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哈儿又捡了捆树枝回来,师父,火够大吗。
够了够了,都能烤我了。
那师父,我们走了啊。
去吧去吧。
努哈儿背上弓箭,同郝率一块没进了树林里。
雪依然在下,只是比起之前小了许多,星星点点的,伸手一接,就化了。
莲花峰山势颇高,站在山腰上远远都还能望见纯阳宫,坐在那就跟白雪雕出来的一样。
哈儿,看什麽呢?
纯阳雪没我们家乡的雪好看。
什麽?
我师父说,中原有个地方,长年下雪,四季无色,住著许多寂寞的世外高人。
停停停,谁寂寞?要我说你师父最寂寞。
可是郝率你到现在都是一个人。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有什麽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是找不到。
怎麽说得跟你师父多招人喜欢似的,回去问问你们谷里师姐师兄,要是让你师父给他们当夫君,有人乐意不。
努哈儿脱口就答,肯定不乐意啊,我不乐意。
走在前边的郝率就笑了,好小子,口气还挺横,不过也是,你师父就是从小横到大的,现在都三十的人了,还是那臭德行。
你跟我师父认识很久了吗?
那可不,当年我刚入纯阳门下,九岁吧,你师父小我一岁,我记得当时他是跟僧一行前辈来拜访我们掌门,你是不知道,你师父那时候就狂得很,我见他第一眼起就不喜欢他,估计他也看出来了,问我既然这麽讨厌他,敢不敢和他比个武,小孩子嘛你知道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我就真去跟他打了一架。
努哈儿听得都快入神了,听到这顿时笑道,肯定我师父赢了。
嘿凭什麽这麽说?
要是你赢了我师父能跟你做朋友吗。
郝率一噎,回头看他,看不出来啊,你这麽了解你师父。
那是。
不过也赖我当时太年幼,脑袋里就跟张白纸似的,你师父当时大模大样约我到论剑峰,说什麽要在论剑峰让天地见证我们这场决斗,我一看他赤手空拳,我拿著剑,显得我欺负人家,赢了也不光彩,就说要不我们用拳头较高下,我不用剑,你师父答应了,嘿好家夥抄著笔杆子就上来了,我说他耍赖,丫跟我说定的是不能拿剑,又没说不能拿笔,我当时涉世未深,哪里知道万花门下都使的判官笔,白白吃一大亏。
努哈儿乐坏了,这还真就是花爷干得出来的事,哪里吃亏,你捡了我师父这个朋友呢。
你倒是护你师父,不过想想他也算是走了狗屎运,能遇到你这麽个呆子。
努哈儿忽然就安静了,不知想了些什麽,伸手拉了拉前头郝率的衣摆。
郝率回头看他,怎麽了?
你能多跟我说点吗,我师父以前的事。
郝率看著他的眼神,忽然就笑,我就说他走狗屎运了嘛。
逍遥林是莲花峰树木草叶最为繁多的地方,长年都有成群结队的羊群在这一带出没,郝率没事的时候就来这猎只羊羔回去烤全羊,对於怎麽捕猎早已轻车熟路,带著努哈儿就往以前自个儿常蹲的点走。
两人坐在暗处,盯著远处的动静等待时机。
现在好像比刚才冷了。
你不是说你不怕冷嘛?
我不冷,只是不知道我师父的柴够不够。
快得了啊,我在这猎十次捡的柴都没你这一次多,你师父取个暖还得烧山不成。
可他很怕冷。。。
我当然知道他怕冷,我又不是不认识他,那也用不著你这麽惯啊,以前他来我这冻成狗了也没见冻死他。
我师父以前经常来吗?
你觉得他会常来吗?
努哈儿摸了摸冻得硬邦邦的鼻子,轻声一笑,我也觉得不会。
郝率掐著指头算了算,道,他上次来,得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啊?我都不知道。
废话你当兵呢当然不知道。
提及从军,努哈儿顿时面露遗憾,尽管并不明显,郝率却是一眼就看见了。
我长年都在洛阳,我师父一个人肯定很孤单。
郝率闻言,高深莫测一笑,这你可错了。
啊?
你师父别的本事我不佩服,耐寂寞这点我绝对五体投地。
努哈儿没懂,一脸茫然。
我跟你说啊,你师父能一个人呆屋子里不跟人说话过上一年,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啥事都没有就跟世上人都死光了似的。
可心里总是会孤单呀。
嗨得了吧,你师父以前压根就没有心。
努哈儿一愣。
你师父就一个词,怪癖,郝率说到这又开始笑,仿佛时光一退又回了十七八的年少,你可能不知道,你师父的名字不是谁给起的,是他自己起的,当年东方谷主怜他是个孤儿,便让他随自己的姓,叫什麽我也不记得了,後来你师父懂事了,说他无父无母,谁的姓都不跟,要自己起名,药王问他想起什麽名儿,他说他既然是在万花谷口的花丛里给发现的,那就叫花丛过,他这一生就跟他的名字一样了。
郝率又说啊,当年的花爷跟谁都不亲,唯独对谷主送他的那只羽墨雕宝贝得不行,自个儿不吃肉都要喂饱那小东西,有一回还特意带去纯阳给他看,结果小家夥还小,万花谷住惯了,一下不适应纯阳的气候,跟水土不服一样上吐下泻,花爷自个儿都冻得直哆嗦呢,脱了所有能御寒的衣服,把那雕裹得严严实实的,为此还病了一场,一直到那时候他才打心眼里对花爷刮目相看,觉得花爷其实也是个人,不是孽畜。
努哈儿听了,说不清心里究竟是难过花爷以前的难过,还是高兴花爷现在比以前好过。
这些与他之前想象的都太不一样,一时之间竟有千万复杂的情绪让他不懂诉说,这是他长这麽大头一回难以言喻自己的心境,仿佛塞了团棉花在心里,说什麽都不著力。
郝率说花爷这人看著要强,其实骨子里真是什麽都不在乎,早些年他还替花爷糟心过,人生在世,何必非要和浮萍一样无所依托,当时花爷还打哈哈,说郝率你怎麽突然这麽多愁善感,见他变了脸色才没再笑,说别人怎麽著他不管,他此生就跟万花谷里的花,活著是朵花,死了就是花肥,早已有根,又怎会漂泊。
郝率被他噎得没了话,索性也不再提,日子久了便也忘了。
这要不是你这呆子半路杀出来,我可不知还得愁多久。
郝率说完,意味深长看了努哈儿一眼,努哈儿起初还愣,过了好一会才终於豁然开朗。
那可不,现在有我了,我师父哪还用你愁。
行啊小子,脸皮比你师父还厚,不考你一考恐怕你得这麽跋扈下去。
考我?
没错,你师父有个心愿,你知道是什麽吗?
这我知道,死後葬在万花谷。
非也。
啊?那是什麽?
郝率神神秘秘一笑,我也不知道。
。。。。。。
花爷盯著火堆上香气四溢的烤羊食指大动,可天寒地冻,他又不想动。
努哈儿趁热拆了个羊腿,烫得直甩手,师父,给。
花爷想了想,当机立断。
你拿著我啃。
诶为什麽啊?
我不想动手。
羊腿又不重!
叫你拿就拿!
。。。。。。。。。
努哈儿瞥了眼花爷缩在袖子里始终没敢露出来的手,师父干脆我撕给你吃吧。
聪明啊,我还省得自个儿咬。
郝率啃著羊蹄直摇头,一声长叹。
花爷嚼著嘴里的嫩羊肉,颇为不满,有的吃就吃,瞎嘀咕什麽?
唱歌不行?
唱什麽?
六月那个飞雪!,好白菜都给那个猪拱了!。。。
☆、极乐…第十九章
十九
华阳站医馆门前叩了小半天,没人。
隔壁王嫂探出头来,问了句,你们找花大夫?
努察儿脱口就答,来找我家儿子。
你家儿子?没听说花大夫有爹娘啊。
华阳忙将努察儿拉至身侧,冲王嫂道,我们来找这医馆的大夫。
花大夫不在,领他家药童别的地方玩去了。
华阳一寻思,药童八成是他乖儿没跑了。
那他什麽时候回来?
嗨这我哪知道,他这人来来去去跟刮风似的,你要是想看病,去街尾那家医馆吧。
华阳笑笑,我不看病,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这我就更不知、诶得,你也甭问了,就在你背後呢,王嫂伸手一指,华阳回头一看,回来了,你可是头一回来这麽巧的人。
来的是辆马车,不疾不徐,缓缓停在了医馆门前。
努哈儿一下马车就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嘴一咧就给笑傻了,手臂一张就往上扑。
啊爹啊娘!你们怎麽来了!
马车里还睡著的花爷就醒了。
努察儿高兴坏了,摸著努哈儿的脑袋连连道,可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啊娘带错地方了!
你们去洛阳啦?
是呀,你啊娘说你在洛阳当兵呀。
嘿,努哈儿挠挠头,突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休假呢,回来看我师父。
你师父?就是那个大夫吗?
对对。
那他人呢?
车上睡觉呢,我去叫他。
努哈儿刚想掀车帘,花爷就从里边钻出来了,细一打量,医馆门前站著俩人,一男一女。
男的一看就知道得是努哈儿的爹,要不能搂这麽紧,这俩眼睛里的神采都一样一样的,一点不像边上站的那巾帼英雄一看就聪明。
花爷要下马车,努哈儿撒了拉亲爹的手要去扶他,花爷顶著华阳意味深长的视线在心底将努哈儿碎了千百遍。
华阳待花爷站定,上前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犬子的师父了?
对呀对呀,他就是我师父。
华阳眼神一睨,努哈儿顿时不敢再插话,一闪身躲在了努察儿背後。
这眼神颇厉,花爷都有些措手不及,心想努哈儿的娘亲不愧是天策府出身,尽管已入中年两鬓微白可依然威风不减,举手投足俨然都还是一副将帅之风。
在下花丛过,前辈叫我花丛就行。
前辈就不必叫了,你既是小儿恩师,那也不是什麽外人,如若花大夫不嫌弃,叫我们伯父伯母就好。
花爷从怀里摸出钥匙,丢给努哈儿,愣著干嘛?你爹娘都来了还不给人开门去。
啊对!啊爹啊娘你们快进来坐,外边太阳好大。
哈儿,这是什麽树叶,泡水真好喝,跟咱们那里的都不一样。
啊爹,那是铁观音,不是树叶,你喜欢喝就带两袋吧,爷爷奶奶肯定也喜欢。
好好,哎你坐过来点,我到现在都没仔细看看你呢。
啊爹我再近就要坐你身上啦!
你现在怎麽长这麽大了啊。
长大不好吗?啊爹你以前总念叨我怎麽老长不大。
恩。。。你还是小时候好看点。
。。。。。。。。。
花爷对著灶坑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困得慌,从纯阳宫回来的路上就没睡好过,给冻的,只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煮乎,首当其冲一顿点心总是必要的。
看不出花大夫不光治病有一手,厨艺还了得,大老远就闻见这里头的香味了。
花爷一愣,扭头一瞧,华阳拎著茶壶不知什麽时候就进来了。
花爷笑了笑,给拉了把凳子,伯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怎不在外边好好休息。
煮茶的水没了,我来打点。
那小兔崽、小哈干嘛去了?
不碍事,他们父子许多年没见了,说上话就停不下来了,他爹自小就疼他,让他俩多聚聚吧。
花爷听了,起身从华阳手里接了水壶,道,你也去陪陪他吧,这小子成天都念著你们二老,难得一见,何必为这种小事浪费时间,我弄就行了。
华阳笑道,那可怎麽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忙活。
小事,今日医馆不打算开张,算不上忙。
哈儿常在信中提起他拜了个好师父,我便一直想找个机会来拜访一番。这孩子从小就笨,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花爷一听就笑,华阳倒一点不委婉,努哈儿确实笨得可以。
笨说不上,天性淳朴是真,在中原呆了几年已经懂事许多,伯母无需担心。
行了,你我之间不必客套,哈儿资质如何我最清楚,说起来我还得谢你桩事。
恩?
当年没将他带进万花谷当大夫,我已是万分感激。
。。。。。。。。。
花爷这会才有了些正色看华阳,心里是寻思女中豪杰确实不太一般,面才见上就知道他得是什麽人了,标致又精明的中原女子,努察儿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花爷忍不住也想唱郝率那歌了。
是想拐,可是太笨,当大夫我怕出事,坏我万花谷名声。
好小子,你倒是不客气,华阳在他面前坐下,有些好笑,花爷的皮表已经过了年轻的劲头,却依然有著一身乳臭毛孩的根骨,毛病臭得不轻,你师出万花谷哪位高人?我与万花谷也算有点渊源,此前也回过几趟中原,走访过万花,可还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花爷一听,想了想,不答反问,以伯母的眼力来看,我该是师出何人?
华阳稍一思索,又是一笑,花爷发现努哈儿其实也不长得全像他爹,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譬如那双眼睛和嘴,笑起来就像弯月牙,跟华阳一样一样的。
我若没猜错,你想必是孙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何以见得?
花大夫不记得自己堂中挂的匾所题何字了吗?
花爷怔了怔,一番回想,这才会心一笑,伯母果然好眼力。
努哈儿头一回一整天没黏著花爷,无时不刻围在努察儿和华阳身边打转,比什麽时候都乖。
花爷对努哈儿简直刮目相看,以前只觉得努哈儿心性幼稚,今日一见才知压根没断奶。
只不过花爷倒也是头一回见努哈儿这麽高兴,那嘴就没合上过,说说笑笑半刻不停,花爷摇了摇头,将火拨大了点,把棍子上的番薯翻了个面。
师父给我一个大的。
干嘛?
给我啊娘。
花爷没说话,从地上插著的木棍里挑了个最大的番薯,临了又有些好奇,诶我说,为什麽最大的是给你娘不是你爹?
我啊娘最大呀!
那为什麽是你娘最大啊?
我啊爹说我娘大老远从中原嫁到我们狼族,在那也没有别的亲人,应该让她最大,这样她就不会害怕。
。。。。。。
花爷寻思他可算有点明白华阳是看上努察儿什麽了,就跟他当初看上努哈儿做徒弟差不离。
努哈儿给华阳剥番薯皮,烫得直呼呼。
啊娘,你们能不能在这住一个月再回去啊?
那怎麽行,你师父要给人看病,哪能叨扰他这麽久。
我师父是个好人,他不会计较这些的,啊娘,你们就多呆一阵吧?
华阳笑笑拍拍努哈儿脑袋,时隔几年,曾经的少年郎如今也是有些气魄的军人了,乍一见时她险些认不出来。
男子汉当如何,娘是怎麽教你的,不记得了吗?
唔。。。努哈儿顿时有些失望,啊娘说男子汉当断则断,不能黏糊,可是。。。
哈儿,你从军这几年,难道还需要为娘跟你讲道理。
哦。。。我知道了,努哈儿把剥好的番薯递给华阳,啊娘,吃吧,我们这的番薯可甜了,我师父特意给你挑了个大的呢。
提及花爷,华阳片刻无声,她有些话想同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