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南城那边养了个外宅?这个外宅还开了间青楼,这青楼每月给你带来不少进项,今日你还要约亲厚的言官给你那个外宅出气!!”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龚铁川双膝不由自主的软了,直接跪在地上,长大了嘴完全的呆住,张居正看到他这模样怒色更重,呵斥道:
“乱跪什么,站起来,斯文扫地,道德败坏,滚出去!!”
龚铁川木然的站起,转身,呆呆的走了出去,走出内阁门外,呆愣了半响,浑身上下不由主的颤抖起来,等在外面的亲随看到,连忙拿着裘皮的大氅过来给自家老爷披上,连声说着给轿里加个暖炉。
即便是这样,龚铁川的颤抖在轿中也没有停止。
“请问王大人在家吗?”
天快黑的时候,王通的宅院被人拍响,倒是个颇有韵味的女人声音,张世强出去开门,却看到鸣春楼的老板夏姑娘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
这女人满脸都是谄媚之色,昨夜的怨毒和仇恨丝毫不见。
九十六
王通这宅院来的不是武人就是宦官,现在连附近的人家都被搬迁走了,更没什么女眷,除了马婆子之外,做工的那些婆娘晚间也都回家。
所以有个这般娇媚发嗲的动静,正好在院子里搬柴禾的马三标兴冲冲打开了自家的门,肆无忌惮的打量。
张世强却转头对屋中的王通喊道:
“大人,鸣春楼的夏掌柜登门拜访!!”
放不放这女人进门那要王通做主,这动静有点大,马婆子也从屋中披着衣服走出来,看到马三标的眼馋模样,气得伸手抽了几下,就要关门。
没想到这夏姑娘反应倒是不慢,居然借着灯火看清楚门口的马婆子,巧笑嫣然的一躬身,讨好的说道:
“这不是马大娘吗?您老的腿脚不太好,天气还寒着呢,可别着了凉,这有辽镇那边买来的老山参,您老拿回去补补身子。”
夏姑娘的身后站着几个低眉顺眼的亲随,听到这话马上从箱笼中翻检出一个锦盒来,递给了夏姑娘。
这女人朝着边上走了两步。几乎是硬塞到了马三标的手上,一连声的体贴善意的问候话语,马三标被这么近距离的一靠,那猛冲猛打的劲头立刻烟消云散,涨的面红耳赤,马寡妇本就是个善心人,夏姑娘的好意和这礼物让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看着那边王通出来,连忙说了句谢谢关上了门。
王通看着如此殷勤的夏姑娘,中午的急躁已经不见,他只是沉稳的在那里等着,看来这鸣春楼的夏姑娘把功课做的很好,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知道如何讨好。
夏姑娘转过身,看见了站在灯笼下的王通,身材高壮,相貌却不甚成熟的半大孩子用不符合年龄的沉静站在那里,平淡的注视着她。
看见王通,这位夏姑娘的七窍玲珑、圆熟世故统统消失无踪,她想到了龚侍郎歇斯底里的怒火,和那怒火之后隐藏着的绝望和崩溃,还有临出门的时候,下面的伙计打听来的消息,经历司的杨百户已经被发往大同戍边。
这个半大孩子身后到底有何等势力,到底有什么样的大佬,自己却还那么没有眼色,想想这个,让人不寒而栗。
几乎没有对视。这位夏姑娘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道:
“贱婢不知道分寸,没有听大人的良言相劝,这真是猪油蒙了心,这次来还望大人给贱婢一个机会,让贱婢改过自新,请那牌子回去,也好分润些喜气福气,还望大人开恩”
话没说完,已经是跪在地上磕头了,王通嘴角挂起一丝微笑,他现在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到底有什么人给自己撑腰,自己到底可以做多嚣张的事情,对这个风情女子在地上磕头,他心里没什么波动,只是冷冷说道:
“去张小旗那边签个文书,在你们楼正门的地方挂上这平安牌子,今后若有人在你那里寻衅滋事,无论官民,尽管找到本官这边,本官定当秉公处置!”
听到这话。夏姑娘跪着的身子震动了下,看来这事并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等于请了一尊神在院子里,今后院子倒是不怕闹事了。
“纹银一千两,分三年付清,先给一年的吧!!”
这数目可以说很大,掏出来让人肉疼,但让经历司的一名百户被驱逐,刑部侍郎被首辅阁老训斥,可以用三年付清的一千两银子解决,这就是意外之喜。
夏姑娘尽管战栗,可脸上不由自主的还是露出了笑容,刚要起身称谢,把身后随从的礼品递上去,就听到王通又说道:
“夏姑娘,来我屋里一下。”
怎么,这半大小子还想占老娘的便宜,夏姑娘第一个就是想到了这个,但她什么出身,对这个事情没有抵触,反倒是笑了,回头吩咐手下把礼品递给张世强,并跟着去办手续之后,自己扭着腰跟在了王通的后面。
没想到这张世强就是在外面的堂屋办手续,还有个写字的先生,王通带着这夏姑娘进了卧房之后带上门,连夏姑娘这么放得开的都小声问一句:
“大爷,外面还有人呢!”
不知不觉的这称呼已经变成了青楼中的职业语言,王通恍然未觉。拿着钎子把蜡烛挑了挑,转身低声说道:
“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三阳教或是三阳会的事情?”
饶是这夏姑娘做了无数准备,也没想到这位王大人问的是这个,愣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不过随即脸上带着些不屑的神情说道:
“回大人的话,贱婢知道些,就是些自己割了又进不得宫的无名白在做人口的生意。”
无名白前面已经说过,指的是京师中自宫后当不成宦官流落在宫外的那些人,尽管没有明确的身份,却被视为最贱的贱民,这又做着贩卖人口的勾当,也难怪出身贱业的夏姑娘又那不屑的神情。
“只是买卖人口?”
“那些人有时候送人过来,楼里要有什么好货色了,他们也会来买。”
王通听了之后颇为糊涂,卖人是敛财,这买人为了干什么,他本不是专业的刑名,问的也是颠三倒四,问到这里,才想起问道:
“你信三阳教吗?”
“贱婢才不信这东西,又不能生财,跟那些没卵子的打交道。恶心的很,坏了楼里的生意怎么办!”
这才是江湖儿女的本色,王通笑了笑,平淡的说道:
“你那楼里来往的人多,话也不少,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听到了就快些告诉这边,自然有你的好处,出去吧!”
本来跟着进门的时候,这夏姑娘已经有些随便,但经过这番问话,却再也不敢有一丝的懈怠。低头躬身,依足了下人的本分,恭谨的退了出去。
外面的手续办理的很快,无非是写字先生按照预先安排好的写完,那边签字画押,给了银子拿了牌子,张世强说说事项之类的。
夏姑娘这边不含糊,虽说牌子三年一千两是分批交,这次却留下了足足的一千二百两,白花花的一堆。
王通琢磨着,这里面或许有那刑部侍郎龚铁川送的,王通不知道锦衣卫和内阁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这夏姑娘如此的小心惊惧,却也能猜个差不多。
“分出六百两来,明日一早带好给田百户那边送去。”
张世强那边正在分银子,连忙起身答应,不管是多老实的人,看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情绪都会变得很高昂。
王通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两个银锭摩挲,想了会把银锭朝着桌子上一放,开口吩咐说道:
“张大哥,你等下就去那鸣春楼,告诉他们,这平安牌子要张灯结彩,大放鞭炮的给我挂上去,要不然就不要挂了!!”
张世强才答应了一句,就听到外面有人拍门,而且颇为急促,张世强连忙起身出门,扯嗓子喊道:
“谁啊!”
门外立刻就用客气之极的声音笑着说道:
“大老爷,小的们是来领牌子的,这么晚了打扰您老人家实在是不好意思,可大老爷您催的急,这不急忙赶过来了,求您开门见一下,除了这领牌子的银子。小的们还有别的孝敬。”
市井中人对上层的风吹草动一向颇为敏感,又是京师这种一有消息到处乱传的地方,到了这时候谁还不知道消息,或者谁还不知道这个风头如何。
张世强刚要过去开门,就被王通在身后喊住,王通低声说道:
“让他们明天来办,每个牌子你再私下要一百两银子的好处,这件事现在急的可不是我们。”
张世强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笑着点点头,回头就喊了过去,总算安静下来,但想要安静却不太可能。
这一拨人走了,又来了一拨,到最后王通家和马寡妇家都被这不停的人流给吵嚷的烦了,索性让马三标守在门口,一概挡回去。
夜深了,外面也跟着安静了下来,那写字先生想要告辞,却被王通留了下来,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尽管宫内宫外的某些人心照不宣,可不代表自己能肆意妄为,是不是要写个东西去报备下,想了想还是把人打发走,有些话当面说可以,形成文字就太危险了。
外面再也没有登门领牌子的人,张世强也告辞离开,王通也有些疲惫,他脑海中一直在努力回忆,自己耳闻目睹的那些对娱乐场所的管理,到底有什么自己可以借鉴的。
进卧房之后却又皱着眉头走了出来,那夏姑娘的脂粉香气太重,屋中也残留了些,让王通感觉别扭的很,索性开门放放。
此时四下安静,能听到不远处皇城上的钟鼓声,王通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刚到嘴边,就听到外面有人碰碰敲门,吓了他一跳。
那人也不说自己是谁,就是闷头敲门,王通火大,抽出门闩,开门就要喝骂,没想到却不是来领牌子的,而是前几日见过的那兵部尚书谭纶的管家谭将,这大汉身后几名骑士和一匹空马,脸上全是悲戚神色,低声说道:
“王大人跟小的走,谭大人刚去了”
九十七
第二天早上帮着田伯洒扫的时候,王通整个人有些昏沉,对田伯的问话反映都有点慢半拍。
他脑中还有些糊涂,兵部尚书谭纶早在几天前谈话的时候就已经灯枯油尽的模样,据说聊完之后一直是昏迷,靠着家人撬开牙关灌几口参汤吊命,不过也没有顶住几天。
王通赶到,整个谭府已经陷入了悲伤之中,兵部尚书谭纶这个样子,谭府上下也早有准备,灵堂香烛一切的东西早就预备好了,去宫里报丧的人也已经出发。
到了灵堂上,王通给这位见过一面的谭尚书灵位跪下上香行礼,那管家谭将尽管眼泪不住的流淌,安排事情却井井有条。
王通上香之后,尚书一家老小哭泣着对王通行礼答谢,大半夜的,披麻戴孝的一家人哭泣着回拜,王通也感觉到头脑发涨,心里也很不好受,这让他想起来他父亲王力去世之后的情景,很是感伤。
回拜完毕之后。王通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还没等他说告辞,却被谭将喊住,十七个穿着家人服装的汉子,其中就有谭将和上次看到的那两位记录的人谭兵、谭剑,先是给谭纶灵位磕了三个头,然后转向谭纶的家人又磕了三个头。
这些看着很刚强的汉子有几个已经泣不成声,铁汉也有流泪时,王通看着正感动,这十七个人却转向他,也磕了三个头。
这怎么回事?王通脑袋有点发懵,正在草席上守灵的一名中年人站了起来,涩声说道:
“王大人,先父曾把谭将等十七人托付给大人,等白事完毕,在下全家就运送先父遗体回乡,谭将等十七人就是大人的人了,这些人伺候我谭家多年,还请王大人宽厚以待。”
说完之后,郑重其事的抱拳深深一揖,草席上的其他家人都跟着躬身,王通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缘由。
说的事后不甚在意,事到临头颇为别扭,可如今也没有推拒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受了,说到此时已经没有道理在这边呆着,连忙告辞出门。
谭将亲自将王通送到门口。王通上马之后才想起来说道:
“白事操办完了,谭家不要你们帮忙就过来找我,到时候给你们安排妥当就是。”
谭将满脸悲戚,只是抱拳答应了声,也没有太多的敬意,这主仆忠心分别,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出来的。
这到底是给自己一帮得用的角色,还是给自己弄了帮大爷或者麻烦来养,一切都说不明白,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王通只是叹气说了句“节哀”就打马远去。
人渐渐多起来,每名过来的锦衣卫都用恭谨谄媚到极点的态度给王通请安问好,王通笑着抱拳点头,问完好之后,这些人还不愿意散去,扯着孙大海手下那帮人,以及张世强和李文远拼命的套近乎说好话。
王通自从担任总旗统管这百户的一切以来,大家每个人得的银钱都多了些,这还是次要的,这位王总旗小小年纪居然就能做出这样那样的大事来,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现如今不是能不能跟着赚点便宜的问题。而是身边有这么一尊大神,该怎么讨好接近的问题,就算没好处分润,也不要得罪了他。
看这位小爷能做出的事情,那真是动动手指就可以捏死人的,也有人奇怪,王力不过是个老实人,运气好才去广东出了次外差,结果还得病丢了命,不像是有什么靠山背景的模样,这王通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要打他家产主意呢,这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发的这般大,当然,不该打听就不打听,该讨好那是一定要讨好的。
另一位总旗刘新勇在他干爹胡大全自缢之后,就感染了“风寒”,在家养“病”,反正他捞的不少,也不指望当差这点银子养家,众人早就把他置之脑后,就当没这个人存在了。
寒暄客气,弄得好像是谁家办喜事一样,王通昨晚去参加那白事没多久,早晨却又这局面在眼前,反差之大的确让人很不适应,到让人有点感慨在其中。
说话间,百户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通那边。闹腾间居然没有人理会。
百户田荣豪站在门口刚要说话,却看见下面的人居然没有理会的,脸迅速就冷了下来,刚要发怒就看到被人群包围在哪里的王通,稍一迟疑,田百户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朗声招呼说道:
“王总旗,你来的到早!”
被这么一招呼,大家才匆忙回头,可听到田百户这亲切近乎的招呼,更明白王总旗在这百户中会是什么地位了。
“田百户早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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