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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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当国- 第5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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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下官失言了,请侯爷恕罪!”

海瑞欠身致歉,抬起头和王通对视了一眼,王通脸上全是诧异,海瑞愣了愣,自己在那里笑了出声,王通顿了顿,也是摇头笑了。

这个海瑞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打交道,王通甚至觉得这干瘦的老者颇为幽默可亲,奉旨出京,天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王通倒也不怕说,不过措辞上要讲究些罢了,双方闲谈几句,却看不到海瑞再提旨意上面的事,王通索性开口说道:

“本侯是武将出身,民政上的事情确实有许多不通的地方,江南各处的状况海大人想必更了解,本侯过去,想要查出什么来,实在是不容易,这些事,本侯能想到,海大人能想到,其他人也没有想不到的道理。”

王通说的淡然,海瑞也只是摇头笑了笑,端起茶水喝了口,沉默一会才开口附和说道:

“的确不好查,当年下官是应天巡抚,算是本地的本管,还是那样的下场,侯爷这趟差遣想要查出什么的确不容易。”

南直隶设两个巡抚,一为凤阳巡抚,一为应天巡抚,差不多以长江分界,这个应天巡抚是南直隶江南地方的最高地方官,又是海瑞这等对地方情弊了如指掌的能员,最后尚且是这样的结果,王通这个临时出京的钦差能做的,可想而知的有限。

既然刚才的话都已经挑明,知道王通这次来本就不是为了查办侵占田土,双方也是心平气和的很。

接下来也是无话,喝了几口茶,海瑞招呼下人捧了一叠案卷进来,放在桌上时候,王通瞥了眼,却发现案卷的纸张都是泛黄,边角都有破损,显见是有一定的年头了,海瑞起身说道:

“侯爷,这是下官当年查案的案底和文档,不知道这些对侯爷的能不能有些用处,但这文档和案卷上的苦主证人,差不多都找不到了,上面所说的清册地契之类以徐家在松江的势力,想来已经是完备,也帮不上侯爷太多的忙,且看看吧!”

王通接过,大概浏览了下,点头说道:

“有这个甚好,总不至于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查乱撞。”

王通笑着点点头,又坐了一会,海瑞虽然态度很温和,不过话却不多,明显是不想多谈的意思,王通也觉得无趣,也是起身告辞。

出门之后,南京都察院的左右都御使过来客气了一番,王通懒得和他们出去饮宴往来,也是客气的推辞了,对方也不强留,送他离开。

一出都察院衙门的大门,左右亲卫都是簇拥了过来,权势还是有权势的好处,尽管在江南之地,百余匹好马还是很快置办齐全。

“侯爷,有六拨盯梢的人,现在后面还有三拨。”

史七在马上低声说道,王通眉头皱了皱,回头张望了一眼,却看到在都察院门前有两个摊贩在那里叫卖时鲜果木,同样是门前另一边的酒馆中,几个人正在看着酒馆的匾额点评,他能看出来的也就是这两拨了。

“不必理会,回住处再说!”

王通淡然说道,打马前行,周围一干人都是跟上,走不多远,却是陈大河凑了上来,他是武馆的少年出身,比起旁人来,陈大河相对随便些,他笑着问道:

“侯爷方才见了海瑞,听人讲这海瑞额头上有个太阳形状的痣,不知道是真是假?”

本来王通心情不好,听到这话却是哑然失笑,这头上的痣,或许和市面上的包公脸谱上的月牙形状有关,同为清官,有种种传说也是难免。

“笑话,好好一个人,怎么会长出这个东西。”

听了王通的调侃,陈大河也是笑,又是开口说道:

“侯爷这次来江南也是有不少难处,查办的事情想必不能遂那海瑞的心意,那海瑞素来是刚直的,刚才有没有给侯爷难看?”

“大河,在侯爷面前注意些分寸!”

边上的柳三郎训斥了一句,陈大河刚要赔罪,王通笑着摆摆手,抖了抖缰绳说道:

“海瑞的心似乎已经死了,上疏说那些,倒像是要完成自家未了的心愿,至于能不能真查办,他不关心喽!”

感慨了一句,驱动马匹踏上回程,周围的人都是愣住,随即跟上。

久在北方,对此时南京的溽热实在是不习惯,王通身上的官袍已经湿透,回到客栈,连忙去换上衣服。

简单收拾了下,王通走出来吩咐说道:

“史七,去看看外面盯梢的还在不在,若是还在,都抓进来,不要跑了一个!”

史七连忙答应,喊了边上的吴二等人出去了,王通坐下之后,柳三郎迟疑了下,上前小心的说道:

“侯爷,这是南京地面,是不是?”

“我是钦差,我是定北侯,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南京这些人派人盯梢既然眼里没有我,那就是没有朝廷,不给他们个教训,怕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外面那些盯梢的各色人等做的还算是专业,有的挑着挑子的小贩,在都察院门前叫卖时令鲜果的确显眼了点,不过在客栈这边就正常的很了,还有同样是打马过来的旅人,装模作样的在客栈门前准备投宿。

这一干人虽然身份各异,但都有个共同点,都在拿眼睛瞄着客栈之中,这些盯梢的人中多有熟悉的人,彼此碰见,都是会心一笑,王通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身份,可你来到南京地盘上,你就什么都不是。

正在那里盯的不亦乐乎,却发现有些不对,王通的亲兵气势汹汹的从客栈中走出来,盯着的却是盯梢的,那帮盯梢的人倒也是机警,知道暴露之后马上就要离开,但刚朝着道路两边走,却看到道路两头也被王通亲兵堵上。

那贩卖果木的小贩故作不知的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说道:

“几位官爷,劳烦让小的过去。”

堵着他的王通亲卫彼此对视,却都是笑了,开口说道:

“南京这地方果然不一样,在别处,你这等小贩见到官差都要等官差先过去,你这位倒是好大的面子。”

小贩一愣,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刚要说句别的,却被一名亲卫上前抓住了肩膀,朝着他小腹就是重重一拳,那小贩丝毫没有防备,捂着肚子就跪在了地上,另一名亲卫上前,手脚利索的给他双手捆上。

其余的盯梢探子一看这个局面,都是慌了,那个骑马的旅人准备投宿的翻身上马,准备打马冲开,他动作快,王通的亲卫动作更快,他才上马,这边一人已经是扑了上去,直接就把人从马上拽下来。

倒也没有太大的麻烦,只有痛呼几声,就全被抓了起来,这些人被抓,倒是看出来还有别的探子,能看到远远的有几个人拔腿就跑,这就没有必要去理会了。

人被抓过来,史七和吴二回去复命,然后又是急忙的跑过来,看着院子中被丢在地上的八个人,史七开口说道:

“说出自己的来路和指使,性命无忧,不然的话”

“我等都是良民,还请大人饶命啊”

吴二骂了一声,吆喝说道:

“把客栈那条狗牵过来。”

有人答应了,不多时客栈中的狗已经被牵了过来,吴二抽出腰间的短刀,抓住一个探子的脑袋,手一挥,听着大声惨叫,一个人的耳朵已经被削了下来,吴二捡起那耳朵,直接丢到了那狗的跟前。

看到这血淋淋的东西,这客栈的看家狗直接吞了下去,伤不是什么致命伤,但这场面一下子让人毛骨悚然,吴二拿着短刀比划,冷声说道:

“不说的话,切碎了喂狗,爷爷没那么多功夫陪你们耽误!”

盯梢本就不是卖命的活,也没想到这钦差的队伍倒像是个强人的队伍,众人战战兢兢的全都说了,不敢有什么隐瞒。

他们所说,也不过就是谁派出而已,不知道更多,王通这边的应对很简单,说是他们意图对钦差不利,送给应天府衙门处置。

天黑的时候,海瑞登门拜访

八百三十九

“有魏国公派出来的人,还有一人却是城内锦衣卫某百户派来的,那百户也已经不见踪影,其余的人应天府自己认了下来,说是为了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

应天府那边的结果倒是很快给了出来,柳三郎在应天府那边盯着,回来就向王通禀报,王通点点头,笑着说道:

“看看这百户到底是谁的属下,区区一个百户,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就看背后是谁吧!”

柳三郎点头应了,王通靠向椅背,摇头说道:

“应天府也是靠不住啊!”

正说到这里,外面却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南京右佥都御使海瑞求见,这个人的求见却让王通一愣,吩咐请进来。

等海瑞一进屋子,少不得见礼奉茶,走一套礼节手续,双方落座之后王通笑着问道:

“海大人这么晚前来,不会因为是本侯抓了几个不长眼的探子吧?”

“倒也不是,下官在侯爷走后仔细想了想,有些事这天下间也就是侯爷才能做,下官已经老了,如果这次错过,很多事恐怕真的只能带进棺材里了。”

说这句的时候,海瑞从身边的木盒中拿出一叠文卷,递给了王通,开口解释说道:

“这是当年查松江徐家一案中,在松江府衙和华亭县、青浦县两处县衙拿到的鱼鳞清册副本,还有一干证人的画押证词。”

王通伸手接过,这算是人证物证皆在了,还没等王通翻开,海瑞又是苦笑着说道:

“侯爷莫要以为这个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又有张阁老主持的清丈田亩,鱼鳞清册早就换过一遍,而且这些人证大多已经不见,搬迁到外地的不少,在本地的也是找不到了,想要查出什么,怕是运气大些。”

“总比没有入手的地方要好!”

王通笑着回答了一句,海瑞长叹了口气说道:

“侯爷这次可能查不出来什么,但松江徐家侵占田地的事情并不只是他一家,江南各府都是如此模样,这个侯爷却要慎重对待啊!”

说到这里,海瑞从座位上站起,郑重其事的躬身施礼,肃声说道:

“天下间的官员分为两种,一为大人,二为其他,有功名之人都在聚敛田地财产,聚敛之后又借功名特权,不缴纳赋税,而今天下太平,有功名的人总是越来越多,侵占的田土越来越多,可这些有功名的人多,国家要发给他们俸禄,他们要聚敛生财,就只能盘剥其他,那些没有功名的小民小户,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若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小民最终不堪盘剥,大明最终无钱可用,这是绝路啊!”

听到海瑞的话,王通却在那里苦笑着说道:

“海大人这一分,就是将本侯和天下富贵人分开,成了民贼一般的人物啊!”

本来海瑞说的大义凛然,佝偻的身躯都是挺直,听到王通这么一说,也是哑然失笑,屋中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海大人且坐下说,本侯听着就是,不必弄的这般肃然。”

这个气氛的确严肃不起来,海瑞摇摇头,又是坐在了座位上,开口继续说道:

“松江府有一个徐家,常州府、苏州府其余各处,不过是几个、十几个徐家而已,这些大族族中都有人在各处为官,他们有大量的田土,又在城内经营工商之业,依仗功名在身,从不向官家缴纳税负,这种天下间各处都有,江南尤甚,偏生东南又是天下税赋重地,若这么下去,朝廷无钱,那就一切崩坏了。”

“可就算是徐家吐出了侵占的田土,又有张家李家,没了独占松江的徐家,松江府又会有几家差不多的,这样又有何用?”

王通淡然说道,这话说完,海瑞一愣,在那里思索了半天却是说不出话来,王通从京师出发之前,也是看过海瑞的卷宗,对海瑞的思路有一定的判断,此时又是说道:

“海大人说这些的确是道理,不过更多的还是想给那些被侵占的百姓一个公道吧?”

“当日间的确是如此,小民小户辛苦一生,置办下了田地家产,却被徐家依仗权势吞下,瞬时间倾家荡产,连个立足之地也无,下官读圣贤书,知道公平道理,断不能容这等事,一定要管上一管!”

海瑞陷入了回忆之中,王通摇摇头,又是说道:

“海大人说了这么多道理,归根到底,还不是想要让本官处置了徐家,将他侵占的田地发还苦主。”

海瑞点点头,却不说话,王通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今日海大人和本侯说了这么多,那本侯也说几句,还望海大人莫要外传。”

以海瑞的人品,王通既然有这个叮嘱,那就不会说出,王通也是明白,又是开口说道:

“祖宗定下的制度,有功名在身的人可以免除赋税,这一干人赚得多,却从不缴纳赋税,没有任何的义务,可这朝廷这社稷江山该花的钱一定要花,怎么能弄到银子,自然是依靠收上来的税赋,但赚得多的人不缴纳了,赚的少的人只得将负担那些赚得多的人的赋税,东南之地,天下税赋六成甚至更多出在此处,因为土地肥沃,又有种种的便利,可因为富庶,人杰地灵,又有朋党,东南之地做官有功名的人就越来越多,缴纳税负的人就越来越少,这么下去,迟早要走进一个死胡同。”

“张居正清丈田亩行一条鞭法难道不是良策?”

“清丈田亩只能缓和一时,不能缓和一世,官宦人家越来越多,他们就算不侵占田亩,他们置办的产业一样是免税,一样没有给大明带来任何的好处,一条鞭法,本官所知的一条鞭法到了现在已经成了给百姓加税的手段,这个海大人不会不知吧?”

被王通这一番话说完,海瑞在那里呆愣半响,长叹了口气,颓然说道:

“侯爷所说都是实情,但如何改,如何动,有功名的人无免税之利,这自然是良策,可如何实行,若是做了,那就等于和天下间的读书人为敌,和天下间的官员为敌,就连天子也未必能做到。”

说到这里顿了顿,海瑞又是摇头慨叹道:

“不是人人都能像下官一样,自家耕种田地,让女眷纺纱织布,听侯爷这么讲,下官突然觉得,做不做似乎都是一样,早晚都是要走到那死胡同上去。”

王通所说的是道理,改良这个局面也是很简单,取消有功名读书人的特权,可这个实行,等若是将目前的科举制度打破,等于是和天下间的官员和读书人为敌,所谓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天下是依靠这些士人来治理,等于是和这个天下为敌。

海瑞能想到豪门大族的膨胀是侵害江山社稷,未必想不到这个道理,但他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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