沾的唾液,垂下眼睫,扭过头去。庞统看着他做这一切,神情却是玩味而欣赏的。
两人一时无话。天色晴好。风也很好。微微风声掠过漠漠旷野、拂过一汪池水,漾起阵阵涟漪、撩起人的衣角,轻得像一声声意味深长的低语。
脉脉两无言。
早有一个飞云骑牵了马过来,被凤三悄没声儿的截住了,正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打手势,庞统眼角扫见,呵斥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凤三笑道:“爷,去石城郡一百多里都是山路,走不得官轿马车。卑职正琢磨着包大人该怎么去?”
包拯知道凤三的用意,也知道庞统期待的答案,但一句请托到了嘴边,却说成了六个字:“我自己骑马去。”说着便有飞云骑来报马匹备好。一行人翻身上骑径奔石城郡。因包拯不善骑术,庞统有意落后陪在一旁,两人并辔缓缓而行,凤三带着几个飞云骑或前或后遥遥护住。
离贵阳城越远,人烟愈加稀少,一色湛青的江河山峦在广袤天穹下明若水洗。山高崖陡,金沙奔腾,水缓处残冰未化、潜流淙淙;水急处啸声无休无歇,连惊涛拍岸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拯从人众丛杂的军营里乍到了天高云淡的荒野,心胸不由一快,刚深吸了一口气,便听庞统云淡风轻地道:“没有见过如此美景,就不会明白群雄逐鹿天下之心。当年若不是你坏我事,眼前这无限江山就是我的了。哎,包拯,你要怎么赔我?”他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问得全无顾碍,仿佛他在讨论的不是“造反”而是“追债”。
包拯却一时答不上来。
照例他应该表达愤怒,然后严词痛叱。可是根据两人以往一贯的论战格局推算,那人铁定一脸不痛不痒的淡定自若,说不定还要轻薄调戏几句,弄到最后生气郁卒的还是自己。况且之前刚有过肌肤之亲。。。。。。包拯盘算良久,猛然醒悟到这情势太危险,情急之下重心偏移,幸得庞统伸手拽住才没从马鞍上滚下去。
“包拯,还是这么爱逞强,看来你苦头还没吃够。”
包拯被踩中痛脚羞忿不已,十几句反驳的话涌到嘴边,因要分神抓住马缰,摇晃了几下只挣扎出来一句:“哪能比得上庞将军。你念念不忘造反,难道非要弄到抄家灭族人头落地才肯罢手?”
庞统一脸坦然:“天道无常,惟能者居之。赵老六软弱无能心胸狭窄,除了有个好爹外简直一无是处。我就不明白,他给你吃了什么药了?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说着细瞧包拯神色,忽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莫非,你是在替我担心么?包拯,你我虽然相识不短,但之前亲近的机会却不多,不曾想一夜同眠几度云雨后你竟对我如此倾心。皎皎此情无以为报,本将军只有以身相许了。”
包拯恨自己脸红,知道庞统兴趣浓厚地盯着他的脸看,愈加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