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探了一下她的脉息,心下顿时便有些凉了。这伤寒之病,可疾可徐,可重可轻,内里又有多种说道。但这病一旦要和其他的病一起肆虐的话,问题往往就会变得严重。范晓璐,现在就处于这种事情。
到了此时,李唐也顾不上其他了,连忙抱起范晓璐就往外走去。唯有尽快赶回城内,用药治疗,才能确保无虞,否则就是性命有忧也不是不可能的。
来到门外,但见一眼望去,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仿佛这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一种颜色而已。李唐心下更急,低头一看,就见范晓璐那张俏脸被外面的寒风一吹,顿时皱起眉头,像是很难受的样子,还无意识地轻轻挥了挥那一张伤痕累累的玉手。
李唐连忙咬了咬牙,就这么抱着她向前走去。好在这京城近郊之地,虽然偏僻,道路倒也宽敞,倒也不虞一脚踏空,就翻身掉入旁边的山下。
这样走了一阵,脚下滑了好几摔,甚至有一两次,他都已经重重坐倒。好在,他对怀中的玉人儿保护得甚好,始终没有让她受到伤害。不过,前途漫漫,就他现在这样的脚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汴梁城。此时,要是有一辆马车经过,就好了!
也许是他这种忧思被上天闻见,果然,他一念未了,就听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李唐心下狂喜,倏地回头,就见老远那边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飞驰而来。
李唐见了这马车的架势,忽然想起了上次还在老家歙州的时候,差点被陈征那小子的马车踏死的事情,连忙先闪身避到了路边。若是如今再遇到这样的主,那小璐多半就要报销了。
然后他便开始狂呼起来:“停车!停车!”一边叫着,一边尽量腾出一只手来,使劲地挥舞着。
待得那马车弛到近前,就连车头上是一个中年的车夫,面色颇为和善。老远看见李唐的动作,听见他的声音之后,他手下迟疑了一下子,那马车就缓了下来,来到李唐面前的时候,这马车就彻底地停了下来。
车内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道:“车夫,这是怎么了?”
李唐听见这声音,心下顿时一震,连忙抢过去一把揭开帷幔,一个清丽绝伦的面容就露了出来。
那车内女子一眼看见李唐,脸上先是露出狂喜之色,待得一眼再看见李唐怀里抱着的范晓璐,那喜色顿时便黯了下去,代之而起的是难抑的愤懑。
李唐一见她的脸色心知要遭,果然那女子伸手一扯,那帷幔立即就盖了起来。
“驾车!”
那车夫迟疑了一下,还是挥起了马鞭。他虽然看这一对小男女挺可怜的,但毕竟给钱的是车内的这一位,她的话自然是不能不听,善良,终究比不上银钱重要。
李唐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缰绳,喝道:“清儿,你听我说!”
那马儿此时已经跑了起来,李唐一手抱住范晓璐,一手抓住缰绳,自然是有些跟不上。更何况,他这手昨天被囚在城东万圣门外的时候,是受过伤的,此时虽然已经结疤,但这一抓之下,顿时便觉一阵剧痛。饶是他意志颇为坚定骤遭这般痛楚,嘴里还是发出了一声疼呼。
但是,手上虽痛,他却并没有放松下来,仍是死命抓住。因为他知道,一旦此时放松,自己今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城内了,而范晓璐的病看起来是经不起耽搁了。
那车夫是一个良善之人,见李唐这样死命拽着缰绳,便不敢加速驾车,他苦笑一声,转向李唐,正要说一声劝说的话。若是一般的客人不愿意让他搭车,他倒也可以发点善心,做个主张,让李唐在车头坐着。问题是这车内的客人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这便不好私自载人上车了。
但是,当他一眼看见李唐那只手的时候,眼睛立时睁大,连忙“吁”的一声,把车子停了下来。
“胡小姐,这年轻人流血了,你就可怜可怜——”
话音未落,就听车厢内一声“流血了?”,帷幔一闪,那“胡小姐”便钻了出来。她,可不就是胡大小姐清儿吗?
一眼看见李唐那意欲往后缩回的手上一片鲜血淋漓的样子,胡清儿冷厉的俏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怜惜之情:“你这——还不快上车来!”
李唐苦笑一声,看了一眼怀中的范晓璐,只好把心肠一硬,爬上了马车。
“还不进来?”
“我——还是——不——”
胡清儿眉毛一挑,双目一瞪:“让你进来便进来!”
李唐只好把心一横,俯身钻进了车厢之内。
到了这时候,马车夫终于看明白了:“这位胡小姐和路上这位官人是一对儿!要不然,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如何就会赢让这样一位官人进车厢呢?但是,这官人怎么这样大清早的就在这大雪封路的野地上行走呢?怀里还抱着一个也是一般年轻漂亮的小娘子。是了,这位胡小姐一定是家中的正房,而这位官人肯定是出来偷情的偏偏夜里遇上了大雪,要不然这小娘子身上,怎么会穿着男人的外衣呢?只是这偷情也就罢了,怎么这小娘子竟似昏迷过去了呢?真是蹊跷啊!算了,我管人家这么多闲事做什么,我只顾管好我的车便是,反正不管这事情如何,这胡小姐总不会短了我的车钱!”
想到这里,也不等胡清儿有什么表示,车夫便扬起马鞭,再次打马而行。
大雪过后,寒风凛冽,偶尔一阵吹过,顿时便冷到人的骨子里。李唐此时也觉得很冷,只不过,他这种冷是从心内向外面扩张的,从骨头里一阵冷到了他的皮肤表层。胡清儿的目光倒是很柔和,她那张绝美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但李唐却看见了这笑意里面的冰寒。
她在等,等一个交代!
李唐虽然对这几天的事情并不后悔,但对于胡清儿,一时半会,他还是真的给不出什么交代的,只好沉默。
胡清儿等了良久,却听不见李唐发出一声,脸色顿时便阴了下去:“你难道不想说什么吗?”
李唐苦笑道:“到了现在,你还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胡清儿双目死死地瞪着李唐:“只要你说,我自然信!”
李唐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到了地方再说吧,这事情说来话。”
胡清儿看了一眼李唐怀中的范晓璐,虽在病中,却依然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惹人怜爱,就连她一个处于“情敌”地位的女子,也不能不暗暗喝一声彩。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大约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李唐今年刚刚二十,多么相配啊!不像她自己,已经二十三了,虽说她也听说过“女大三,宝金砖。”问题是,她确实是一个老姑娘了。一个自信心正在丧失的老姑娘。
妒意和醋意同时涌上心头,胡清儿顿时便忘记了关注李唐的心情,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现在说,也是一样。我只想知道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李唐心下一怒,顿时便爆发了起来:“闭嘴!老子这两天都有好几回差点见了阎王,都是她陪我走下来的,我不准你羞辱她!今天的事情,我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但现在请你安静一些可以吗?你没有看她已经病成这样了吗?”
一种绝大的委屈立即充满了胡清儿的心房,她强忍着眼泪,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去。
但听李唐喝道:“站住!”胡清儿愕然地回过头来,却见李唐黑着脸:“坐下!你要去哪里?不出来便罢,既然被我遇上了,你就得听我的!不管你心里有多大的委屈,先坐下来,等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再委屈,再难受,冲我来便是!”
胡清儿虽然很想理也不里李唐就这么跳下车而去,但不知怎么的,她虽然十分委屈,但还是乖乖地回过身来,坐下下来。
李唐心下暗暗嘘了一口气。他刚才使出的这一招叫做恶人先告状,明明是自己理屈,却偏偏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反而提高声调对对方进行压服,说不定这效果比起小心认错,不断赔不是还要好很多。说白了,他方才那一阵发飙,都是色厉内荏,没有一点底气的,若是胡清儿坚持马上要一个说法,或者干脆要走,说不定他反而只能赔小心。但好在胡清儿虽然武功高强,而且颇为聪慧,但毕竟是一个闺中少女,对这样复杂的心理学自然是一窍不通,被他一顿抢白,非但先前的委屈不敢有了,反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尤其是对李唐那一句“好几回差点见了阎王”惊心不已。
而这一切都被外面的车夫听在耳内,他原先还在位李唐担心怎么交代的,此时却不由佩服不已,暗道学了一招。李唐的招数在他这样老于世故的人来说,实在算不上高明的办法,但他却在想:“我以前有那么多机会,却怎么一直都没有用上这一招呢?若是早用上这一招,还至于被家里那婆娘压得抬不起头来吗?”
第86章 没有参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马车终于进了城。!那车夫连忙在车外问道:“小姐,现在已经进城了,车子在哪里停呢?”
胡清儿把嘴一努,示意李唐答话,李唐早就心急如焚,哪里会客气,一迭声地应道:“韩家医馆,朱雀门边上的韩家医馆!”
车夫大声应道:“好咧!韩家医馆——”
马蹄骤响,马车便飞驰而去。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街上的行人颇为不少,不过车夫也看出车内这位官人的急切之心,他倒也好心好意,一边老远狂叫,一边把马车驾得飞快。那路人大多只好一边侧目喝骂,一边侧身闪避。
不一会,马车终于停在了韩家医馆前面。
李唐也顾不了那么多,立即抱着范晓璐跳下车来。
最近韩家医馆是生意虽然比不上前几天李唐亲自坐镇的时候,但也还算很不错。上次他们请李唐坐馆,虽然花了不少银子,但宣传效果比起所花费的银两来说,只能说是太值得了。近些日子以来,病人虽然有了一定的减少趋势,但总体上已经越来越趋于稳定。
这时候虽然天色尚早,但医馆的正堂内已经有了那么七八位病人正在那里次第等候。大家都十分守规矩,虽然队形并不整齐,但并没有人看见有空档就往里面插队。而且这些排队的都十分安静,虽然偶尔有咳嗽声响起,但那只是对四周异乎寻常的安静的一种衬托而已。
但是李唐的忽然杀入却破坏了这种井然的次序,他老人家可没有排队的意识,抱着范晓璐就往前面冲过去,一个病人正歪歪地站在那里,没有注意到后面,李唐往前一冲,他身子一震,顿时便跌倒在地上。
这一下,几名病人都不干了,纷纷大骂起来。
“你这泼才,好生无礼!”
“没教养的破落户,你懂不懂得做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的?”
“……”
今天台前坐馆的乃是韩多才韩大医士的一名亲传弟子,见有人插队,立即冷下脸来,很有点威风地起身喝道:“我说你这厮——啊,李,李先生——”
李唐也不罗嗦,沉声喝道:“快叫韩多才出来——”
那几名病人并不认识李唐,见他插队了还这般嚣张,更是愤愤不已,有讥笑的,有怒喝的,也有冷眼旁观,等着看他的笑话的。
但就在此时,就见人影一闪,从门外走进一个翩翩的女子来,仙姿渺渺,艳光照人,顿时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不论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大家都凝气屏息,或是肆无忌惮或是躲躲闪闪地向这女子打量过去。
韩多才的那名徒弟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准备帮李唐去请自己的师父,忽然感觉身后一阵莫名奇妙的静默,便惑然地回过头来。一眼看见眼前这个漂亮得实在不像话的女子,顿时便张大嘴巴,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定在那里。
胡清儿最初见到大家对自己的美丽如此目瞪口呆的时候,心下还有些小得意。毕竟,被人当作瘟神一般躲了好几年之后,终于可以受到惊艳目光的注视,她一个年轻女子,总难免有些虚荣的。但是,她转念一想:“他会不高兴吧?”
当她把目光投向李唐的时候,却见李唐正一脸关切地望着怀里的范晓璐,身旁的其他人好像就完全不存在一般。
她心下不由一怒,正想要转身就走,但转念又一想:“既然千里迢迢都这样巴巴的赶来了,总要拿到一个说法再走。再说,就这么巴巴的走了,不说爹娘那里,就是在弟弟妹妹那里,也抬不起头来了!”
当下,她把目光转向韩多才那位徒弟。也不知道怎么地,方才还让她有些窃喜的眼神,这一刻却变得令她十分难受。她把眼睛一瞪:“还不快去叫那个韩多才!”
禁宫。
整个大殿内点着好几个火炉子,把个大殿烘烤得十分温暖,甚至还有一点热——至少赵婧是这么觉得的。
她对面的赵煦正歪歪地躺在一张椅子上,身上虽然穿得很厚,但却似乎还是很冷一般。他依旧是那样病容满面,面色苍白,还不时地咳嗽几声。但此时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平时罕有的光彩。
赵婧见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担心:“六哥,你最近没事吧?我看你好象有点——”
赵煦微微一笑,眼神里充满了宠溺,还有一点难言的味道,淡淡的,却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只是有点劳累加上一点伤风,没有什么大事,御医已经开了药,我吃了药,感觉好了不少,哪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最近似乎不怎么快乐哩,在阿母那里住得很气闷吧?看你的嘴巴都快憋成个葫芦状的了!”
他平时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不论是称谓还是举止,都可称一丝不苟。这一点,在一向规矩不大的大宋诸位皇帝中,可算是异数。不过,对着赵婧这个唯一的亲妹妹的时候,他的这种严肃不知怎地就立即烟消云散了。
而且,大宋皇族之间,素来都是和平民家中一样,以父子兄弟姐妹相称。所以在赵婧面前,他们兄弟之间的规矩就更少了,他从来都是以“我”自称,兄妹之间十分亲热。
赵婧听赵煦取笑,眼中露出一种狡黠的光彩,连声抗议,伸出小手在赵煦的大腿上轻轻捶着。
赵煦对赵婧的这种嬉戏的动作看起来十分享受,脸上满是笑意。但不知怎地,他这种兴奋似乎有些太过了,脸上现出一种难言的红潮,双目中射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正在此时,忽听远远脚步声起。这大殿地方很大,就像一个绝大的笼子一般,罩在大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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