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回程可要比来的时候快很多,因为沿途到了马匹需要休息和补充的时候,总能找到休息和补充的地点,不需要多少安顿的时间,而且在大同镇和山西境内,尽管王通等人是乔装打扮,但在沿路上没有被任何人拦下检查或者盘问,有几人明显不是王通手下,但却在这一路上很吃得开。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是大朝,这一天,京师六品以上的官员在奉天门这边参见皇帝,都是穿着朝服,按照大礼叩见,随后散朝,这个大朝会并不商议任何事情,是纯粹的礼仪活动,算计自五月初万历皇帝不上朝以来,一直到七月中,万历皇帝都没有在臣下面前露面过。
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储君,这件事差不多已经是板上钉钉,基本可以确定了,尽管万历皇帝并没有下旨和明确表态。
这次言潮的主要策动者在六月下半到七月间,总感觉有些别扭,因为舆论大方向虽然不变,却总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出现。
比如说大家并没有将力量专注在立储上,反倒是执着于讨好慈圣太后李氏,比如说建议让黄宜分去天津卫任地方官,比如说让武清侯李文全重新执掌京营,这些事只要立储完毕,重新确立了太后和大臣们的话语权,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何必急在这一时,而且除了李文全和黄宜分,还有人推荐其他太后一系或者是武清侯一系的人,这就是胡闹了,若是全让武清侯一系的人得了好处,那大家这么闹做什么,何苦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么折腾,却将慈圣太后点醒,她这边却也不急着催促万历皇帝定下,只是看宫外这些人的表现,如果不推武清侯和黄宜分到了他们该去的位置上,慈宁宫这边也可以慢慢的等待,如今这个局面,左右朱常洛已经接入了慈宁宫,主动权在这边。
宫外的人无奈之下,只好是改变了方向,立储在奏疏中的比重变小,大部分人都去支持武清侯和黄宜分以及其余几位的任命。
万历皇帝似乎也没有了脾气,就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开始和朝臣们开始扯皮起来,而且做的也颇为天真,虽然不上朝,但奏疏什么的却有批复,这和上朝没什么区别,大家难道怕扯皮不成。
这么纠缠了一个月,京营勋贵都督和天津卫的地方官,这本不是可以轻忽的任命,不光是太后和武清侯那边想要,其余各派也是眼馋,这就难免会有纠缠,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没有出个结果。
很多人不愿意继续拖下去了,越折腾,变数越多,而且万历皇帝这么做也让人摸不到头脑,到现在,立储和官员任命这方面的事,万历皇帝一件也没有答应。
许多一时间头脑发热,凑个热闹的人都已经没了热情,京师中已经恢复了些平静,但都察院,翰林院,以及六科的给事中,各部的郎官们,这些低品官员,清流中的中坚人群,奏疏却从未放松。
内阁大学士们都是袖手旁观,六部尚书的几个人却一直表明自己的态度,七月初的时候,兵部尚书张学颜告病,请求致仕还乡。
兵部尚书张学颜是六部中一直不怎么参与立储之事的,而且私下里对这一干人颇有微词,说是为一己私利扰乱朝纲,这句话传了出去,张学颜就开始被人围攻,且不说那些抨击他的文章和言论,说张学颜道德败坏,请万历皇帝罢免此人的奏章就是不计其数,更有“热血士子”聚拢到张学颜的府门前鼓噪叫骂,也是在什么墙壁上贴文告,写黑字,多是谩骂之词。
不光是这,张学颜在兵部的差事都有些做不下去,任何的文书命令都被兵科的给事中批驳回来,大家阳奉阴违,背地里还在使坏。
张学颜是个老实人,办差有一套本事,但勾心斗角实在不是长处,年纪大了,被这些人一气,也就不愿意继续留在朝中。
万历皇帝挽留了几次不成,也只得准许,廷推之下,杨巍一系的王遴成为新任兵部尚书,毕锵则是替补为户部尚书,这也是个信号,告诉朝中百官,如果谁站在天子一边或者想要置身事外,那就没有办法呆下去。
一直是扯皮沉默的万历皇帝在这样的局势下终于给了答复,七月十五日的大朝他会出席,在大朝上,会宣布立储之事。
八百九十三
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上朝几千年来也就是那么多人,大部分人对朝会的印象都是从某某人的《宦迹图》中得到的。
奉天门前的高台上,皇帝端坐,宦官和内卫组成的仪仗班子在奉天门前的宽敞空地上排布,按照自己的品级和衙门,各处官员列队在空地上。
有专门唱礼的官员和宦官,有纠察礼节的御史,还有负责鼓乐的乐队,整个场面显得庄严肃穆。
实际上,这样规制的朝会,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会上才会有,平日里只是皇帝和大佬们在奉天殿或者文渊阁议政罢了。
大朝会完全是个礼仪活动,他的目的主要是让官员看到皇帝,在这个严肃庄重的仪式中增加自己的归属感和荣誉感,参加这个活动差不多要耗费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往往也做不成什么政事,大多数的官员都把他看作是一次休假。
不过七月十五这一天的大朝会却不太一样,万历登基到万历十一年,万历皇帝都会在这一天祭祀先人,而且这一天在民间是盂兰盆会的时间,万历皇帝也会请来高僧为自己的母后祈福,表示自己的孝心。
万历十二年这个规矩就不存在了,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当然是明白,万历十三年的七月十五,万历皇帝举行的这次大朝会和往年更有不同。
初一和十五的大朝会是纯粹礼节性的,几乎是六品上的京官全部到来,这么多人,这么嘈杂的场面,想要议政也不可能。
不过万历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七月十五的这次朝会,他会宣布立储的事情,这个实在是了不得的大事。
即便是在其中没有什么利益的文官都兴奋起来,那些喧嚷和参与其中的人更是狂喜,万历皇帝用不上朝作为沉默的抗议,这个抗议在外朝的压力下终于是到头了,他要给大家一个结果,立储的决议给出后,形势都将有大变。
连立储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来,那今后在朝政上发言权也会大幅度的减弱,这次事情的主导是外朝清流们的联动,决定性的转折是慈宁宫的慈圣太后造成,今后这两方将成为新的核心,将朝政掌握在手中。
而万历皇帝和他依靠的内廷势力,将不断的被虚化,那个让大家一直是如鲠在喉的王通和他手中的那些财富势力,都将慢慢的被虚化,被大家吃掉。
自土木堡之变到如今,朝野都是文人的天下,短暂会有宦官来把持,这种一个内卫武将策动推行内外政策的日子太不正常了,不过还好,这种不正常不过是几年,马上就要回到正轨。
这次的立储还有一个意义,那就是告诉在任的天子和接下来的几任天子,到底是谁在掌控这个天下。
是士人,是科举取得功名的文臣们,皇帝可以杀一个两个,但离不开这些文臣治理天下,这天下间的大流如何,都是要看文臣们的意见。
七月十五的一早,和往常一样,品级越低的官员来的越早,规规矩矩的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自然,六部尚书,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内阁的几位大佬都是最后来的,他们走在官员队列中间留出的道路上。
申时行目视前方,神色淡然,依旧是那种宰相气度,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许国则是低着头,而王锡爵明显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时不时的左右看看。
即便是京官,甚至是很多四品五品的京官,也就是在大朝会上才有机会见见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以及都御史,这几位朝中的中枢核心。
次辅王锡爵的模样让一些资历老的郎官都忍不住笑,这位王次辅做事看事的本领都是极强,就是性子有些跳脱不稳,四十多岁的人经常有十几岁的模样出来。
不过申时行和许国虽然都是往常的状态,可还是能感觉有些低落,配合着王锡爵的模样,更说明了这一点。
相对于内阁一干人的低落,后面的尚书们则可以用志得意满来形容了,杨巍一个人走在内阁诸人之后,而各位尚书和都御史又在杨巍之后,这更是突出了他的地位,显得他与众不同。
两侧的官员中传出一阵低声议论,杨巍的徒党策动了这次言潮,结果更是达成了他们策动的目的,也和慈圣太后一系结成了同盟,接下来如何会显而易见,杨巍会有当年张居正的地位,他会权倾朝野。
“听说没有,等这次朝会之后,下面的人就要串联上疏?”
“弹劾申首辅那个”
“啧啧,接下来就要推杨巍入阁了,据说是做了内阁首辅,这身上的吏部尚书位置还不用交卸,何等的荣耀啊!”
“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值得,杨太宰做到这样的地步,少说保他三代的富贵,定策大功,这一代已经不忧,下一代的天子难道还会忘了这个大恩人”
“你们看看那边吴作来,春风得意啊,据说他位置已经定下来了,先去做一任巡按,然后一步步等着发达吧!”
“这个就眼馋不得了,你不想想人家的老师是谁!”
官员们议论纷纷,这个时候唱礼官还没出来,大家都可以随便一点,大家的言语中都充满了对杨巍一系官员的艳羡和嫉妒,杨巍一系的官员特别是以吴作来为首更是表现的春风得意,又那动作快的,已经开始过去讨好了。
距离近的还能听到那吴作来在那里扬声说道:
“姚博兄仗义直言,发风气之先,如今还在诏狱中受苦,大家还要上疏,将其援救出来为好!”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站在官员队列最外围的都是那些冷衙门或者资历浅的,他们羡慕的看着内圈那些和吴作来以及杨巍这一系讨好套近乎的同僚同伴,心中或讥刺,或者暗骂,然后无聊的看看外圈站着的大汉将军们。
大汉将军尽管也在锦衣卫系统,不过却是仪仗队的规制,负责站在那里彰显皇家的威仪,在万历十年之前看过大汉将军的人都知道,大汉将军分位置不同,衣甲的新旧也大有不同,离着皇帝位置越远的,衣甲越破旧,甚至有补丁和破洞。
当年隆庆皇帝曾经发现过此事,想要重责相关官员,后来却不了了之,但万历十年之后,大汉将军身上的衣甲越来越光鲜,不管是距离御座的远近,都是如此,宫内渐渐有了银子,这些负责仪仗的锦衣卫也越来越好过,这鱼鳞甲据说都是天津卫官坊重新打造,一副甲要百余两白银,宫内一次就给出了十几万两,真是破费。
不要说他们,宫外的那些锦衣卫更是了得,穿着崭新的袍服,挺胸叠肚的走在街道上,偏生百姓们越来越觉得他们才是主持公道的人,文官们越来越没有人理会,不过他们风光不了多久,等过了今日,掌权的清流们会将这些事情一点点扳回来,让这些内卫小人重新恢复他们从前的破烂样子。
“肃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奉天门高台上的两边,在官员们站立的各处,有十几名宦官站在了那里,在台上敲响了云板之后,宦官们都是齐声大喊。
在这里喊话的宦官都是专门选出来的,也已经是操练过多次,十几人同时喊出,一下子压下了广场上的嘈杂,大小官员们都是在这时候停住了交谈,开始整理下自己的袍服,端正下仪态,准备天子出现了。
“奏乐~~”
又有人高声喊道,单调庄重的音乐响起,穿着冕服的万历皇帝出现在高台上,又有唱礼官高声喊道:
“拜~~~~”
官员们齐刷刷的拜伏在地上,万历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唱礼官又是高声喊道:
“起~~~~”
众官起身,三品以上的大员们距离御座很近,也能看清楚万历皇帝脸上带着冷笑,众人心中不以为意,年轻人都是如此,他们的反抗很多时候也只能冷笑了,或许还要在臣下面前显示他不在乎,不过大局已定,冷笑就冷笑吧!
跪下起来,这仅仅是大朝会礼节的开始,由礼部左侍郎担任的唱礼官又是扯着嗓子喊道:
“见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三拜九叩以及吾皇万岁万岁的礼节这才开始,百官们又是跪下,叩首,颂词,这个仪式对五十岁以上的文臣们来说颇为难熬,不过杨巍一干人做这个的时候,心情截然不同,虽然他们是在跪下,但他们的心态却好像是他们自己坐在那高台上。
“礼毕~~”
随着唱礼官这句话说完,他自己也退到了队列之中,万历皇帝轻轻摆了摆手,场面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等着万历皇帝的话语。
“立储之事,诸位臣工争了两个多月,政事都已经顾不得了,今日朕就下旨定下这储君位置,也好安诸位臣工之心。”
万历皇帝吐了口气,脸上的冷笑表情更重,出声说道:
“郑贵妃之子朱常洵甚合朕意,朕决意封他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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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九十四
“郑贵妃之子朱常洵甚合朕意,朕决意封他为太子!”
这句话只是用正常的音调说出,台下臣子的队列中稍微靠后的人甚至没有听清,即便是连前三排的人也没有仔细听。
所有在下面的臣子都是下意识的要跪下说“陛下圣明”,后面的大部分人已经跪下,前排已经躬身的一干人在刚刚说出“陛下”这两个字之后,却好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接下来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能在前三排的自然有非常之处,虽然年纪大了,可耳目依旧是聪慧,确认自己听到的是“朱常洵”之后,又都是愕然抬头。
他们看到的依旧是万历皇帝那张充满冷笑的脸,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了,万历皇帝的冷笑并不是什么无奈的反抗,而是讥刺。
太荒唐了,两个多月,太后一系和朝廷百官,甚至各处的地方官都表明自己立场之后,一切都要板上钉钉的时候,万历皇帝想要在大朝会上简单的说一句就想扳回来,这实在是太天真了。
旨意的流程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用印,没有经过内阁的旨意就是中旨,下面的官员可以不奉也无罪,更不要说你空口白牙说一句,口谕,口谕在国家大事上从来没有用处,难道皇上还没从给王锡爵的那张手谕上吸取教训吗?
“陛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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