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到总旗这个位置,能做百户、千户的是一帮人,能做这指挥同知、佥事的又是一帮人,完全是不同的圈子,更不要说熬资历了。
王通没什么资历,年限更不必提,在天津卫做千户的时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突然横插一脚进来,谁能受得了,这敌意也是必然。
这等敌意又不能在身上撕下块肉去,如今不是张居正当政的时候,王通根本不在乎面前三个人的想法,他们自以为锦衣卫这片天地就是一切了,却不知道外面天高地阔。对这样的人,王通怎么会在乎,若说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嘲笑对方的心思狭隘了。
看着王通淡然又居高临下的表情,任大同等人却先不自在了起来,心想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孩子,居然也敢跟我们这般作态。
到了此时他却忘了,比拼气势的时候,谁先忍不住开口说话,谁就先输了,任大同咳嗽了声,开口说道:
“王大人,昨日你横行京师,人人皆知啊,咱们锦衣亲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一百五十六人被当街抽打,他们丢人,难道咱们锦衣卫就不跟着丢人,王大人,你现在是指挥同知的身份,不比你千户时候,这里也是京师,不比天津卫那边自在啊!”
任大同这些话语重心长,看似告诫,实则是挤兑,王通在那里端起茶碗撇了撇浮沫,放在嘴边抿了口,在那里犹豫了犹豫,突然摇头笑了。
那边三人还以为王通要说话,却没想到只是在那里摇头微笑,却不出声,这样的态度让任大同三人心中的火气猛地涌上来,那严佥事干咳了几声,开口说道:
“王大人你昨日行军法,对的应该是那些违背军法的,严某的侄儿为何被牵连到,昨晚郎中看了,说最少也要歇息一个月,都是咱们亲军中的子弟,抬头低头总有相见的一天,何必下这么狠的手呢!?”
“挑唆同僚抗命,传谣在锦衣卫中制造纠纷,这样的混帐一定要从重惩治。”
“你!!”
王通回答的干脆利索,白胖的严佥事却没想到对方回答的这样不留情面,官场上分寸进退大家都是把握的,讲究个说三分,却没想到王通这般,指挥佥事严峻权顿时涨红了脸。
倒是那杨占一直是用手捻着自己那几缕胡须,眼神闪烁,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王通在他们三人脸上扫过,终于是忍不住,在那里哈哈大笑。
王通笑声洪亮,就连外面听差伺候的人都听的清楚,有好奇的忍不住在外面探头探脑张望,却被老成的拉住,神仙打架,你去凑热闹作甚,找死吗?
那边大笑,这边三人完全摸不到头脑,可方才说过那些话,王通这边不给任何面子,反倒是这么张扬的大笑,笑声还未停歇,任大同已经是站了起来,严佥事也是跟着站起,在那里瞪着眼,两个人要发脾气,却彼此对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场面颇为的古怪尴尬,倒是那杨占沉声问道:
“王大人为何发笑啊?”
王通笑声停了,只是在那里摇头,脸上的不屑已经明显的很了,听到杨占发问,王通悠然开口说道:
“你们难道就这点技俩?王某来锦衣卫当差做事,你们看着不顺眼王某知道,也知道你们要下绊子使坏,但堂堂锦衣卫的同知、佥事,就这点本领,用锦衣卫的老规矩来拘我?说我不近人情?这点事,本官给你们面子也就是赔个不是,不给你们面子,你们还能做什么,于情于理,就算扯到大明律上,本官做的可有一点错处?”
这话可是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对方留下,任大同和严峻权方才涨得通红的面孔变得红白不定,怒气却更盛了几分,王通根本不在乎,收了笑容,又在那里朗声说道:
“难道本官说错了,你们能对本官做什么,本官在锦衣卫中做什么,你们又能怎么管我,任大同,你在这个位置是梁梦龙的关系,梁梦龙被参劾下去,你攀上了张四维,严峻权,你和吏部尚书严清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不过是托人送了五万两银子进去,攀上了族亲,就你们这些靠山值得什么!?”
这句话说完,任大同和严峻权的脸都白了,且不说王通前面如何不给他们脸面,后面轻描淡写的说出他们根底,这才是让他们心中虚了。
“你们算什么,你们背后的人又算什么,本官背后是谁,你们可知道?”
王通居高临下的说话,充满了不屑之意,轻蔑之极,这样的态度任大同和严峻权突然对自己来说并不怎么过分。
王通的确是个新人,没什么资历,可他现在就是实打实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品级丝毫不差,可他背后靠着谁,靠着当今天子,靠着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自己又能指望得了什么,不是倒灶的,就是指望不上的。
任大同和严峻权突然发现,想要算计王通的那些技俩手段,不管拿出来还是没拿出来的,都成了个笑话,他们原本以为自己资格老,在锦衣卫中经营的年头也久,王通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张扬行事必然会有把柄破绽,到时候给他下个绊子,让他难看,也知道敬老,也知道按照大家认的规矩做事。
到了现在两人总算明白,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都是虚的,王通根本不在乎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资历靠山,王通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做事,按照锦衣卫的规矩做事,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小动作,因为知道他们要做的根本无用。
做到这个位置,也算是心思灵敏,想通了这个关节,两个人反倒是注意不到尴尬,各个颓然的坐回了座位上,自己把自己当个人物,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这种落差可的确是让人难受。
王通说完,又是安然坐在了座位上,看着面前的三人,任大同和严峻权都是情不自禁的低头,今日之行本想着给别人个好看,却没想到是自取其辱啊。
边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占此时却开口了,他缓缓说道:
“大人若做这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是不难,为何选了这训练新兵,纠察军纪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现在看倒是能用这整训和纠察,将京师锦衣卫抓在手中,可应有更容易的法子可以走,为何却这般做呢?”
六百八十一
锦衣卫指挥佥事杨占,家中是锦衣卫千户的出身,按照惯例,下一代最多也就是做个百户,要是巴结得法,还能放出去做个分驻的百户。
不过杨占在京师中做总旗的时候,却是有机缘,慈圣太后的父亲武清侯李伟的长子李文全曾经在京师街面上遇到了点尴尬事,可巧杨占遇到,顺手帮忙解决。
说起来这都是嘉靖年间的旧事,那时嘉靖对裕王一向冷淡,裕王府上下的人在宫外的行情也很一般,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杨占当日也不知道这就是李文全,纯属无心之举,但这无心之举却把他给抬举起来了。
隆庆皇帝登基,杨占就一步步的被提了起来,隆庆五年的时候就成了锦衣卫指挥佥事,锦衣卫是京内第一等的要害衙门,都指挥使不必说,指挥同知这个位置也都是争的厉害,风大浪大,在佥事这个位置上不起眼,又有实权,舒服的很。
杨占懂得满足,在这个职位上安稳呆到现在,王通从治安司和几处得来的消息,面前这三人,权势地位杨占不高,可锦衣卫内的实务他做的很多,毕竟是街面上的百户出身,也算是熟手,锦衣卫内的公差庶务,做什么他管不了,可怎么做,他发言权却很大。
这样的人物,锦衣卫兴衰荣辱都和他切实相关,所以对王通作为关注的地方也和身边的两人有些不同。
任、严都是给自家子侄,自己的权势争论,杨占发问却是问王通这样做为何,倒是有几分公心在了。
听到杨占的发问,王通稍微一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那三人说道:
“三位,可知道大祸临头了吗?”
说完这句话,面前的三人一愣,任大同脸色立刻就变了,站起来急忙说道:
“任某忠心办差,对万岁爷忠心耿耿,从没犯过什么过错,今日即便有什么得罪的,也是咱们亲军自己的勾当,难道王大人这就要搬出万岁爷来吗?这样未免让大家太过寒心。”
那严峻权也是站起,身子都向前弓了弓,开口说道:
“王大人,孩子做错了事情就管教孩子,何必弄这么大份周章,唉,那孩子也是顽劣,该大人来管管,严某也赔个不是,就没必要惊动太广了吧!”
说完大祸临头,王通本想慷慨陈词,却没想到对方这二人还真是色厉内荏,立刻骨头都软了下来,不由得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在那里咳嗽了起来。
此时真有些哭笑不得,反倒是那杨占倒沉住了气,王通平稳住了呼吸,指着那二人说道:
“对付你们那还需要惊动陛下,本官和骆都堂说说,然后上奏弹劾,难道还拿不下你们,坐下细听!”
这完全是呵斥下属的口气了,那二人也是面红耳赤的不敢说话,讷讷的坐了下来,杨占捻着胡须却是不同声色。
王通开口沉声问道:
“这天下是什么人的,是陛下的,这锦衣卫是什么人的,几位说下?”
三人对视了眼,这次倒是杨占开口回答说道: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自然是万岁爷的亲军亲卫。”
锦衣卫是内卫武臣,称呼皇帝的习惯很多和内官很像,比如说称呼为“万岁爷”而很少叫“陛下”。
“话是这般说,任同知是谁的人,严佥事又是谁的人,杨佥事又是谁的人?”
“那不过是人情往来就算那几位大人,也都是万岁爷的臣子,万岁爷通过他们下令到这边,咱们照做,一样是忠君”
“这话你们自己信吗?刘守有做都堂时候,锦衣卫一切都是先向张居正禀报,然后消息呈送宫中,张四维当政时候,锦衣卫的呈报难道不是如此吗,现如今,申时行不待见你们,你们的消息怎么送?”
王通冷声说道,任大同和严峻权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王通开口继续说道:
“内阁几位大佬,六部几位尚书,甚至宫中几位大太监的案头,得到咱们亲军的消息都要比陛下要早,本官都知道,你们以为陛下不知道吗,陛下的亲军却给别人逢迎亲近,那还叫什么亲军,陛下已经亲政,你们却还这样自以为聪明的行事,真以为陛下眼中可以揉进你们这几粒沙子?或者你们以为背后靠山可以和当年的张阁老相比,能护得你们周全?”
那边三人的脸色都是变了,王通说这些自然是实情,可王通说这番话是不是出自背后人的授意,他背后是谁,不就是万历皇帝吗?天子派人来说这番话,为何派人说这番话,众人都是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末将等都是忠心耿耿,或许有糊涂的时候,可这对万岁爷的忠心却是不变,还请王大人在万岁爷面前多多陈述,多多陈述啊!”
边上两人慌张求恳,杨占也是起身,态度却不紧不慢的,他平静的问道:
“原来如此,大人来锦衣亲军目的是这个,骆都堂那人谦和,任大人、严大人和下官也都争不过大人,锦衣卫由大人抓总,万岁爷也是放心,不过,王大人,你如此强势,抓过来也就抓过来了,又何必整训,又何必纠察军纪呢,锦衣卫多少好差事,大人随意挑选,又为何去要什么巡街缉捕呢?”
王通眉头皱了皱,杨占这种不温不火,寻根究底的态度让他感觉很别扭,有些用不上力的感觉,杨占似乎不是来争权夺利,反倒是想弄明白他到底做什么。
杨占始终压着气氛,也正因为他如此,任大同和严峻权才没被王通压迫的崩溃求饶,这二人方才崩溃也崩溃了,出丑求饶也都做了,此时反倒是有点好奇了,杨占一直是盯着这个问题不放,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王通顿了顿,扬声开口说道:
“外面可有人在?”
门外当即有人答应道“小的在”,想必就是在值房附近的听差了,王通抬高了声音喊道:
“去经历司喊侯真来这边,有话问!!”
外面顿了下,才有人回答说道:
“小的这就去喊人,请大人稍待。”
经历司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直管的,实际上这个武职衙门中的文人差事一向是有极强的独立性,官面公务的程序,文书的流传,从上到下这些老粗懂得什么,都是要经历司的一干人办理,所以在都指挥使司里面面子架子都是很大,旁人也都卖这个面子,一向是客气的很,王通一个刚来的,居然好像是呼喝自家仆役一般呼喝,也难怪门口的人顿了下。
屋中暂时安静了会,除了杨占外,那二人也都微微低头,心中却为刚才的服软感觉有些羞愧,对视一眼,又向门口瞥了眼,却有点想看王通笑话的意思,要是那经历司的侯百户不来,必然要吃个瘪,让你知道锦衣卫没那么简单。
他们这边还想在这件事情找个场子,也就是一会的工夫,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外面有人通报说道:
“王大人,侯真在门外侯着。”
“让他进来吧!”
王通随意喊了一声,门开,侯真躬身走了进来,一进门先给王通恭敬的行礼,恭敬无比的说道:
“王大人传属下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杨占等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这位侯经历在经历司一向是头面人物,对谁都是不卑不亢的,而且也听说他侄子昨日挨打被加了份量,怎么这人在王通面前如此的恭敬,王通到底在锦衣卫中做了什么,手居然伸的这么深。
“侯经历,京师百官对锦衣卫的参劾你那边可有记录?”
“回王大人的话,锦衣卫侦缉刺探,这等奏疏也都是照例记档,都有记录清单。”
“从万历元年到如今,每年弹劾都有多少?”
侯真迟疑了下,开口回答说道:
“万历元年三十五件,二年五十件,三年六十一件去年是一百二十四件。”
听到侯真说完,众人都有些发愣,这个数字统计他们从未关注过,不过听也能听得出来,一年比一年多,王通开口说道:
“各位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话也明白说,忠心陛下,不听其他人的使唤,恐怕以后京师里文官不会和各位好过,必然千方百计的挑毛病揭短,咱们是侦缉刺探百官,维持京师治安的,若自身不正,恐怕还没等做起事情来,就要先被人弄倒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有些明白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