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李三才和顾宪成认为判断准了大势,王通不在京师,对这边的动向鞭长莫及,京师言论汹汹,如果可以趁势煽动,就可以将王通彻底的扳倒。
他们观望了几日,刚要发动的时候,京师的舆论一下子冷了下来,竟然有山西一系的官员在朝中说:
“王大人此去毕竟不熟,想要整饬兵马,剿灭马贼也需要时日,各位这般催促,就是帮倒忙了,且拭目以待。”
说话这人平日里对王通从没有什么好话,认为是祸国殃民的奸佞,今日却说出这些话,实在是让人诧异莫名,更让人奇怪的是,附和者甚多。
找人查问打听了下,真相也很简单,有边贸的商人损失惨重,可跟王通亲密的大商人正在山西收购物资,各家积存的物资都卖了个不错的价钱,王通开始是奸佞,现在可是财神,要是得罪的狠了,王大人不买了,那找谁去。
想做文章的也都偃旗息鼓,如今想要攻讦王通,少不得要和山西一系的官员冲突,那何苦来哉,没什么好处拿不说,还给自己惹一身不是。
但从万历十一年十月开始,也就是王通奉旨去山西查办宗禄开始,局势变化的实在是太快了,马贼的事情还没消停,突然间又有急报进京,说鞑虏大队骑兵出动,威胁边墙,大同危急!!
突然间形势就危急了,京师城内知道点兵事和不知道点兵事的人凡是知道这大同告急消息的,立刻都是急了。
自大明建立以来,明太祖朱元璋扫遍天下的无敌,还有明成祖朱棣数次北伐的勇武,其余的时候,差不多都在被动挨打,而鞑虏打到京师城下也不是一次,这不止一次的奇耻大辱之中,差不多都是从大同那边突入。
现在大同告急,岂不是说如今的京师也有危险,京师人人心中惶恐,但毕竟仅仅是告急,鞑虏在边墙外活动频繁,但还没有打进来。
为何一年无事,你王通过去查办马贼就告急了,这是谁的过错,自然很明了,立刻就有言官上疏攻讦,王通处事不当,惹起边衅,这还不算什么,却有老谋深算的人想到,如果让王通主持防备鞑虏,这样的责任更大。
虽说王通有过古北口之外的大胜,但那主要是名将戚继光的功劳,在大同那边没什么良将,大同边兵素来羸弱,他们正对的可是俺答部王城所在,俺答部是草原上的霸主,对大明这么多年的战争,从未输过。
到时候,只要王通这边稍有错失,或者有什么小错处,那肯定就是擅启边衅,危及社稷,这等大罪可是要杀头的。
这一次的朝廷又是“顺乎民心”,很快又有旨意,命王通总督大同,督办防备鞑虏一事,这等旨意,无内阁票拟很难发出,但边塞有警,事关社稷天下,追究责任的话,内阁诸臣也脱不了关系。
如果在大同那边有个足够高位的人做总督,给他专决之权,这样的话,到后来不管如何,可以将责任推过去,万历皇帝本来众人觉得他成熟不少,但这次似乎幼稚了些,如果真把王通当作亲信臣子,那就不应该提议让他担任这个总督之位,更让人奇怪的是,张诚、张鲸等人居然也不提醒。
内阁自申时行向下,自然不会对万历皇帝的这个决定有什么意见,不过心下慨叹,就算皇帝想要提拔王通,也不是在这个时候,总督大同,这个衔头的确不错,而且王通担任之后,将来的升迁受爵也是方便许多,可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任命,这不是帮王通,而是害他。
既然是天子的旨意,大家又巴不得找人来担责,宫内的宦官都不出声了,大家何苦去提醒。
接下来,就是从天津卫调禁军,从蓟镇那边调兵去支援,户部拨下银子,兵部做出种种文书,京师中开始有人说劳民伤财。
然后,王通率领大军出塞剿灭马贼,又有人说值此敏感时分,大军轻出,这是擅启边衅,若惹出大祸怎么办,岂不是祸害了无数苍生性命。
然后,京师得到了王通率军深入的消息,舆论大哗
七百八十
大同边镇向北百余里,是俺答部和大明的边界,尽管至今没有法理确定,但各方都是遵守,不光是边镇的军兵这么想,就连朝中大臣们也是这么想。
王通在行军途中,只要是条件允许,每日间都有快马向着大同那边送信,再一路传递送往京师,大同巡抚、宣大总督、还有原本的大同镇监军,甚至大同镇副将马栋,每日间都有各自的文报传往各处,当然,大部分都是传到京师。
王通跨过这个百里界限之后,京师中人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不知道成熟的热兵器部队到底有怎么样的作用,但是他们有个最简单的比较方式,王通那边是三万步卒不到,而鞑虏最起码可以调动五万骑,实际的数量只多不少。
以往鞑虏骑兵和大明作战,真正是双方动员起来的大军碰撞,鞑虏万骑足以当大明大明步卒数万。
而且王通所率的三万明军就是自己携带粮草,孤军深入,在敌国境内,对方又是有优势的兵力,这一去,恐怕就是全军覆没,有去无回了。
三万兵卒折损在塞外,死就死了,真正让人感觉到麻烦的是,这一来,肯定会激怒俺答部,让他们大军前来报复。
大同镇兵丁羸弱不堪,根本挡不住的,就只能是依靠宣府总兵李如松和蓟镇总兵历云来,偏生蓟镇的精兵被王通抽调了两万过去,那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辽镇总兵李成梁的身上了。
若是蓟镇总兵戚继光还在,大家心思还能安定些,偏生戚继光现在在广东做总兵,若大北地,居然没有什么名将主持大局,
难道又要重演被鞑虏突破关隘,洗掠大同,然后直扑京师之地的惨剧,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王通,这个胆大妄为的混帐武将,倚仗天子宠信忘乎所以,终于酿成大祸的内卫头领。
消息刚传到京师的时候,京师官员士子还没有相信的,因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做官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建功立业,为的是娇妻美妾,身家富贵,王通在大同做出这么多事情来,不过是为了升官发财,取得更高的地位。
但率劣势的兵丁深入北疆敌境,这个那里是为了功名富贵去的,分明是送死,他王通死了干净,可不要连累大家。
话又说回来,王通在天津卫经营的好大基业,那么多店铺商户,每天每月都是金山银海的进出,他倒了,这一摊基业谁来管,以天津目前的税赋地位,在那里单设一个直隶州或许都是有的,甚至单设一府也是可能,谁做到这个位置,还不得发死,外官这般想,内臣们这样想的也是不少。
以天津卫每年给宫中的进项,宫中怎么也要在那里设一位税监,又是开海的大关,市舶司也应该有的,粮秣中转这一块,监粮这位置是不是也要加个人,这都是实打实的肥缺,做几年,估计不用太狠,都可以几辈子吃用不尽。
不过宫内的宦官们动心的多,敢说话和动手的却没有,张诚和邹义盯的可紧,皇帝身边还有个赵金亮,现在出手或者进言,别好处没捞到,自己先被打了个粉身碎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宫内的人不动,却可以挑唆宫外的人动,这让本来稍有些迟疑的京师官员士子一下子鼓噪起来。
差不多时第一天来的消息,第二天通政司门前就挤满了上疏的言官士子,甚至连通政使都接到了某些方面的关说,让他将弹劾王通的奏疏优先上呈。
“不知轻重,率大军深陷死地,此等奸佞。千刀万剐不为过!”
“为一人之功业,置千万将士生死于不顾,其人罪过天高海深,理应严惩。”
“王通行事素来精明,怎会如此孟浪,此去北疆,定是投敌”
奏折上的内容五花八门,杀头抄家是主流,还有人上疏说什么天津卫如今是财赋重地,不可无人主持,请陛下速派贤能前往。
宫中对待这些奏疏的态度也很统一,留中,你送上来,我就收着,一概不做反应。
王通率军进入山区之后,鞑虏跟上来的哨探和游骑逐渐增多,王通所率领的大军传递消息也是暂时停住。
虽然每天都有消息到京师,但这些消息也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一处停下,京师那边还未必会停下,京师也知道这个时间差,所以那边来的文报如何,基本上没有人相信了,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传言。
今日是大军全军覆没,明日是俺答鞑虏已经突入大同,还有什么王通率军投敌,大军已经出了山西等等。
京师百姓更是人心惶惶,明明邻近年关,应该是在京师内忙碌过年,可却有许多百姓都是出城投亲,先离开这京师之地暂避。
甚至有这等混帐事发生,有人在某处城门开玩笑的大喊“鞑子打过来了”,结果本来还很安宁的市面立刻是混乱起来,有人藏,有人跑,妇女孩子哭嚎大叫。
从这处城门向着城内,然后向着四面八方,整个京师城内城外,都是陷入了恐慌的状态,又有那趁火打劫的无赖混混,开始浑水摸鱼,去打劫店铺,入室抢劫。
若放在以往,局面恐怕会控制不住,皇城城门关闭,京师城门关闭,宵禁戒严,然后派兵丁入城镇压,局势动荡是免不了的,死人也是免不了的。
顺天府的差役有限,五城兵马司的兵卒羸弱,以往遇到这样的局面,能保证衙门不受冲击已经是不错,想要兼顾全城全是不能。
不过如今和从前的局面大有不同,锦衣卫有军法司,有巡捕司,有整训司,乱象刚开始,巡捕司的反应慢了半拍,只是在每条街道上维持秩序,可每条街道上的人数都是有限,杯水车薪。
但李文远和吕万才立刻做了决断,军法司的宪兵开始巡视全城,一方面将命令传达,一方面遇到趁火打劫的凶徒,就地捉拿正法,在城外庄子里的整训司兵丁也都是得到了命令,立刻开始维持秩序。
军法司尽管被王通抽调走了不少去北疆,可留下来的,也都是东厂和军中的精锐,骑马奔驰各街道,那些趁火打劫的无赖混混根本没有想到,官差来的这般快,而且这般凶悍,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跪地求饶,反应慢的,立刻被一刀砍掉了脑袋。
得到了命令的巡捕司差役们也都是行动起来,他们不再按照各自的管片街道分配,而是集结起来,手中拿着蒙皮的木棒,开始上街维持秩序。
混乱的百姓们满街乱跑,劈头盖脸的一顿棍棒下来,哭爹喊娘之余,立刻不敢乱窜乱动,乖乖听安排调动。
城内的治安力量先动作,然后才是禁军,等禁军的马队开始在城内城外巡逻,那些想要折腾点事情出来的,都是老实了下来,不要说是禁军马队,披甲骑马,奔驰街道上的锦衣卫军法司宪兵,已经足够震撼人心。
局面维持下来,就是顺天府的衙役和锦衣卫的兵卒敲锣在街上宣讲,说明大家是虚惊一场。
莫名其妙的城内就有了这样的乱子,此时文渊阁那边正在朝会,官吏们将这个事情报进来的时候,皇帝和内阁六部的大佬们正在议事,听到这个都是大惊,什么俺答部打来的危险还好说,天子居城出了这样的乱子,那可就是大祸。
不过都在京师消息进出的也是快,很快就知道锦衣卫的巡捕司和军法司以及整训司行动,开始弹压,不多时又有消息,说是京师内的骚乱开始平息,然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已经无事。
尽管大家虚惊一场,可也都有灰头土脸的感觉,万历皇帝震怒,所以这杀头的手续也是走的极快,锦衣卫很快就通过都指挥使骆思恭递上了名单,在城门处开这个玩笑的,在城内鼓噪的,哄抢的,凡是没有被当场格杀,直接都是被抓了起来,处置很简单,斩立决。
上午城内大乱,乱子平息,在午门那边立刻开始杀人,人头落地,鲜血喷洒,所有看到的人都是噤若寒蝉。
城内纷纷扬扬说王通有罪,但让事态平息下来,却正是王通建立起来的锦衣卫新机构,这个让众人颇为的无言。
和言官士子们的纷扰相比,内阁六部的大部分高官还是没有掺乎到这件事去,因为顾不得了,如果大同真被鞑虏攻破,那京畿之地就有大凶险,眼下蓟镇被抽调了两万精兵,宣府那边兵少,京营和禁军也要预备起来,各军调动,粮草预备,都要操心,他们身在中枢,自然明白若是社稷倾覆自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言官士子们看不得那么远,或者不愿意看的那么全面。
王通妄为,致使京师人心动荡,这又是一项罪过,但这些奏疏的下场,依旧是留中不发,不过,进入万历十二年的正月初,王通大军没有消息了。
七百八十一
有银子方能过个好年,皇宫大内的春节和民间不同,格外的奢华热闹,万历皇帝本就喜欢这等风花雪月的玩闹事,自从天津卫有了百万两的金花银送入之后,宫内这节日的花样就更多了。
不过万历十二年春节到初七的时候都还算好,宫内欢声笑语,却没有往年的那般放纵,因为宫内的人心思敏感,都能感觉出来万历皇帝的忧心忡忡。
初七之后,从山西那边传来的消息就开始变得不连续了,万历皇帝的心情也是坏了起来。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段时间京师言官士子却没太多的人上疏,原因也很简单,此时正在过年,谁也没有功夫继续去闹,也可以趁机观望下形势。
宫内收到的消息,都是由王通派出的信使送达,比宣大各处的文武、内臣打探听来的,都要直观和快速。
但正月初七之后,消息就不是每天送达,但消息上的内容还算不错,无非是前进顺利,敌骑窥伺慑于我军威势不敢靠近云云,可山西那边送来的其他文报却不是这般,无非是臣听闻官军在塞外大败,奴婢听闻鞑虏大军云集,官军抵挡不住,又有请求继续调派援军的奏疏和求援的急信。
万历皇帝自然是相信王通的,他觉得形势还好,而且有一点,大同镇副将马栋的奏疏颇为客观,说的也很实在,说是传闻皆言总督王大人所率兵马溃败,臣在此处也不知真相如何,但王大人治军能力高明,怎么会有这般的大败,而且归化城到大同边关,快马也不过两日路程,若有什么事情,怎么不见踪迹。
话说的隐讳,不过万历皇帝也是理解,那意思是说,都说大败,若真是溃败,五千多骑兵总会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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