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坊,王通愣了楞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南街中段的赌场吗,王力在世的时候,从来都不让他靠近,即便路过也要快走,所以印象不深。
对方仅仅是抱拳,态度说不上客气,也就是个打招呼罢了,不过王通不敢怠慢,对方如此做派,自然有他的依仗,现下一切不明,还是小心对待的好,当下也是抱拳回礼。
那何金银笑着摸摸自己的光头,笑道:“大人有闲,就来聚义坊消遣一下,莫要客气,何某有事,这就先告辞了。”
一十三
说完大步流星的远去,王通客气的回应,心中却是警惕,自己有这个锦衣卫的身份,但在这个南街上,还不能忘乎所以,天子脚下,藏龙卧虎,谁也不知道谁背后有什么勋贵高官、皇亲国戚,小心为妙。
王通刚才有点飘飘然的思想开始冷静下来,客气的拒绝了商户们的邀请,随便买了点熟菜和干粮,叫着张世强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王家宅院,张世强可不是第一次来,看到正厅处供奉着的王力牌位,张世强明显有点犹豫,到最后还是去点了三炷香,拜了拜。
熟菜、干粮还有一点酒,当值的时候不能喝酒,不过王通知道,适当的喝点酒,很容易让张世强放松,多说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熟菜是切得肘子肉,卤的小肠,东西简陋,不过张世强吃的很香,王力是个小旗,外快颇多,王通从小没吃什么苦,可这张世强一直做这个预备留守的闲差,日子辛苦久了,油水也少,见到荤腥,吃的飞快。
几口酒下肚,张世强的话多了起来,说自己三十多岁,连个媳妇都说不起,孤苦伶仃的实在难熬等等。
“张大哥,这条南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能不能详细说说。”
张世强仰头喝了一杯酒,好久不喝,明显是有些酒意,琢磨了下就说道:“俺老张苦了十年,也就跟小哥你们父子才有几天好日子,这南街,这南街在咱们百户算是第一等的差事了”
带着酒意说的琐碎,可说的却详细,这在王通的预料之中,张世强富户子弟出身,脑筋比这军户出身的要灵活不少,这些年吃苦忍耐,估计观察到不少东西,南街这么好的差事,他肯定看的仔细。
絮絮叨叨的陈述中,王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这南街一共二十一家商户,店铺、货栈、商行各行各业都有,主要是这边的房舍盖的年头不长,都有宽大院落,用作仓库之类的方便。
但这二十一家店铺中,每月给当值锦衣卫交钱的只有十六家,其余五家都背景深厚,想要白拿东西都不可能。
这之外还有一家酒楼,一家茶馆,一处赌坊,这里面也就是酒楼和茶馆有常例银子叫上,赌坊是不敢碰的。
说到这个聚义坊,张世强还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那聚义坊据说来头很大,连咱们百户大人都要客客气气的,不敢招惹”
等说到例份银子的时候,王通更是凝神细听,脑中在盘算着细节,十六家每家每月交三两银子,酒楼每月交二两,茶馆每月一两。
听到这个,王通有点失望了,一月才五十一两银子,再就是有点白吃白拿、年节常例的好处,而且五十一两有十二两交给总旗刘新勇,三十两交给百户田荣豪,剩下才归自己和赵国栋分配,还要给张世强分润,到手能有三十几两银子已经不错了。
才三十几两,意思实在不大,王通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觉得很无趣。尽管他知道自己这一年的粮饷到手的实际数目还不到五两,而且这个时代,一个四口的中等之家一年花费十一两左右已经足够。
可对于王通来说,这笔钱最多也就维持个不错的体面生活,仅此而已,这可不是他想要的,有第二次人生的机会,王通不想像上一世那样平庸渡过,他要活的辉煌,活的甘心情愿。
这一切都离不了钱财,每年才有几十两银子的进项,又能干得了什么
张世强有点喝多,王通直接打发他回去睡觉,自己则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皇城发了一下午呆。
“老伯,和你打听个府里的事情?”
王通一边扫着很干净的地面,一边低声的询问那老家丁,老人很警惕的看了他眼,硬声回答道:“老汉每日看门洒扫,能知道什么府里的事情,莫要问我!”
听对方这么说,王通有些失望,方才问话本就有试探的意思,那桩打人的事情,除了当事人之外也就和这位老家丁讲过,这位老人可是自己和田百户唯一的联系。
等王通过去提水桶,却被那老家丁抢先,笑着说道:“我老人家每日间早起靠着这个活动身子,你这小大人全干了,我做什么?”
看着眼前青衣小帽的老人,王通突然冒出个想法,开口问道:“老人家,见了你这几日,还没请教您贵姓。”
“每天做活还贵甚么,老汉姓田。”
“您是百户大人的亲戚?”
那老汉哈哈的笑起来,放下水桶说道:“小大人,给别人家做奴才,你不知道要随着主家姓氏吗,老汉当然要姓田。”
这话说的王通有些讪讪,那老汉洒了几瓢水,笑着说道:“想从老汉这边碰运气巴结田百户,劝小大人还是消了这念头,老汉看你倒是个善心人,好心必有好报,担心什么!”
王通干笑着摇摇头,要是好心有好报,自己怎么遇到那么多的混帐事情。
今早的点卯和其他时日有些不同,先是总旗刘新勇称病告假,赵国栋畏畏缩缩的站在角落里。
跟着王力去过澳门的几个人都笑着过来打招呼,言语中缅怀了下王力,跟王通好生客气,不用判断也知道这是虚情假意,要不然王力病死,灵堂拜祭怎么看不到这几个现在缅怀的角色。
点卯完毕,又是今日无事,回到南街之后,也没看见赵国栋过来,王通大概的估算一下,开口对张世强说道:“张大哥,这条街不短,你我二人巡视,不如轮着来,在我家那宅院歇息。”
在他想来,所谓当值就如同警察巡逻一般,要经常走动,排解纠纷,维持治安,没想到张世强满脸迷惑不解的表情,王通忍不住问道:“莫非有什么错处!?”
“小哥说的哪有什么错处,不过当值这差事,月底照例收钱就可,平日里去那茶馆喝茶,无事在家忙点自家事情就行。”
居然这当值就是白拿钱不做事的,王通还真没想到,张世强看着王通沉默,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慌张。
“既然是咱们兄弟管,那总要走看看。”
一十四
路过那茶馆门口的时候,茶馆掌柜恭敬无比的出来请王通两位进去,王通摇头拒绝,总算明白赵国栋原来是每日坐在这茶馆中“当值”。
初冬时分,北地京师,也能说个寒风凛冽,张世强才走了几步就感觉到浑身发凉,何况那锦衣卫点卯本就晚,回到这南街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饭,走在路上又冷又饿,还真是难熬。
现如今在这街上当值,去那酒楼也是白吃白喝,那边有暖和,何必在这里受这个罪。
可看路上的王通,却认真无比,走路时左顾右盼,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张世强落后两步,看到王通叫住一人,很客气的询问几句,然后又找向其他的人。
穿着飞鱼服、跨着绣春刀的人询问,年纪大小不去说,被问到的人都是惶恐异常,唯恐答错。
张世强赶上几步,听到了王通的问话,却是“中午在那里吃饭?”“怎么不去酒楼”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张世强索性放慢了脚步,心想这小哥刚有了点权,总要在街上现现,过过瘾,归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巡视到那聚义坊的门口,王通停下脚步看了看,门口站着的两名大汉看到锦衣卫路过自家门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连个客气的招呼都不打。
这赌坊外面看起来好像是个寻常宅院,可站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的人声鼎沸,赌徒们脚步匆匆的进进出出,可见其人气旺盛。
张世强心中有些紧张,生怕王通年轻气盛惹出什么事来,这聚义坊的后台连田百户大人都不敢招惹,还是小心谨慎点好。
不过王通也就是在那里看着,张世强有些摸不到头脑,跟着看了会,却发现王通盯着的是那些进出门口的赌徒,而且是在看着那些赌徒手中拿着的干粮,这正是午饭时候,很多赌徒赌的尽兴,去外面匆匆买了烧饼或者包子吃了,回来继续赌。
发现这个的张世强又好气又好笑,敢情王通是饿了,还是个小孩子啊!
就这么看了会,可能王通终于知道看别人的饭食不如自己去酒楼吃饭,主动叫着张世强一起去了酒楼。
振兴楼在南街靠东边的位置,两层高的酒楼,一楼散座,二楼雅座,后面又有六个独院。
王通两人走进的时候,知客客客气气的迎进去,可王通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为难的神情,王通知道他为什么为难。
振兴楼不应承小酌,只接整席,一楼虚应故事的两张桌子,客人基本上都是雅座和独院,这南街周围各个商户,没什么官身的富人,对公对私的宾客,迎来送往,年节的客套,基本上都是在这家进行。
居住在这片的人家大都有钱,这振兴楼又做了多年,中午和晚上都是爆满,生意十分的好。
倒不是心疼两个锦衣卫来白吃,而是中午腾不出座位来,在一楼的散座迎接那是怠慢,可去其他的座位却没地方了。
这位王通新任,脾气大家都看到了暴烈成什么样子,要是怠慢了,那岂不是给自家酒楼招祸。
那掌柜和知客自以为掩盖的好,可王通看的明白,索性是笑道:“这一楼还有散座,坐这里就是。”
振兴楼的人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们看不懂,免费招待本来在情理之中,可这锦衣卫却把伙计叫到跟前,把酒楼里面所有的菜都问了一遍价钱,最后却点了两个下饭的简单菜色。
更让人不明白的是,吃完了之后,王通居然还要给饭钱,当值的锦衣卫吃饭什么时候还要花钱。
推拒几次,这才是离开酒楼,即便低调厚道像是张世强这样也感觉脸上发烧,本以为这位王通小哥是个少年老成的,可今天这些行事来看,分明糊涂的很,举动完全是小孩子模样,这么做,被百户里的同僚笑话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千万别丢了当值的差事,那可就完了。
张世强没想到的是,这种到处乱晃,各个店铺询问价钱,走在路上发呆乱看的举动,居然一直持续了四天。
到了第五天的中午,王通总算没有继续乱逛,反倒坐在吉祥茶馆里面发呆,张世强担心的很,心想王通毕竟是个半大孩子,这短短十天不到的时间,经历了大喜大悲,又有见血的场面,别是经受不了,人的脑子魔怔了,总要劝劝的好。
摆在王通面前的香茶已经凉透,他一直盯着茶馆门外的人流,边上的张世强刚要发问,却听见王通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四年大学,十年工作经验,以为自己随时随地都能做大买卖,没想到到头来还要靠餐饮赚钱!”
王通大学中所记忆最深的,就是他的教授在他的第一节专业课开始的时候讲的:“赚钱很容易,餐饮业,特别是快餐行业,只要你做的卫生,饭量和菜量足够大,送饭及时,找到需要吃饭的公司和个人,你就一定会赚钱。”
当下面学生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时候,转折来了:“任何人都能赚这个钱,可你做这个做上十年,也不会在大城市的郊区买上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想要成功吗?那就好好学习,听我讲的课”
王通很想成功,很想摆脱孤儿身份带来的多年穷苦,所以他被教授的话打动,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虚度光阴,认真学习了四年,并且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
他牢牢记住了自己在第一堂专业课上听到的东西,并且在培训的时候讲给新人,在闲聊的时候告诫自己的后辈。
不知不觉在王通的心中,对于餐饮行业一直有所抵触,觉得这不是纯粹的销售和贸易。
每年三十几两银子可以让自己过上不错的日子,算上积蓄,节省点花,或许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粗通历史的王通从婴儿时候就开始估算,大明还有差不多六十年的太平时光,要是自己幸运的能活到七八十岁,最起码还能跑到江南,依稀记得南明还有二十几年,再之后,王通不觉得自己能活过百岁。
可这样的太平日子,王通不甘心,他想做一番事业,想要发财,从前没有实现的,要在这这辈子实现,再说,当值的月例银子并不稳妥,谁知道这职司会不会被上官给其他人,或者出什么别的状况。
王通要找别的出路,要找到别的财源。
在京师、澳门两地,王通一直在默默的观察,这个时代的确有许多能让人暴富的生意,但这些都不适合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年来做。
得到了这个差事之后,明明有了一笔算得上丰厚的收入,却让王通的紧迫感大大加强,可从前的观察和这几天在南街的实地调查分析,大部分的生意他都无法插手,唯一门槛稍低,赚的又比较多的,似乎只有餐饮这个行当了。
或许赚的不多,可如果不做,那就一分也赚不到,积沙成塔的道理,王通还是懂的。不过想想听的那堂课,王通突然想,自己要是做十年餐饮,能在京师买套大宅子养老吗?
一十五
王通转头看到满脸担心神色的张世强,没等对方开口,就先说道:“张大哥,你认识泥瓦匠、木匠,还有做菜的厨子吗?”
这几天来,王通的奇怪举动太多,反倒是这个问题很正常,张世强一时错愕,下意识的点点头,他也算这一片的地头蛇,三教九流大都打过交道。
王通笑着说道:“麻烦张大哥把这些人都请到茶楼这边来吧,我有活计给他们做,价钱好说”
南街的商户们对每天有两个锦衣卫在街道上走来走去并不欢迎,顾客和行人们对锦衣卫总是有一种畏惧的心理。
有这位过分热心肠的小锦衣卫来回走动,大家都感觉到客人变少,王通这边巡视了几天,商户们私下议论,这是不是敲钱的新法子,大家是不是要送些钱财,王大人才不会继续巡视走动。
不过也就积极了不到五天,接下来那两位除了早晨能看到王通,点卯完了能看到两个人走回来之外,就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
这都快要到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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