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聂金却的确是喝多了,含含糊糊的歪倒在席子上睡着了,王通抿了口酒,笑着低声说道:
“有趣”
八百三十
王通很少喝酒,不过酒量很大,那商人聂金喝多了,王通也就是还好,听这聂金讲江南的典故,也是颇为趣味。
聂金所说的江南,是不会在锦衣卫的文报以及官方的文字上出现的,事实上,锦衣卫对天下情势的掌握也是以京师为中心向外逐渐的减弱,到了江南这边,实在是弱了太多。
南直隶这边的锦衣卫是由南京几个锦衣卫千户负责,南京锦衣卫千户那是在太祖朱元璋时候就有的设置。
别处分驻锦衣卫千户都是由京师委派,但在南京的不同,南京这边的千户都是本地的锦衣卫世家,也是世代传下来的,千户出缺,南京这边人将备选的名单递往京师,由锦衣卫都指挥使选择一人担任。
这其中,南京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都有一定的发言权,这么多年下来,南京锦衣卫自成体系,京师那边很难插进手去。
想想江南的豪门大族无孔不入的影响,江南的锦衣卫到底是是个什么倾向可想而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利于江南的情状报到京师去。
实际上朝廷对江南的了解,反倒不是依靠这些情报侦缉机构,而是那些派出的宦官回报,甚至在江南的言官和文官上疏也是重要的消息来源。
不过这些消息来源也是一样,豪门大族所做和他们没什么利害冲突,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实际上对于王通来讲,这些事也就当个轶闻趣事一听,没什么管的必要。
聂姓商人喝多了回船呼呼大睡,这一夜尽管安排了夜间的守卫,不过却是安静无事,直到天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湖面上的船只已经不少,聂金也是起来,少不得过来客气几句,然后扬帆离岸,王通这边却是不急,按照行军时候的规矩,在沙洲上做了早饭,检查了船只之后,这才启航。
这一天行船也是平静到无聊,太阳偏西的时候进入了南直隶的境内,天快黑的时候已经到了沛县附近。
其实船还是在微山湖上,不过接下来水道变窄,沛县这边私设了个卡子,跟过往的民船货船收点过境的税银,过了沛县这个卡子,再走半天的功夫就是到徐州了。
王通这个船队虽说官船换成民船,但遇到这种卡子还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话,如果官差多事上船检查,看到船上的兵器和铠甲,非要调兵过来缉拿不可。
其实也没有表明钦差,只不过有几个人给对方看了看锦衣卫百户的腰牌,对沛县这个县城来说,一个锦衣卫百户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自然诚惶诚恐的放过,不敢得罪。
王通这一队也不急着赶路,天黑了就在当地住下来,少不得有人上岸买些狗肉,晚上大家打打牙祭。
从京师传递过来的情报文卷,不可能沿着运河追,沛县倒是一个节点,船靠岸之后,就有人将上锁的铁匣送到王通这边。
八月的沛县炎热异常,到了晚上暑气依旧没有退去,王通也懒得上岸,就在船上的座舱中点灯夜读。
京师无事,言官清流们的小小争论无非是辽镇李家的封赏到底该怎么进行,李家诸子是不是人人都要封爵,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
关于朝廷官员的动向,提到了直隶巡按李植给在蒲州丁忧守孝的张四维去过几封信,李植是张四维的得意门生,当年和张居正余党以及冯保相斗的时候,李植都是冲在第一线,上疏抨击弹劾,极为活跃。
等张四维成为首辅,李植也得了报偿,成为了直隶巡按,那可是在北直隶这官不值钱的地方难得的实权位置。
官场上的规矩就是人走茶凉,张四维丁忧回乡,李植这边从原来的众星捧月一般的奉承,变成了人人冷落,原本可以自矜身份,现在却只能和言官清流们打成一片,出头鼓噪扬名,和张四维的关系也比从前冷淡了许多,毕竟有师生的关系在,书信联系还是少不了的,但也就是全个礼数,从前的殷勤孝敬是不多了。
所以李植这突然间增多的几封信,就被认为是异常,值得在给王通的文报上提一笔。
王通也不过是看看罢了,不会有什么印象,王通对文官中印象最深的有几个人,除了申时行、张学颜和杨巍、王遴那一批,至于不在中枢的那一干人中,李三才和顾宪成是王通颇为注意的。
这两人没什么靠山背景,却在京师中拳打脚踢出了这样的局面,而且难得的是,这两人知道分寸,兴风作浪,却不把自己牵扯的太深,每次的言潮政争,他们都能从其中得到好处,不会招祸。
正在那里浏览文报的时候,却听到岸上的方向有人高喊:
“吴二爷可在,沛县梁家求见!”
王通的船队停靠在卡子边上,他这十几艘船一过来,其他的船自然要去别处,看来岸上这喊话的人就是对着这边了。
正纳闷的时候,吴二却在外面通报说道:
“老爷,岸上这人是小人的旧识,在水面上做生意多年,消息灵通,小人能否去见见?”
王通顿了下,开口说道:
“我和你一同去!”
原来这被称作“爷”的还真是吴二,王通左右闲着无事,却是换上了一身短打扮,一同跟了过去。
“好叫老爷知道,这梁家的兄弟在河上湖上吃饭,贩运货物去济南府那边的时候曾经吃过亏,属下帮忙给周全了回来,也算有了交情,年节都还往来的。”
“若是说私事,等下我自己回来。”
王通点头回答说道,他的打扮简单,年纪又比吴二小很多,看起来还就是和吴二的随从一般,这也是闲着无事出来溜达,如果对方叙叙私谊,王通也没有旁听的必要。
两人下了船招呼一声,正在那里骑马等候的汉子连忙下马,快步跑了过来,这汉子看着也是黝黑壮实,四肢修长,看着倒是在水上吃饭的人物。
“若不是小的们看到吴二哥,还真就这么错过去了。”
那汉子先笑着说了句,然后上前行礼,吴二也是客气,这汉子名叫梁捷,是梁家族长的三弟,梁捷看了眼在一边的王通,却没怎么在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二哥这次出的是官差吧?”
尽管这边官船换成了民船,但这梁家知道吴家现在是给锦衣卫做事,而且在湖上河上做了这么多年,看什么眼光毒辣,从王通这一干人的作派上还是能看出来些迹象。
对方这么询问,吴二却不好明白回答,只是闷着点点头,算是默认,那梁捷笑了笑,抱拳说道:
“二哥来沛县地面,兄弟们几个本该好好款待,不过既然是出的官差,也不好打搅,家兄吩咐小弟给二哥问个好,带了些土产奉上,实在是怠慢了。”
“那里话,那里话,你们兄弟也不要总在这沛县呆着,去天津卫那边游玩,到时候吴家一定好好款待。”
客气了两句,那梁捷向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
“二哥,小弟这边得了消息,说再向南走三十里,会有人在河上对你们动手。”
吴二眼睛瞪大,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王通,回头又是说道:
“再向南走三十里,那边距离邳州很近了,邳州有两千多军兵驻扎,他们就敢动?”
“二哥这船上的钱财露了白,在济宁那边就被人盯上了,现在快船已经跑在你们前面,就等着动手了。”
王通带着的金银的确不少,吃水这么深,又没装什么货物,明眼人自然判断的明白,可吴二还是纳闷,邳州那边两千多兵丁是拱卫两淮盐业的,还算是精良,居然有水匪敢在那边下手,太胆大包天了,少不得又问了句,梁捷犹豫了下,凑近了说道:
“也就是这两年才有的这伙人,报官的人不少,从没见官兵剿过,水上吃饭的兄弟们也摸不清他们来路,有说是官兵出来,有说是海州那边盐枭的勾当,左右和官面上关系不浅,二哥你现在也是番子了,有些话小弟不方便说。”
吴二看了看王通,却又是低声问道:
“这周围有没有盯着的人,你过来通报,他们察觉了风声,就不敢动了吧!”
“他们做事没这么细致,下午的时候有两艘山东去嘉兴的船被弄翻了,救上来几个人,说是有强人上船逼问,问你们这船队去往何处,要不是下面有小的见过二哥,小弟也不会过来的,邳州那帮人根本不在乎沿途的爷们兄弟,半个时辰前,他们的船刚过去,估计以为二哥这船队就会一直过去,又是京师那边来的船,不会收到什么警告消息吧!”
“和这位梁兄弟说说,今年十月后,务必去京师一次,你要好好款待。”
一直在边上静默的王通,突然出声说道,那梁捷却是一愣,他还真是以为王通是吴二的跟班,看着王通向船上走去,吴二伸手拍了拍梁捷的肩膀,感慨说道:
“兄弟,好造化啊!”
八百三十一
被吴二说了那句好造化之后,梁捷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可看到王通的作派,却也能猜到几分真相,只是在后面施礼。
特产无非是些时令的果木还有酱货,搬上船后,王通只是安排人分下去,然后自己在座舱之中琢磨了一会,接着派人把几个亲信人一并叫了进去。
“会不会派人来劫杀?”
陈大河先说出这个可能,他是跟着王通经历过不少事情,对这个颇为敏感,吴二却摇摇头,肃声说道:
“若是劫杀,不应该选在邳州,在湖上,或者过江的时候都是好时机,邳州那地方前后不靠的。”
柳三郎沉默了会,也是开口说道:
“大人,若真是早有预谋,知道大人是何人的话,断不会这么简单,也不会这么容易让那梁家都能发觉了踪迹,应该不会是有人派出来的。”
王通在那里沉默了会,开口说道:
“应该不是,邳州那边水路是什么样子?”
柳三郎愣了愣,却说了句稍待就出了船舱,不多时回来,开口说道:
“方才属下问了船工,说邳州那边就是普通河道,这时节过境,水位不高,船走的不快,其他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你们觉得本侯带着这一百二十人是个什么成色的队伍?”
“自然是百战精兵,加上咱们火器、兵刃和甲胄都是天下间最精良的,下面的弟兄们都和鞑子厮杀过,这样的兵丁,就算是大明那些将门的家兵也比不上。”
韩刚回答的颇为自信,王通点点头,沉声说道:
“现在还没人敢调动大军光天化日的对我们动手,可不调动大军,这一路上,本侯想不起来有什么力量可以威胁到我们。”
众人都是露出赞同的神色,虎威军和这些亲兵到底是何等强兵,他们自己知道,也是极有信心。
“邳州那边并不是什么深水险地,也没有什么可以伏击仗恃的地形,又不可能调动大军,本侯很好奇,要是伏杀,到底要用什么手段才能杀我们,谋财的可能更大,明天倒是要过去看看,弄几个活口。”
王通说完这个,韩刚和陈大河都是行了个军礼就要退下,柳三郎和史七、吴二三人对视一眼,柳三郎却是开口说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侯爷如今什么身份,明日再如何也是刀兵险地,万一有个闪失”
一说这话,连陈大河和韩刚都是肃然,连忙开口说道:
“请侯爷慎重!”
王通摆摆手,开口说道:
“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准备,但去一定要去,这是军令!”
说出这个来,众人肃然,都是军礼领命。
选在邳州动手其实也有他的道理,水位不高,船行缓慢是一方面,再者,自沛县到邳州这一段,中间没什么可供停靠的城镇码头,船只想要补充给养都要在邳州这边停靠,然后才向宿迁那边走。
王通的船队看着和昨日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向南航行,不过每艘船的水手和船工身边,都是跟着一名亲兵。
真要有什么刀兵之事,亲卫们自然不惧,可这些船夫水手什么的不好说了,在河面上,如果船只失去控制,那可就是大麻烦。
算计着天黑前到邳州那边码头,从早晨启航,一路上就是小心戒备,连午饭都是在船上吃的饼子腌菜,可一直到天快黑靠近码头的时候,也没看到有什么异常。
有几个可能,其中一个就是动手的人看到昨日梁捷通风报信,他们知道风声走漏,索性不动手了。
王通和手下一干人都是有些松懈,船只要靠岸停泊,这个自然是找方便停船的空地,到时候地方上的差役过来收点零碎铜钱,不收的也有,但你要买点当地的特产之类。
“去那边,去那边,你们这么多船塞在这里,等下有官船停靠!”
船队的船刚靠过去,岸上就有人吆喝着说道,王通他们要停靠的位置,明明有足够的空位,而且这个时候,城门都快要关闭,官船怎么会选在这个点上过来。
吴二和史七在船头上交换了个眼色,柳三郎则是转身进了王通的座舱,进去之后又是出来点点头,船家按照岸上那汉子的吆喝指引向着另一边去了。
邳州城在运河的东岸,靠在东岸的船自然就多些,东岸拥堵,也有一部分船是停在西岸,不过不多,东岸那汉子差人打扮,还上了艘小船,引着王通的船队过去,还在那里大嗓门的说道:
“也就是我好心,要是没我,你们都找不到停的地方,就算靠岸了,也保不齐被来回的船撞到。”
船老大连声在那里赔笑感谢,还摸出了一吊钱递了过去,一吊铜钱,最起码也是一顿酒肉,对这样的差役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收入,不过这差役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却是随意的踹在怀中。
王通已经穿着盔甲,看着外面说道:
“这差役是假扮的,还是真的差役?”
“应该是真的差役,咳,衙门里面的清册上没这号人的,十有八九是那个小吏或者衙役的亲戚朋友,弄身衣服在这里充事。”
柳三郎对这些门道明白的很,低声解释说道,他身上也已经穿了铠甲,不过他的腿不方便,一条腿本该是金属甲叶的地方用的却是皮兜,柳三郎一边看着西岸,一边低声解释。
王通笑了笑,将手中的朴刀提起,开口说道:
“若是谋财害命,弄了笔大的,肯定他也有分润,这笔弄几个小钱要丰厚多了。”
那边可也巧,两头都有船只停靠,就是中间空出来位置,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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