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是小心翼翼生怕失礼的侯百户这时也顾不上了,直接从椅子上跪在了地上,开口急切的说道:
“属下得王大人看重,感激涕零,愿意为大人效忠做事,粉身碎骨、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好了,好了,不必说这等咬牙的话语,尽心做事,好处少不了你的。”
经历司等若是锦衣卫的中枢,一切对公的案卷差事在这边上传下达,又有人丁名单考绩等等,在这边有个熟悉的人,对今后自己的伙计大有好处,王通倒是看到这侯百户临时起意,这侯真晚上领着侄子来这边赔罪,想来是个没靠山背景的,要不然那任春来为何不过来,这样的人和自己打过交道,又是旧识,应该能笼络的住。
几句交谈下来,也能知道这侯百户也有交好的心思,那就直接拉人过来,日后自然有笼络收心的手段,看到这侯经历这般惊喜,也知道找对了人。
王通笑着让侯百户起来,却看到侯万才在那里眼珠乱转,开口笑着说道:
“打你不是为了引出你叔叔来,你知道为什么给你加板子的份量吗,你个爷们,居然要婆娘护着,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咱们锦衣卫的人。”
被这么一训斥,侯万才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苦着脸又是磕头在地上,说了方才那番话,双方关系近了许多,侯百户笑着插言说道:
“他那婆娘和他倒是个青梅竹马,从小就欺负他,这也快三十年了,不过他婆娘护着家,又是孝顺人还是不错的,大人,万才这人没什么本事,人也胆小,不过消息灵通,喜欢到处打听,又能赔小心做事,就连属下靠他不少啊!”
那侯万才挨的处罚不轻,现在大家都是拿话揭过去,王通笑着点点头,经历司的侯真顿了顿,却想起一桩事,收了笑,有些肃然的说道:
“大人,整训引起今日的行军法,军法行过,固然把大人的威风立起来了,可今日这番情景恐怕也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大人在京师根基深厚,自然不怕旁人说三道四,若是在咱们锦衣卫内部争论却是麻烦,毕竟大人是要统管整个锦衣卫的,若被人挑唆起什么事情来,难免下面人心不服。”
王通点点头,这侯经历犹豫了下,又是开口说道:
“属下这些时日也听过些传闻,任同知、还有两位佥事那边,下面的千户们不必说,都在串联着要对大人不利,说大人是个外来的,若识相还罢了,若不识相,叫大人寸步难行,什么都不要做!”
“原来是这般不利,既然说起,你有什么法子?”
这就是王通的底气所在了,就算是想给他难看,也只能是让他做不了事,别的,锦衣卫这些人根本没有办法。
他问侯经历,却有些考校的意思,侯真自然也明白,坐正了点,琢磨了琢磨,开口说道:
“大人既然问起,属下也有几点拙见,大人这整训旁人挑不出理来,可今日行刑却有点问题,大人的人臂缠红带,在京师抓人行刑,触犯军法的确该罚,可该有何人行刑,什么人才有这个资格身份,这就有些讲究了,既然是那几位要按照内部的规矩说理,大人也要尽快给行刑的弟兄们一个名份才是。”
六百七十九
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的门前恐怕是从锦衣卫建立时起到现在,最冷清的一位了,他刚上这个位置没几天,张四维会回乡丁忧,新任首辅申时行对他自然看不过眼,宫内的几位大太监对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没了内廷外朝的支持,万历皇帝自己手中的治安司用的又很顺,他这边自然就被冷下来了。
偏生王通这边大摇大摆的进京了,虽说官职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可在上面的人都知道这王通背后是谁,在京师中到底是个什么份量,而且还有不少人知道,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当初万历皇帝可是许给王通的。
这位小爷进京之后,骆思恭更是要靠边站了,不过骆思恭到底是在这锦衣卫做了几代的,对这沉浮荣辱看的明白。
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位置显要,可要是背后没有人,和当权的大佬们关系搞不好的话,那就成了险要的位置,会招来天大的祸患。
现在自家这个处境,能太太平平的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让出去就是福气,别的不敢想了,所以他一直对王通十分客气,说有求必应也不过分,锦衣卫不少老人都在背地里说这骆思恭没骨气,没个都堂的样子,这些背后的言语骆思恭多少知道些,却根本不在乎,面子骨气算什么,有面子有骨气,别到时候进了自家诏狱。
好歹在这个位置上,手下也有些得用的人,从前在下面当差管事的时候也有人能用上,王通领人打遍京师的消息自然传到了骆思恭的耳朵里。
锦衣卫自设置到如今快有二百年,在城内一直是风光横行,可什么时候这样丢脸过,一百几十号人,被从家里直接揪出来,扒了裤子抽打,真是丢人,真是热闹,来给骆思恭报信的人颇有几个愤愤不平的。
“下面的人再怎么不知道规矩,可也是咱们亲军自己人,王通就这样收拾,未免太顾着亲军的面子了,骆都堂,您老要管管啊!”
骆思恭直接把人都给打发走了,自己却在偏厅弄了两个菜,热了壶酒,有滋有味的喝起来,他心里也是高兴,或者说是幸灾乐祸,怎么样,老子赔小心你们说老子没骨气,你们去硬顶,知道了厉害了吧,活该!!
天快黑的时候,锦衣卫指挥同知任大同,还有严、杨两位佥事却登门拜访,锦衣卫京师中的南北镇抚司、经历司,下面的千户,加上各省、各要紧地方的分驻千户、百户,几万人是有的,如果算上外围,十万人也不夸张。
这样的组织,里面又是世代相传,对外又是权重,山头派系也是众多,登门的这同知和两位佥事就和骆思恭不是一派,虽然等级差得不多,可平日里根本不相见,各行其事,今日间都登门拜访,倒衬托的骆思恭有些行情看涨的意思。
这三人呆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告辞离开,那时候已经到晚饭了,天也渐渐黑下来,骆家的下人在大门口刚挂上灯笼不久,却又有客人来访。
骆家下人也见过世面的,看到这人身上的袍服,身边跟着的随从,大概也就能判断出来这是什么人物了。
急忙通传进去,又是跑着回来,笑着开口说道:
“王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转身开门,门刚开了一半,却看到自家老爷居然也跑出来了,不由得奇怪,方才我通传的时候,老爷还在客厅喝茶想事情,怎么这么一会自己就跑出来了,在大门内迎客,这可是了不得的礼遇。
方才那几位同知、佥事的,老爷也不过是站在客厅门口而已,这位王大人果然了不得,年纪这么小,却让老爷跑出来了,了不起。
“怎么敢劳动都堂出来相迎,折杀下官了!!”
“王大人这么客气作甚,不都说了,咱们是自家兄弟吗?”
下人们一边跟着伺候一边感慨,老爷居然姿态放得这么低,那王大人也了不起,年纪小,居然这样的懂得进退分寸。
“却是有件事想和骆都堂商议,顾不得天色晚,就跑过来了”
“有趣,有趣,锦衣卫那些兵卒惫懒久了,也该王通过来收拾收拾。”
自从得了黑夜里要明亮才不能伤眼睛的说法后,御书房的灯光都是亮堂的很,挂着的,立着的灯笼、宫灯不少。
万历皇帝看着奏折不时的发笑,看完之后,却没听到张诚的回应,转过头看了看,却发现张诚正用手揉着自己的额头,颇为疲惫的样子,万历皇帝愣了愣,开口低声说道:
“张伴伴,内廷事务繁多,你还要来这边伺候,实在是太辛苦了,有小亮在这里就行,你去歇息吧!”
张诚连忙停了手,晃晃头躬身说道:
“多谢万岁爷的关照,伺候万岁爷是奴婢的本份,奴婢办差归办差,伺候万岁爷不能耽误的。”
万历皇帝也不以为意,点点头继续翻看奏疏,低声说道:
“本以为王通进了京,朕可以和他多聊聊,和从前虎威武馆一般,没想到来了这边上任之后,却忙得脚不沾地,和在天津卫没什么区别。”
张诚笑着接口道:
“王通忠心为万岁爷办差,若是他清闲了,反倒是不美!”
拿话应承着,张诚心里却琢磨方才的话语,当年冯保不就是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后,陪着万历皇帝的时间少了,才让自己一步步起来,宫内的权势一切都是虚的,没有万历皇帝的信任和倚重,早晚是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冯保前车之鉴在那里,自己万万不可重蹈覆辙,张鲸、张宏、田义,这些人有同党,有别派,可都盯着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不能有一点的放松。
“王通提议在锦衣亲军中设的这几个职司,张伴伴你怎么看?”
万历皇帝翻看奏折,开口问道,张诚刚要回答,却听到门响,赵金亮小心翼翼的进来,然后看向张诚。
一看赵金亮手中拿着纸条,张诚连忙上前接过,展开看了看,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走近到万历皇帝这边低声说道:
“万岁爷,恭妃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个龙子,奴婢先恭喜万岁爷了!”
若是恭喜,就没必要说的这般低声,万历皇帝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烦躁,开口说道:
“看母后那边的意思,真真是麻烦,不过是无心插柳,却弄到这样的地步。”
恭妃是慈宁宫中的一个宫女,万历皇帝去慈宁宫问安的时候碰上,不知怎地就临幸了她,天子所做无小事,文书房的内侍也是记录了这件事,宫中有王皇后,有郑贵妃,碰了个小宫女算不得什么,万历皇帝也不准给名份,准备就这么过去。
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一举怀孕,是慈宁宫的宫女,慈圣太后李氏如何争权不说,却一直盼望着万历皇帝能有个儿子,现在后宫的女人中,王皇后倒是生过一个女儿,不过不满一岁就是夭折。
万历皇帝的后宫之中还无人怀孕,以万历皇帝的意思,最好是郑贵妃那边生个儿子,直接立为太子就是,其他嫔妃凑进来就是添乱,奈何那宫女有了身孕,李太后知道,坚持让万历皇帝按照规矩办事,无奈之下也就立为了恭妃。
临到生产时候,万历皇帝派了宫内的人过去查看,肚子大到这个地步,太医院和宫内的婆子都可以凭借经验看出来是男女了。
万历皇帝把奏折放下,皱着眉头说道:
“去和宫外那些人打个招呼,就算是皇子,也不要大张旗鼓的鼓噪恭贺,寡人不想被人架起来。”
“万岁爷,若是龙子,就是皇长子,这个”
张诚斟酌着说道,万历皇帝拍拍桌子,有点恼怒烦躁的说道:
“不必说这个了,王通的奏疏,你觉得该如何做?”
“万岁爷,锦衣卫自先帝时候起,就被内阁的人抓得紧,宫内不太能使唤的动,王通这次折腾,总归是为万岁爷这边抓这股力量,而且他这些事情,又不是改大规矩,无非是锦衣卫内部变变架构,奴婢觉得,有益无害。”
听到这个,万历皇帝沉着脸点点头,冷声说道:
“莫说是父皇那时候,就是如今外面那些勋贵和朝臣,都在向锦衣卫中伸手,寡人还要靠这个治安司才能放心,张伴伴,拟一道旨意,就按照王通这意思来,明日朝会之后就发到锦衣卫那边去!”
张诚连忙躬身,锦衣卫是天子亲军,里面的架构如何变化,内阁六部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宫内下旨就是有效。
第二日,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照例要入朝随侍,但早早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就来了人,请王通去衙门议事。
去了衙门,就在骆思恭的值房中,除却都指挥使司不在之外,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是在这边,见到王通之后,都是神色冷冷,招呼也不打。
六百八十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值房,也是宽敞明亮,布置考究的,屋中莫说是坐下四个人,就是十四个也不显得拥挤。
这么宽敞的地方,王通、任大同和那两位佥事做的自然就疏远了些,准确的说,是王通和他们三人坐的远了些。
锦衣卫指挥佥事严峻权,指挥佥事杨占,指挥同知任大同,三人做的也不是那么近,不过距离王通却太远了,几乎是一个在屋子这头,另外三个在屋子那头。
任大同是个胖大汉子,下颌的胡须浓密,却修的颇为整齐,坐在那里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严峻权则是白白胖胖的角色,眉眼在肥肉的挤压下显得很小,就算没有表情也好像在笑,杨占则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胡子很稀疏,倒像是个教书先生或者是衙门中的师爷。
他们三人或威严,或和气,或沉思,不过都有一番沉静气度,这也是身份使然,锦衣卫如此煊赫的衙门,这三人就是这个煊赫衙门中排位前五中的三个,平日里养尊处优不说,手握大权,自然养成了这样的风度。
他们最小的也是快要四十,养出这等城府气度来并不稀罕,可坐在他们对面的王通却也神色淡然,从容自若,王通才二十岁而已,怎么就有这样的胸襟?
他们坐进值房中,伺候的亲兵送来茶水也就退了下去,退下去时候的脚步比平日里都要快,他们也感觉这屋中的气氛不对。
任大同三人也是感觉到纳闷,坐在这里,三人也有用气势压人的企图,他们三人威福已久,又都在锦衣卫多年,见过血办过案,他们若是有意给旁人施加压力,寻常人根本经受不住,很快就要跪在地上。
他们进屋就没有打招呼,甚至连点头都没有做,只是自顾自的坐在那里,或冷眼,或者蔑视,一个年轻人身在高位,怎么会受得了这样的待遇,不是坐在那里局促不安,就会做出凝眉瞪眼的脾气样子,空自出丑。
没想到的是,他们施加压力,王通却是淡然笑着看过来,丝毫看不出被影响的样子,这等安静对峙,反倒是让任大同三人不太自在了。
他们却不知道,王通对这样的冷遇早就有预料,职场之中,一个不属于这个圈子的新人挤了进来,要在已经划分好的东西中切一块出去,原来的人必然受到损失,必然冷眼相待,何况这官场上最讲究个论资排辈,锦衣卫中,下面的力士和校尉最多也就是能到总旗这个位置,能做百户、千户的是一帮人,能做这指挥同知、佥事的又是一帮人,完全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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