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隐讳,不过万历皇帝也是理解,那意思是说,都说大败,若真是溃败,五千多骑兵总会有人跑到边墙这边来,为何不见踪迹,可见都是遥传。
所谓三人成虎,万历皇帝尽管心中相信,可架不住各处总是在说,心情自然好不起来,就这么到了正月二十五,消息彻底断绝。
言官士子们的鼓噪已经渐渐泛起,消息真断绝了,众人反倒是不敢确认了,言论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局面再坏,也会跑回来几个败兵报信,鞑虏也会派人来耀武扬威,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真的是被围住,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一直到了正月二十八,舆论大哗,奏疏中开始有人怒骂王通好大喜功导致祸国殃民,为自己的功业,不顾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的安危,几万将士死难异国不算,还要将好不容易维护几十年的边疆和平破坏。
这样的奸佞奸贼,理应定罪,抄家灭族,尽快加以清算,要不然没有办法还给天下人公道,没有办法正国法家规。
已经有人在朝堂上自请去天津卫查办王通一党的残余,免得余孽继续为害,但一向是不表示什么态度的万历皇帝,这一次却发怒呵斥。
相比于京师的纷乱迷茫,天津卫的商户们却稳定的很,尽管一些大商人也开始做准备,但整体来说没什么异动和慌张。
按照几个头面人物的说法,王大人杀鞑子就跟切菜一般,什么时候输过,当年带着三千人到草原上就带了几千脑袋回来,现在这可是近三万大军,鞑虏根本不够杀。
“张伴伴,王通那边到底会不会有事?”
今日的朝会之上,次辅王锡爵提出调辽镇一部在黄县那边驻扎,如果京师有事,可以随时策应,这是内阁和六部的大佬们第一次明确的提出这件事,他们身居高位,对任何事情下结论都要等到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后。
眼下山西大同那边没有一封正式的公文说明王通大军的胜败如何,但每封私下里发过来的信笺都说了山西那边的种种传闻,传闻中都是说大军全军覆没。
王锡爵提出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说,等若是中枢对战局的估计也是很悲观,这让万历皇帝的心情很是不好。
在议事的时候,万历皇帝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但回到御书房后,就忍不住发问了。
张诚年纪毕竟大了,而且现在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事务繁杂,即便在御书房伺候皇帝,一般也在万历皇帝书案的下首设置一张书桌,张诚在那里处理政务。
听到万历皇帝这么发问,张诚皱着眉头从奏折中抬起头,却对赵金亮用了个眼色,赵金亮立刻知趣打开御书房的门去门外。
赵金亮在门外清了清嗓子,屋内的人听到,张诚起身上前,肃然的问道:
“万岁爷,奴婢问一句,宣大总督、大同巡抚可有奏疏上呈,说王通所率官兵大败的吗?奴婢在司礼监总揽文书,未曾得见,莫非是有密折?”
以张诚和万历皇帝的关系,就算是密折也不会隐瞒,这句话可以说是明知故问了,万历皇帝愣了愣,没好气的说道:
“张伴伴又在卖关子,寡人所说的你也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这局面”
张诚告罪一句,可又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万历皇帝的话,开口说道:
“万岁爷,如今王通胜败未知,京师已然喧闹成了这个样子,言官士子各个妄言,更有不少人要求那天津卫的差事,想要在那里发财,奴婢说句晦气的话,不知胜败尚且这般,若是知道败了,还要闹到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万历皇帝一呆,随即反应过来,万历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怒声说道:
“若是败了,寡人眼下有的恐怕都要被他们夺去,好不容易抓到的,也要分给这些人。”
“万岁爷,天津卫尽管没有什么说法,可天下人谁不知道那是天子城邑,内库来源之一,但依旧这么多人上疏求去天津卫为官,这几日,京师贵家多有派人来说情的,这是将万岁爷放在何处。”
张诚沉着脸,冷声说道,万历皇帝面孔扭曲,嘴里喃喃骂着“混帐”“混帐”,张诚又是说道:
“万岁爷今日大权独揽,独断天下,万岁爷英明天纵才有今日,可这其中也有王通每年进献百万余两金花银,内库宽裕,可以让万岁爷对禁军、京营的将官厚加赏赐,抓住京师的兵权,王通又办起治安司,又整顿锦衣卫,让万岁爷耳目聪敏,可以对京师官场上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许多事都可以提前谋划决断,王通又建立起虎威军,威慑心怀不轨之徒,也让万岁爷下旨如臂使指,无人违背”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朕能做今日的真天子,王通立有不世之功,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通在草原上胜败未知,连生死都未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万岁爷,王通若在草原上败了,必然有人要追究他的罪责,那一切都不稳了,他为万岁爷做的一切,都会有人质疑,都会有人想要拿去,到时候,首辅或许又要权重,奴婢做不得这掌印,另一位掌印或许又要和冯保一般。”
“碰!”的一声,万历皇帝重重的捶了下桌子,咬着牙说道:
“朕是天子,谁敢这么冒犯天威想被诛灭九族吗!?”
张诚却没有出声回答,万历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张诚正冲着一个方向躬身,这个方向却不是冲着自己,万历皇帝感觉很是奇怪,刚要发问却反应过来,张诚冲着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慈宁宫的所在。
“母后那边可母后那边已经不问政事”
“万岁爷,武清侯如今正在统管京营。”
“舅舅那边”
武清侯李伟已经去世,武清侯长子李文全袭爵,当年三阳教作乱,掌握军权的人需要找信任的人,李文全自然被选中,到了现在,这个职司也没有交卸,不过京营的常规,是由加兵部侍郎衔头的右都御史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实管,总督京营的勋贵,一般没什么实权。
但李太后的威势无双,现在虽然已经淡出,但影响力无人可以忽视,身为太后兄弟的李文全自然权力不同。
万历皇帝想了会,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沉声问道:
“王通那边胜败不知,可如今这个局面实在是不能做什么好的打算,寡人该如何做?”
“万岁爷,京营这边仓促间做不得什么,御马监勇士营、四卫营,还可以抓住,情况不知如何,但应做万一的打算,天津卫今年的金花银已经送入内库,请万岁爷划拨银钱,提前下发军饷,收拢军心,厚赏军将,稳定他们的心思,真到了有用那么一天,也不至于猝不及防。”
万岁爷点点头,张诚又是说道:
“大同无有正式公文前来,那就是行军作战之中,结果不知,万岁爷只管认准了这一条便是,眼下若是参劾王通,给王通定罪,很容易扯到万岁爷身上来,山西那边晚一日确认,万岁爷这边就多一日时间。”
张诚沉吟了下,刚开口说道:
“天津那边”
外面却有赵金亮的声音响起,他通报说道:
“万岁爷,慈宁宫女官红玉求见!”
七百八十二
说曹操曹操就到,说太后,李太后就派人过来,这让御书房中的二人安静了下,张诚看向万历皇帝,万历皇帝摇了摇头,淡然笑道:
“朕去母后的慈宁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前日也去过”
在三阳教的宫变之后,权力结构的最高处就从李太后那边安静的换成了万历皇帝,但万历对李太后专权和把持朝政尽管心存愤恨,但母子情义却始终是不曾违背,现在朝中百官对万历皇帝多有攻讦,言官也是指责他渐渐沉溺酒色玩乐,可众人对一点却始终没什么疑问,那就是万历皇帝是个至孝之人。
万历去慈宁宫请安问候的次数依旧不少,母子二人也经常在一起用膳,不过双方很少谈政事国事了。
这女官红玉也是过来相请的,说是武清侯府上昨日进献的野鸡,用宫外振兴楼的法子做酱瓜野鸡丁,十分的鲜甜可口,请皇上过去尝尝。
武清侯进献时令吃食,自然不会给了太后不给皇帝,这么说,无非是找个相请的由头罢了。
若在对谈之前,李太后派人来叫,无非就是当娘的叫儿子过去吃饭,可现在万历皇帝的心思却有点复杂,想的多了,不过还是安排人准备。
进了慈宁宫,万历皇帝自己也知道该去何处,他尽管腿脚不太利索,不过走路很快,让带路的小宫女小跑起来才能走在前面。
走进用膳的客厅,万历皇帝入门后先是拜了下去,按照规矩给皇太后问安行礼,上首的李太后说道:
“皇儿总是这么多礼,以后不要这样,快起来坐吧!”
万历皇帝谢过之后这才起身,刚站直身子,却皱了下眉头,他看到了在李太后身后一个身影,万历沉声说道:
“王氏,你怎么在这里,朕没有记得传过!”“你这孩子,明明已经封了王氏做恭妃,称呼上就要拿出个体统来,还是王氏,王氏的叫着,好像民家一般。”
李太后的笑着说了一句,万历皇帝却没有接话,直接开口问道:
“母后,今日唤王氏来有什么事情吗?”
“还能有什么事情,哀家要和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一起吃晚饭,难道还要有什么理由不成。”
尽管李太后笑着打趣,万历皇帝的神色却不太好,顿了顿,万历皇帝扬声说道:
“王氏,朕和母后用膳,有许多私密话要说,就连皇后都要退避,这边不用你伺候,你回自己那边去吧!”
这恭妃王氏进了屋子之后,就一直是低头恭顺无比的站在那里,倒是真应了她那个“恭”字,听到万历皇帝的说话,她微微抬头,可就是做了个动作,马上又是低下头去,低声的答应了句,按照礼节告退。
看着王恭妃退出,李太后的神色阴了下,不过马上都是恢复如常,万历皇帝环顾左右吩咐道:
“按照往日的规矩,你们都退下去吧,留锦绣伺候就是!”
在慈宁宫,这样的命令只有慈圣太后李氏才能发,但随着万历皇帝的强势,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样的安排。
万历皇帝也看到了李太后脸色的变化,让恭妃退下脸色变阴,然后只留锦绣退下,太后的脸色又是变了下。
对这样的反应,万历皇帝只作未见,万历九年的时候,在慈宁宫和王恭妃有了一夕之欢,本就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想到这女子就会这么怀孕,本来按照万历自己的意思,这个怀孕的女子就这么掩盖下去就是了,不必张扬。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下令不得声张,但李太后还是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说是皇上都二十岁了,现在还没有子嗣,王氏有孕,这是列祖列宗都高兴的,为何不予理会,李太后尽管不问政事,在这方面说话的份量却是很大,万历皇帝也只能封了王氏为妃。
然后,王恭妃生了个儿子,皇长子的份量不言自明,万历皇帝心中也是高兴,对恭妃也就多亲近了些。
相比于木讷无言的王皇后,聪慧活泼的郑贵妃,温婉柔顺的王恭妃的确另有一番风情,开始的时候万历皇帝感觉颇为不错,但到了后来,却感觉到不太对,王氏自己的确不会为家人求什么封赏,却经常替李太后传话,替李太后来求万历皇帝做些事。
万历如今最忌讳的就是太后对政事的插手,他大权在握,身边的人也多,耳目更不必说,很快就知道了,这王恭妃对李太后是言听计从,尽管被封了妃子,可还是从前慈宁宫伺候宫女的姿态。
怪不得太后这么着急就要替王恭妃正名,就要给王恭妃的儿子定名分地位,原来还是想向朝政伸手,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万历皇帝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然后在慈宁宫中的所见所闻,愈发加深了他的这个认识。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疏远王恭妃,说起来,郑贵妃怀孕四个月了,所以尽管也有朝中官员上疏请求封皇长子,但万历皇帝一概不理睬,就等着郑贵妃的孩子生下再行确定。
如今的天子不是几年前的那个,慈宁宫上上下下都是明白的很,接下来李太后也没有说什么别的,只是吩咐上菜。
酱瓜丁和野鸡丁炒出来的菜,因为用了上好的酱,酱里还按照天津卫的法子加了虾粉,所以极为入味鲜美,万历皇帝吃的香甜,也就加了碗饭。
看到万历吃的高兴,李太后也是面露笑容,转头对女官锦绣吩咐说道:
“锦绣,这酱瓜野鸡丁吃着香甜,过后嘴里却有些腥味,你吩咐下面上一碗姜茶来。”
锦绣连忙答应,退下去安排,这边一离开,厅中只剩下了万历和李太后母子二人,李太后抿了口茶,和声说道:
“皇上,如今宫内宫外都是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王通率领大军闯入北疆,深入敌境,如今消息断绝?”
“回母后的话,传言不可信,至今大同巡抚和宣大总督以及那边的锦衣卫都没有公文送达,都是些妄人乱说罢了。”
这顿饭的确是很对万历皇帝的胃口,不过听到李太后问出这个问题,万历皇帝放下了碗,里面还剩下半碗饭,万历皇帝已经胃口全无。
李太后缓缓点头,笑着说道:
“不过是叫嚷罢了,皇上也不必放在心上,有武清侯掌着京营,宫内抓着禁军,他们就算鼓噪就能鼓噪出什么,不理会就是了。”
“母后说的是,说话的不过都是些言官,他们后面的人也知道如今没什么真凭实据,所以就是妄言而已。”
万历皇帝附和一句,莫名的他感觉自己有点反胃,刚才吃的那么香甜,现在却觉得很难吃。
李太后点点头,吃了块糕饼,用茶送下之后,又开口说道:
“皇上,哀家觉得小心总无大错,天津卫那里如今是税赋重地,宫中四分之一的使用都由那边供给,而且京师各家在那里都有自己的产业,武清侯家,襄诚伯家,都是投了不少的银钱”
万历皇帝脸上没有了笑容,在那里端起茶杯,面色淡然的听着,李太后继续说道:
“虽说现在没有什么明确的消息过来,但传言如此,皇上这边也要做个最坏的打算,防备个万一,京师各处抓得紧,皇上不用担心,可天津卫那边如今是要害之处,还是提前做个准备好。”
“依母后的意思,应该如何做准备呢?”
万历皇帝放下茶碗问道,李太后也注意到了万历的神色,不过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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