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孟铎心里明白,他看看下面的跪着的一片商人,又看看王通,就要出声说话。
孟铎还没开口,谭将却走到王通身边低声说道:
“老爷,这牛根刚算是忠心,城内城外很多事没他压住也多少是麻烦,还是给他点”
话没说完,王通却笑了出来,将酒杯放在桌上,笑着说道:
“方才田大千不说,本侯还想不起来此事,他说的有道理,今后在外私掠所得,就在城内上缴三成吧跪着作甚,都起来,都起来!”
听到王通这么说,下面跪伏着的一干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莫说是他们,就连一旁的从大明来的商人们也是如此。
自从俺答部被灭掉之后,草原上大小部落都是胆寒,汉人商人们的队伍有大车和火器,对付草原上的骑兵根本不吃亏,再加上原来就有的骑兵,已经有了优势。
这样的情况,商队们行走在草原上都是和大部落大势力老老实实做生意,对小部落却是下手抢掠,每次所得颇为不少,这些财物护卫队自己分掉部分,其余的大头都是归商人所有,这个被看作是白得的,现在这白得的钱财突然要交给官府三成,虽说可以做手脚,但毕竟是不方便惹麻烦。
天大地大,银子最大,你田大千喝多了说句漂亮话,大家跟着少赚银子,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干,可王通什么样的人物,可不是大家能得罪起的,也只能咬牙认了。
这些人的表情神色都被王通看在眼里,王通自然明白众人为何脸色难看,他也不解释,开口笑着说道:
“草原上那些能被你们抢的,肯定会越来越少,你们早晚要对大的动手,是不是?”
这话说的比方才那田大千和那呼愣得还要直接,众人一愣,却也知道王通所说的是实情,王通继续说道:
“这些事毕竟是要动刀兵的,出来死伤怎么办,这个你们自己认了给抚恤,可要是有大股的对你们动手怎么办,这么搞,早晚会如此啊!”
被王通这么一说,众人也提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确实是如此,因为俺答部覆灭,草原上四分五裂,大部落分裂成小部落,一个个零散在各处游牧生活,这些部落没有大势力和汗国的包庇,对于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商队来说,就是待宰的猪羊。
但这样的情况并不会持续多久,按照草原上的规律,小部落会聚合,会有其他的大势力过来收拢,可抢掠这种行为不会停下,必然会有大的冲突,在绝对优势的鞑虏骑兵面前,有限的火器和大车组成的商队,并不是不能击破的。
“凡是缴纳三成的,可以在归化城开辟市场发卖,若是在外情势危急,归化城全体商队护卫有救援的义务。”
说到这个,众人神色却都是好看了不少,在归化城发卖,价钱会比自己私下买卖高得多,也省了运输的麻烦,整个归化城的商队护卫加起来,在草原上也是十分可观的力量,有这个庇护,安全却多了几分保障。
王通的说得这么直接,下面的人也是放开了,有人扬声问道:
“侯爷,草原这么大,要是全死在外面,那这还有什么用啊!”
“你死在外面,归化城会为你收尸报仇!”
王通的回答让大厅安静了许多,有几个汉话不太灵光的豪酋在那里低声询问,也有人给他们解释。
草原上行商,大笔银子进帐,可也是刀头舔血,王通的提议,一方面收益上有了保障,另一方面安全上也有了保障,就算死在外面,会有人替自己收尸报仇,这个承诺更让人心动。
退一万步讲,王通都已经张口,难道凭着大家还有不做的道理,三江商行这样的庞然大物,谁能对付得了。
“侯爷是为小的们好,小的们愿意遵从!”
下面有人吆喝道,应和的人也是越来越多,王通扫视了一圈,点头笑着说道:
“愿意这么做的,都到孟公公这边登记报个名字,也领个牌子出去,这牌子就叫私掠许可牌吧!”
八百七十六
城内会有一个专门交易劫掠品的市场,归化城内的武装力量可以汇集起来支援和保护,归化城可以对商人们提供庇护。
交出三成本就是白得的劫掠品,换取这些很实在的条件,在座的不管是从哪里来的商人,不管是汉族还是外族,既然是商人就算计赚赔得失,这样的条件大家也都是满意。
刚刚有点冷落的气氛又是热闹起来,三江商行以及晋和、勇胜一干商号的掌柜少不得上前磕头敬酒,王通都是喝了一小口。
别看喝了一小口,这也算是大给面子了,城内的官员和商人都是纷纷上前敬酒,王通和气应对,都喝了点示意。
威势这么重的大人物能和自己喝酒,城内的众人都是激动,汉人商人们还算是有点分寸,非汉人的豪酋直接就是大碗干掉。
气氛越发的喧闹,王通在上首和孟铎几人聊天,下面的人交杯换盏也是兴奋起来,孟铎皱眉看着下面的喧闹,低声解释说道:
“小的刚到这边来,就纳闷这些鞑子怎么这么能喝,各个不要命一样,这都半年了,喝酒喝死的不下五个,后来问了问才知道,这帮人平日里能喝到的也就是马奶酒,酸涩的很,咱们大明的烧酒从前只有汗王台吉那样的人物才能碰到,现在却可以这么放开喝,一个个都是不要命了。”
王通头也有些晕,笑着说道:
“孟公公,这样的烧酒可以便宜卖给他们,但粮食却要高价,法制一定要严,要优待汉人,严对外族,但又不能太过偏向。”
孟铎有点糊涂,谭将笑了笑低声解释说道:
“喝酒伤身伤神,喝多了不能骑马,不能挥刀,也就不能为害,粮食却是他们能不能存续的根本,所以要严控。”
孟铎明白过来也是嘿嘿跟着笑,不过随即又有些纳闷的说道:
“侯爷,临来的时候,有人嘱咐,说是这边各族混杂,不少部落都是新近归附,对他们要安抚,显示大明的恩德,而这边的汉人都是逃离大明的不法之徒,需要用威势压制,这才会事事理顺。”
“荒唐!”
孟铎说完,王通酒意已经上头,情绪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呵斥了声,把手中的银碗摔在了地毯上,好在还知道控制声音,只有就近的几家掌柜听到,不过那也都是自己人,谭将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必理会。
“孟铎,本侯举个例子,若是鞑虏大部前来攻城,是城内这些汉民靠得住,还是这些外族靠得住,你要知道你依靠的根本是什么,怎么能做这等本末倒置的混帐事情!”
王通一直是很客气的和孟铎交道,孟铎自称“小的”,他这边还是称呼个孟公公,现在则是完全居高临下的训斥,孟铎脸色红白不定,又是惶恐,又是尴尬,谭将咳嗽了声,上前低声说道:
“老爷,城内城外的汉民,心向鞑虏的不少,可这城内的各族,却有不少和俺答部有血海深仇,所以真能靠得住的反倒是这些外族。”
王通沉着脸摇头,在那里摇头说道:
“所以你们要做,要不断的派人出去抢掠,出去灭掉那些草原上的部落,让归化城的人手上都沾满草原上的鲜血,让他们除了依靠大明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依靠,这样他们自然而然会和你们一条心!”
孟铎坐正了些,王通又是继续在那里说道:
“城中其他各族也是一样,想要让我们放心,先去杀人放火,交个投名状上来,让他们的孩子和汉人的孩子在一起,穿汉人衣服,学汉人说话,为我们当兵打仗,这样才算是可以放心。”
孟铎在那里陷入了沉思之中,王通伸手拍着孟铎的肩膀,开口说道:
“不要学那些书生说的仁义道德,你在归化城,要的就是管好这个地方,把各处都压服,今后每年上缴粮食财货,让军队以此处作为基地东征西讨,这些做好了,就是你的功劳,就是你将来去司礼监、御马监做太监,这就是你的出身!”
说什么都是虚的,说到这里,孟铎的眼中却是露出炽热,对一名宦官来说,人生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进入司礼监和御马监做太监,那是他们的顶点了。
孟铎用力的点点头,开口说道:
“多谢侯爷的教诲,小的铭记在心。”
“咱们大明自成祖爷之后,大明天下一直是向内缩,北地和河套各处都是向回退,对鞑虏对外族只能处于守势,现在在鞑虏手里占住了这一块地盘,你要好好守住,仁义道德,那是书生们的空谈,没有刀枪,没有百姓,没有土地,什么都是假的。”
王通的确喝多了,手一直是拍着孟铎的肩膀,他的话,孟铎听了进去,不过也被王通这种姿态弄得有些难堪,和谭将相视苦笑。
本来王通摔碗,其余各处虽然都在继续,可有心人都在偷瞄王通这边的景象,等看到王通也是这等喝多了发疯的样子,众人反倒是觉得可亲,下面更加热闹。
三江商行在此处的大掌柜,还有勇胜、晋和等其他几家的大掌柜,和归化城这边都是熟悉了,有人喝多了过来半真半假的抱怨,都知道这些生意和王通有这样那样的关系,说这些话无非是发发牢骚,看看能不能传到王通的耳中。
“儿郎们辛苦拼命,侯爷一句话三成就没了,真是”
这话说了半截,就被三江商行的掌柜不客气的打断,冷冷的说道:
“侯爷让你们白干了一年,本就是天大的恩德,不要不知足!”
一句话把其他人的话堵住,虽说喝多了,可慢慢也回过味来,的确是这个道理,王通如果一开始就设下三成私掠税的卡子,大家也只能认了,现在给了这么多时间,已经是足够的恩德。
这句话慢慢的传开,众人心中的不甘也都是散去,开始放开喝起来,更有的人喝多了,在毛毯上放声高歌,一帮人哄笑。
这时,外面鞭炮声大作,外面有人吆喝了声,侍女们端着用银盘装着的饺子走近大厅,万历十二年过完,万历十三年到了。
归化城苦寒不去说,正月的京师也是不暖和,郑贵妃产下的皇子已经过了满月,算计着百日也就是正月底的日子。
按照这个时代的判断,婴儿过了百日就可以认为活下来的可能很大了,特别是在皇宫之中,照顾的好,饮食和医疗都是顶尖的,自然更有保障。
又是正月,又有皇子降生,万历皇帝很想做出来一个普天同庆的气氛,实际上京师的确很热闹,因为各个戏院都是轮番加演。
而且和原来不同,现在有的戏院在演儿子孝顺或者能干和长幼无关,有的戏院在演,长幼顺序乱了之后,就会有种种祸事什么的。
有戏文是粗制滥造,演了两天就没有观众去捧场,可依旧在那里演,原因这个不是靠票房了,有人背后出钱,不过文人巧思也的确了得,不管是说长幼不重要的,还是说长幼很重要的,都有相当不错的戏文演出,还有人写出了好曲子好唱段,京师当真因为这一拨风潮出现了几个名角。
正月十五之后,各个衙门都渐渐恢复了正常,但年节带来的松懈仍然在,都在衙门中早早的下值,一干好友去早营业的酒楼或者谁家中聚会。
东城多富人,能在东城置办宅院的官员一般都是实权肥缺,或者是身在高位,但国子监司业吴作来却是个特例。
国子监差的不能再差的清水衙门,除却年节学生有些礼品之外,没有任何的油水,司业不过是个正六品的职位,俸禄只能让自己吃饱,养家都未必,又怎么可能在此处置办宅院。
结果这位吴作来不光是在这边置办了三进的宅院,还娶了几房小妾,奴仆更是不少,据说城外还有个庄子,天津卫还有店面,大大颠覆了众人的常识。
不过细打听下也就知道是谁了,这吴司业可是如今吏部尚书杨巍的弟子,自从张四维病死,京师中原本的张四维一党就分散了,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谁有实权,谁官位高,自然就是首领。
比起权势来,谁比不过执掌人事大权的吏部尚书杨巍,自然,他的亲传弟子吴作来也是水涨船高,地位不同。
万历十三年正月十八,国子监司业吴作来的门前停着车马,说是吴司业在宴请同年,这应该就是清流言官这一类的聚会了。
客厅中五人围坐圆桌,都是穿着士子长衫,吴作来今年三十五岁,修饰的颇为整洁,坐在上首感叹说道:
“记得当日和李植饮宴,他何等的意气风发,却没想到今日却身陷牢狱之中,造化弄人,实在是”
“捞了那么多银子,睡了人家姑娘,这等斯文败类,也是罪有应得!”,
边上一人恨恨说道,这人的长衫相比其余几个人显得破旧,满脸忿忿不平之色,吴作来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下眼色,却没有生气,吴作来笑着说道:
“姚兄铁骨铮铮,真是让我等佩服啊!”
众人都是附和
八百七十七
这私宴的气氛颇为奇怪,吴作来和其余三人都是面带笑意,从容温和,但坐在主宾位置上的那位姚兄却满脸的忿然。
听到“铁骨铮铮”这句话,他嗤笑了声,端起面前的酒盅一仰而尽,拈起筷子吃了几口菜,后面丫鬟过来又是斟满,那穿着破旧的姚兄回头上下打量,将那丫鬟看的脸色羞红,他这才转头又说道:
“铁骨铮铮有什么用,大过年的家里吃不起几顿肉,也用不起这么美貌的丫鬟。”
吴作来微微低头,掩饰脸上闪过的恼怒神色,抬头却又是带着笑容,开口说道:
“谁不知姚博姚兄才学高绝,这下女年方十六,一直是仰慕有才华的之人,若是姚兄不嫌弃,就送给姚兄相伴枕席如何?”
“哦?”
这位姚博颇为惊愕的出声,随即老实不客气的用手在那丫鬟身上摸了一把,那丫鬟惊叫一声,连忙躲开,姚博却嗅了嗅掌心,开口说道:
“既然吴大人这般好意,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好香,好香。”
如此急色下作的模样,桌上的几个人交换了下神色,都是颇为不屑,不过还都是露出笑容,吴作来更是说道:
“真名士自风流,姚兄这般模样,实在是有魏晋风度啊。”
姚博在那里只盯着肉菜,吃了几口才停下,听到吴作来这番话,只在那里冷笑着说道:
“姚某不过是个山西道御史,姚某家业破败,姚某的老师死的也早,今后就是在这个位置死熬的人,什么也做不了的,不知道吴司业要用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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