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意不知道有多少人窥伺,张瀚一走,连个庇护都没有,更成了散发着香气的美味。
“王大人,每年秦馆的入账,小女子拿五。大人拿五,一切运转开销,姑娘伙计们的分账都由小女子这边操心,秦馆这边知道的消息也可以第一时间告诉大人,秦馆又是个迎来送往的好去处,大人若要招待同僚”
这宋婵婵有一种这个时代女性少有的泼辣性格,这种喋喋不休与其说是为了投靠,倒不如说是在哪里埋怨。
对这个宋婵婵的表现,王通觉得很有趣,秦馆拿到手中,有种种的好处,至于闲话也没什么,大家都会以为这不过是张瀚倒台后,另一方收割的战利品。
王通随手接过了宋婵婵双手奉上的那几张地契契约的,翻看了下,笑着说道:
“秦馆我收下了,契约地契找官府的中人做个见证,换成我的名字,把帐记清楚,有人若来找你的麻烦,来找我就是。”
说完这些话,王通就朝着振兴楼的方向走去,宋婵婵没想到这件事这般的简单,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王通的背影,刚要磕头下去,就听前面的王通没有转身,摆摆手说道:
“天气冷,快些回去吧,文书契约的找个人过来办就是。”
这宋姑娘的动作僵在那里。楞了会,脸上却带了笑意,缓缓站了起来,这时候听见后面有一声冷哼,扭头看过去,那张红英一直没有挪动地方,看到宋婵婵回头,张红英的脸一下子红了,女孩匆匆忙忙的走进美味馆。
张居正被夺情之后,朝中的一切都是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朝会之后若是有时间,内阁首辅张居正例行给万历皇帝讲课。
这样的课程,说是大明帝国最核心的会议也说的上,司礼监的第一第二号人物冯保和张诚都要来陪读的,讲课的老师是张居正,听课的学生是万历皇帝,这几个人几乎可以决定大明帝国所有的事情了。
万历小皇帝在丁忧夺情一事上的表现,那种准确的判断和坚定的坚持,让张居正和冯保认为小皇帝长大了不少。
所以现在的课程,除了讲述圣贤道理,历朝历代的得失之外,有时候也会议论下政务,也会拿出某地官员的升迁奖惩。由万历皇帝做决断。
“常州府知府自清丈土地开始以来,府中土地未多增一亩,但府中多人都曾写密信来京告状,严明某某户名下有投献土地多少亩,某某户侵占多少亩,陛下,这该如何处置?”
所谓“投献”,是和大明的有功名之人不用缴纳赋税有关,没有功名的人家将自家的土地托付在有功名人家的名下,付给被托付者很少一笔钱,却省下了大笔的赋税。这侵占往往是那有功名的人家借机吞下投献的土地。
不说别人,张居正在湖广江陵老家,自家有地三十顷,可却有当地张姓大族投献土地近六百余顷,张居正秉公处置,已经给他获得了公正的美誉。
万历皇帝听到发问,放下手中的书本,沉吟了下说道:
“常州知府罚俸禄一年,调任莱州府任知府,派户部主事去往常州府主办此事。”
冯保和张居正对视了眼,边上的张诚也是微微点头,张居正笑着问道:
“臣敢问陛下,清丈天下田亩,山西几个清丈不力的都已经免官问罪,河南两个参与到隐蔽田亩的知县已经被杀头,为何这常州府知府却仅仅罚俸一年,还调任到莱州府去?”
“朝中四品以上官员,有七成以上是南直隶江南各府出身,在江南富庶府县担任地方官,必然束手束脚,在街上碰到个行人没准都是京师中那位大人的亲戚,如何能管,徐阁老家在松江府有良田四十多万亩,海刚峰过去清查,还不是丢官回乡,连海瑞都管不得,他一个小小知府,又如何能管得,这就是不降职的道理。”
说到海瑞和徐阶这个典故,张居正却有些尴尬,嘉靖朝和隆庆朝两代的内阁首辅徐阶,回乡之后大肆侵占田地,置办下偌大的基业,海瑞过去查办,责令退还侵占田地,没想到徐阶却买通了当时的吏部都给事中戴凤翔,反倒参劾海瑞残害士绅。这件事张居正其中颇有关节,听到万历提起,很是不自在。
“但朝廷布置下去的差事,身为牧民官员,却没有寸进,调任到莱州府这等偏僻之地,罚俸一年就是惩罚,同时派户部的主事去督查,如果再办理不利,那寡人就要用宫中的宦官和锦衣卫的差人了!”
万历皇帝边思索边说,很快就说出了一套,在书房中的几位大佬对视了几眼,张居正笑着称颂道:
“陛下的处置可以说公断,不过臣要说明一点,这知府调往莱州府罚俸一年却不是惩罚,要真是下旨了,那反而是大大的奖赏。”
万历皇帝一愣,冯保在边上柔声说道:
“万岁爷,常州府知府没什么油水,下面处处都是官员家眷家属,又要应付朝廷的差事,他要一动手搜刮,官位立刻难保,可调到莱州府这位置上,地方尽管穷困,可也没有大家大族,反倒是可以放手搜刮捞钱,俸禄不算什么,马上就肥了。”
“拿着朝廷的俸禄,居然还要贪墨,朕也要学太祖爷把他们剥皮充草。”
万历皇帝被说的有点火气上来,在那里恶狠狠的说了句,屋中几位大佬相视一笑,把话题转了开来,一省巡抚一年才赚不到二百两银子,不去贪墨怎么养活一家老小,怎么进行官场交际。
不过万历皇帝却也有别的心思,话题转开,他却笑嘻嘻的提道:
“张先生,锦衣卫百户王通勤谨可靠,最近又有功劳,朕琢磨着升他个千户,先生觉得如何?”
张居正脸上的笑意仍在,温和的问道:
一百七十八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陟罚臧否,俱是国家大政,王通此举,于私臣应感激,于公却应慎重,待臣回去与内阁商议后,再回禀陛下。”
听到张居正这番话之后,万历皇帝脸上的兴奋一点点的消退,张居正面色沉静的施礼告退,万历皇帝下意识准许了。
小皇帝没有说什么,而是捧着书本又看了会,司礼监那边有事,冯保得了消息之后告罪先离开,万历皇帝这才放下了书,低声说道:
“张伴伴,朕要提拔一个人就这么难吗?”
张诚连忙上前几步,冲着周围的人挥挥手,伺候的小宦官都跟着退下之后,张诚才弯腰低声的说道:
“万岁爷的话怕是犯了张阁老的忌讳,这提拔的又是个亲信武官,更是”
万历皇帝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拿起书狠狠的摔了下去,声音抬高起来,才说了一个字,又猛地压低,沉声喝道:
“犯了张先生的忌讳!朕的忌讳呢!!?朕是天子,宫内宫外,整天念叨的是太后、冯公公、张阁老,有谁在乎过朕的”
张诚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捂嘴,伸到半途才收住,他的动作让万历皇帝更怒,张诚嘴角微微上翘了下,马上又是苦了脸,低声说道:
“万岁爷说话,这个也谨慎些,保不定就传进谁的耳朵里去了。”
他声音压的极低,就连万历皇帝都有些听不清,但终究还是听明白了,脸上猛地一阵潮红,长吐了口气,却又恢复了镇静。
万历小皇帝脚下尽管依旧不太利索,可因为在武馆打熬的久了,走路也颇为稳当坚定,方才那句话之后,张诚也不敢再说话,连忙跟在身后。
“朕今天要去武馆那边吃中饭,张伴伴去安排下吧!”
走出院子,万历皇帝沉声的吩咐道。一说起武馆,张诚脑中急速的闪过几个念头,咬咬牙上前说道:
“万岁爷,奴婢冒死说句话,求万岁爷恩准!”
万历皇帝皱皱眉,用眼瞥着他说道:
“你也冒死,王通也冒死,朕现在这番事事听人的境地,还能去砍谁的脑袋,张伴伴你有话就说,去晚了,红英姐连饭都要少给的。”
张诚一愣,心想着‘红英姐’是谁,居然这么大的胆子,不过他马上说到了正题,急着低声说道:
“万岁爷可是真觉得那王通忠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平安吗?”
听到这话,万历一愣,心想不过是无法升官,怎么扯到平安这上面来了,但万历皇帝从未怀疑过王通的忠心。
这一年个子长了许多。在虎威武馆有那么多的快乐,而且在这次丁忧夺情的政治风波中,王通给出了正确的建议。
更难得的是,这个王通并不因为自己是天子而曲意逢迎,反倒是有一说一,绝不隐瞒,记得小时候自己父亲曾说过,这才是最大的忠心。
张诚陪伴万历皇帝这么多年,小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这位伴当素来稳重,很少故作惊人之语,方才那番话自然让万历小皇帝留心起来,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王通忠心,自然无可置疑,张伴伴,这平安怎么讲?”
“奴婢本不该和万岁爷说这番话,可依照这些年的规矩,奴婢妄言一句,也就是这三两日内,必然有御史上疏弹劾那王通。”
万历皇帝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张诚,满脸的迷惑神色,开口问道:
“弹劾他什么?王通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他哪有什么错处?”
即便是和皇帝说话,可张诚还是忍不住跺脚,急忙的说道:
“万岁爷,领着人去打刘守有的庄子,还有那平安牌子,这不都是错处!”
“这算哪门子的错处,平安牌子那件事。送进宫里的银子都有两万多两了,冯大伴和张伴伴这边不是一人五千吗?”
万历皇帝纳闷的反问道,张诚没想到王通连这个都说了,禁不住老脸微微一红,叹了口气说道:
“万岁爷,知道并不等于合规矩,平日里不合规矩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可要想找麻烦,只要追究不合规矩就是。”
万历皇帝脸色变得很差,低声喝道:
“要干什么,朕亲近个人,难道就有这么大错处吗?”
张诚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文臣们见不得万岁爷和读书人之外的人亲近,奴婢们是天家的牛马,万岁爷的使唤人,做的多了还被那些官儿说是阉党乱国,他王通一个小小武官居然能让万岁爷几次三番的夸赞升官,还能参与这丁忧夺情的大事,张阁老那边肯定忌惮的紧,唉,那些清流科道官。就是块铁,都能找到下口的地方”
万历皇帝表情有些茫然,喃喃的说道:
“寡人本来要升他的官,这岂不是害了他。”
说到这里,小皇帝打了个激灵,扭头看着张诚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伴伴,寡人要保这王通,寡人还要撤了那刘守有的都指挥使给这王通来做,谁敢来说什么,寡人就要治他的罪!!”
万历皇帝手剧烈的舞动,眼睛都有些血红。却没注意到他这番动作,几个在远处一院子门口站着的宫女和小宦官都五体投地的跪了下去,看到天子这番激动那是最大的祸患,还是跪下装聋作哑吧。
“万岁爷,您别生气,您别生气。”
张诚连忙去伸手拍万历小皇帝的后背,又是低声说道:
“万岁爷这般做,恐怕王通的罪过更大,王通的那些事情要是捅到两位太后娘娘那边,平安牌子又是和青楼有关,太后娘娘最恨此等地方”
在武馆紧张的时候,王通总是习惯让人深呼吸,万历皇帝下意识的呼吸了几口长气,镇定下心神,涩声的说道:
“朕不去武馆了,张伴伴你去让他们把饭食送到小书房来,你来陪着朕用膳,好好计议下。”
“子维(张四维的字),汝默(申时行的字),今日我给圣上讲课,圣上在课间说要提拔那锦衣卫百户王通为千户。”
十一月下旬的京师已经颇为寒冷,但内阁首辅张居正的书房中却温暖如春,内阁首辅张居正,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张四维,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申时行,吏部尚书李幼滋几人都在座。
张居正喝了口茶,说出了上面这番话,丁忧夺情议论之后,张居正更是威权无双,几个人对视几眼,却摸不到张居正这话的意思,又是忘了回去。
“陛下说本就要下诏夺情,那王通谏言,陛下才下了决心,说是这般说,但下诏夺情的动作,十有八九就是这王通说动了陛下。”
臣子的权势。无非是自身的权势和天子的信任,王通能说动皇帝下诏留下当朝首辅,这样的影响力未免有些可怕了。
新任吏部尚书李幼滋沉吟了下,开口笑着说道:
“这王通小小武人,居然还能识得大体,倒也让人惊奇。”
在士人的眼中,武人能说话走路已经是奇迹,更别说参与朝政了,李幼滋在吏部的时候对王通却有所耳闻,也是忌惮的很,所以说话也就含糊了些。
那边的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张四维听到张居正的话之后,脸色却是一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这反应就慢了半拍,边上的东阁大学士申时行一向动的快,正为自己落在李幼滋身后说话着恼,此时连忙开口道:
“王通不过是个百户,可居然能说动天子,大明体制乃是天子居中,内阁六部辅之,他一个亲近武臣能如此做,岂不是坏了纲常伦理,我等读圣贤书,自当行正义之事,定当进谏,请陛下远小人,近贤臣。”
“武宗亲近江彬、钱宁,大明纲常大乱,九边不宁,世宗皇帝又宠信个陆炳,本朝有阁老总政,天下正是清明之时,那王通倚仗天子信任,横行京师,居然和各处的生意人强收捐税,而且目无上官,强闯都指挥使刘守有的庄子,还弄出什么武馆,天子年少,正应每日学习圣人道理,却去学什么操典枪棒,这岂不是勾引陛下玩物丧志,更不必说那两次毫无体统的街头斗殴。”
张四维侃侃而谈,申时行和李幼滋都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心想他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张四维沉声说道:
“陛下今年十五,那王通今年也十五,将来日子还久,如今已然如此,那到了将来又会如何!?”
这番话说完,书房中几人都在点头,他们如今在大明的最顶端,自然不希望一个跟皇帝更亲近的人来挤占甚至取代他们的位置,王通尽管一直是低调,可这次的表现已经实实在在让他们感觉到了威胁。
内阁首辅张居正沉吟了下,站起走动几步,转身对这几人说道:
“明日策动言官上疏,君侧清,天下方能清明。”
书房中三人一起站起,躬身领命。
王通这天一直很高兴,皇帝那样的保证,升千户看来是没问题了。
一百七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