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时,身上穿着皮袄带着毡帽,算是齐整,一见在马上的王通,就立刻跪下磕头见礼,如今王通可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身份地位和从前大不相同,怠慢不得了。
“小人见过王大人!”
“原来是项老板,好久不见了,今日找本官有什么事?”
王通和气的问道,项延又是磕了个头,迟疑着说道:
“小人有要事,还请大人让左右退下。”
王通“哦”了一声,冲着边上点点头,一名护卫立刻下马,走到那项延跟前让他站起,从上到下搜索了一遍,项延神色恭顺的被人搜身,那名护卫搜完回身禀报,王通摆摆手,开口说道:
“你们且避开!”
这边路上也没什么人,王通和项延也是到了路边空地,项延垂手说道:
“冯公公想要见王大人一面,特意派小人来请。”
“冯公公?冯保要见本官?”
王通诧异的反问道,冯保被逐出京师之后,天下间就再没有冯保这号人物了,他可能还要活很久,可在天下人眼中,就和死了是一样的,王通也不去关心这个最后权势熏心,不知道分寸的权阉。
但消息还是得到,宫中下旨之后,冯保一行人只是拿了随身细软,然后就离开京师,就和寻常旅人一样,沿着运河一路走,来到了天津卫却住下了。
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离开京师去往南京闲住,只要他离京就算达到了目的,何时到南京并没有明确的规定,这也是宫中的情份。
冬日行路,以冯保的年纪搞不好就死在半路上,稳妥的法子是等运河开化之后走水路,天津卫这边运河二三月间就能行船,冯保在这里等候也正常,他们一家三十几人找了个客栈住下,下面的人把消息报上来,王通知道了也懒得理会,却没想到今日找上门来。
此时是什么时候,冯保又是什么敏感的身份,去见他,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王通顿了下就笑着说道:
“临近除夕,本官事忙,冯公公那边想必也要过年,到时候本官派人送些礼物过去就是了。”
话中拒绝之意已经很是明显,项延听到这话,在地上又是磕了个头,开口说道:
“王大人若是心有顾忌,可以先上奏陛下,然后等陛下圣裁,冯公公那边说出京之后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话想要说说,说给王大人这边听,也是想要转达给陛下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写份奏折递上去,如今圣君在位,言路畅通,肯定不会有什么阻碍的道理。”
王通也懒得纠缠,转身就要去上马,项延在那里磕了两个头急忙又是说道:
“冯公公想要说的话却不方便写到纸上,还请王大人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见冯公公一见,冯公公此去南京,自知不能活着回来,请王大人开恩!!”
说的恳切之极,跪在那里碰碰磕头,听到这个,王通却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情居然不方便落在纸上,而且交待的这么明白,居然让自己去万历皇帝那边请旨。
王通犹豫了犹豫,转身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你回去安心等吧,本官上奏之后,自有圣裁!”
“多谢大人恩德,多谢大人恩德!”
项延在那里连连磕头,王通也不理会,上马之后,一干人簇拥着踏上回程。
回到府邸中,王通却将杨思尘喊了过来,让他拟一份密折,说的就是今日见到项延的事情,杨思尘听到之后还劝了王通两句,不过王通也说的明白。
“今日见了那项延,项延说了那话,消息怕是现在就已经在去往京师的路上了,去见不去见不是大事,奏明此事,显得天津卫心中坦荡,这才是要紧的。”
王通这么说,杨思尘道了句惭愧,连忙写就,事情简单自然飞快写完,等写完之后,杨思尘就要告辞回值房,说是年底天津司各处要清帐,三江商行在宣府、蓟镇和辽镇、山西等处的分号账目也报回来了,都要趁着除夕前结清,这是王通属下的第一大事,杨思尘等人要时时盯着的。
刚要走却被王通叫住,开口询问说道:
“后年就是会试之期限,杨先生可有什么打算吗?”
会试就是各省的举人前往京师和南京两处大考,考中者称贡士,贡士然后由皇帝担任主考官再考,这就是殿试,殿试之后则是进士了,考中贡士,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殿试不会不中,进士出身差不多就板上钉钉了。
在大明,文官最重的就是进士出身,若没有个进士,这一辈子也到不了四品以上的位置上,唯一的例外就是海瑞,这还是他事事不与人同,清正无比的结果,如今的例外则是顺天府丞吕万才,吕万才因为立有大功,又有王通帮衬,这才一步步提拔起来。
但对于士子们来说,海瑞和吕万才这样的特例,自然是模仿不来的,求个进士出身,一步步由清贵入台阁才是正途,为求这个正途,必然要参加会试。
杨思尘本就是举人出身,又是那种标准的清流风格,万历十二年的会试举行,对他的前途肯定是重要无比,杨思尘如今在天津卫的地位很高,一来文士稀少,文书机要的事情他参与的多,二来他是天津卫和申时行联系的一个桥梁,地位超然。
会试非同小可,不是什么旷世大才,都要准备一年两年备考,可杨思尘整日里参与的都是实务,四书五经怕是荒废不少,要去准备肯定不能做事,王通这边也要安排人替补,所以有此一问。
听到王通询问,杨思尘愣了下,随即苦笑一声说道:
“不瞒大人说,学生也在犹豫,到底去不去。”
王通摆摆手,开口说道:
“为何不去,寒窗苦读,鱼跃龙门不就是为了此时吗?你当年来京师不也是为了这个,现在申大人已经是首辅之位,你和他又是这般亲信,此次去,进士的出身应当是有的,本官说句托大的话,本官去陛下那边恳求,你这边得个探花、榜眼都不是不能。”
“大人是这般说,不过学生如今已经是士林眼中的小人,道德败坏之徒,去参加会试,这攻讦讽刺恐怕是不少的,申大人那边,当初学生和四娘相恋,虽说申大人宽宏大量,可这不是什么光彩事,若不是张四维压迫的厉害,怎么处置还未可知,现在申大人是当朝首辅,有些事想必不愿意再提,学生去会试,是会关照还是反之,实在是说不准啊”
王通听了这个一愣,随即摇头失笑,杨思尘也是继续苦笑着说道:
“学生当年在申府是做清客的,比不得他门生子弟,贸然去考,这个”
“你倒是想的谨慎,徐广国可是给我来信,说请本官帮他,他想在会试中弄个进士出身,还说什么若有了这个出身,今后有了实职,给天津卫帮忙更大云云,他算计的不错。”
王通感慨了句,杨思尘倒是开口说道:
“徐广国和学生处境颇为不同,他叔父徐青山现在还是户部侍郎,他在京师活动也一直不那么高调,他倒是可以去试试。”
潞王朱翊镠就藩河南卫辉,于腊月成婚,万历皇帝赐银五万两,又给田地一千顷,对于天子的亲兄弟来说,这个赐予实在是有点寒酸。
即便这般,内阁还有大佬说太过耗费,请陛下量入为出,据说万历皇帝对这名大佬还颇有夸赞,认为是老成谋国之语。
就在除夕夜,京师密旨传来,上面是万历皇帝的亲笔“去听听,朕想知道冯保要说什么”
六百四十六
既然万历皇帝想要知道冯保说什么,那王通这边也没什么担心了,在马三标家那边过的春节,到了年初一这天就领着人去了客栈。
冯保也是有官家身份的,理应住在驿站,不过他那边人口多,养尊处优惯了,索性在天津卫这边包了一家客栈住下。
王通所领的人中有马三标,还有谭兵和谭剑,马三标这个不过是嫌在家无趣,出来散散心,带着谭兵和谭剑则是出于另一番考虑了。
谭兵和谭剑虽然在王通手下各有差事,谭兵现在还是第一团的团总,不过他们二人也有锦衣卫和东厂密探的身份,当然,这个密探也说不上什么密,王通一干人都是明白,可这等场合带着他们去的意思就似乎做个见证,冯保此人身份毕竟太敏感。
街上人也不多,十几名骑兵护卫,一干人就朝着城内的客栈而去,按说这客栈都应该建在水路要津,最起码也要显眼之处,比如说王通等人刚来天津卫的时候所居住的地方,现在运河、海河和海边才是兴盛之地,城内冷清的很。
但城内反倒客栈、酒楼什么的比从前多了很多,这都是为天津卫的富贵人群预备,这等客栈没有通房,只有一个个独门独院,价钱差不多是运河边客栈的十倍或者几十倍,只接待富贵豪客。
这声音刚出来还有人笑话做不长,却没想到很快就是顾客盈门,此类的处所雨后春笋一般的出现。
原因就是大商家接待客户,还有海上以及各处来的豪商,京师来的贵家子,都不在乎什么银子,只是求个舒服和面子,这等豪华客栈正是投他们的所好。
后来莫说是富贵豪商,就连过往天津卫的官员都住在这里,反正他们手里也是不缺银子。
王通等人入城,到了那客栈门口,手下护卫找来了掌柜,听到是王通到来,掌柜的自然不敢怠慢,领着一干人进了客栈。
这等豪华客栈,王通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见,走进去才知道这是按照大户人家的宅邸规制,然后在其中分出一个个宅院,每个宅院配上小厮、丫鬟伺候,就和豪门奴仆一般,倒是让王通心中感慨了一番,这分明就是现代酒店的一个翻版,古人有能啊。
虎死不倒,冯保失势,所住的地方是这客栈最大最好的一处,听说跟着来的仆役家人就住在边上。
王通等人走过来的时候,却看到院门口一名家丁正在问客栈的小厮,这家丁看到王通过来,也就是瞥了眼闪在旁边,继续说道:
“小兄弟,你知道天津卫什么地方有宣纸卖吗,要那种好的?”
“年初一,卖宣纸的店铺怎么会开业,不过你去城北杨柳居那边看看,拍门喊人,或许会做你的生意。”
“多谢小兄弟。”
那家丁答应了一声,匆匆去了,王通回头看了看那家丁背影,笑着说道:
“冯家的下人还真是不寻常,若是旁的失势官员,看到咱们这些武人打扮的人过来,心里肯定是慌张了,少不得要跑进去通报,这个倒是从容自若。”
谭兵干笑了声,低声说道:
“不瞒老爷说,属下觉得刚才那人搞不好就是跟在冯保身边的探子。”
听到这个王通一愣,摇头失笑,冯保这等要紧人虽然被逐出宫,可对他放心的人估计不多,宫内、东厂、锦衣卫恐怕都要派探子出来跟着。
“锦衣卫指挥同知王通,求见冯公公!!”
马三标在外面粗着嗓子喊了一声,不多时里面一名中年人跑了出来,这中年人穿着褐色暗金边的对襟棉比甲,里面是宝蓝色的道袍,以王通看人的经验,第一眼就能看出这人身份地位都是不凡,但从此人的须发都有些蓬乱,面色憔悴来看,恐怕是最近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
“原来是王大人,小人冯友宁,见过王大人。”
如果真是平民百姓,断不会说什么“原来是”,直接就跪下磕头见礼了,冯友宁跪的也是很生疏。
毕竟做东厂掌刑千户差不多十年,在京师横行了将近二十年,突然变为平民百姓,实在是适应不了,王通摇摇头,心中也有些感慨,连忙上前把人扶起,开口说道:
“在天津卫若有什么需要的就来和我讲,带我去见冯公公吧!”
冯友宁虽然跋扈,却不是什么祸害,如今这姿态中规中矩,王通也是客气,冯友宁道了句谢,转身领路。
冯保失势,冯友宁不待宫中动作,主动辞官陪着冯保去南京,也算是有孝心,宦官的侄子义子,往往捞钱横行的时候百般亲近孝顺,宦官一失势,马上翻脸不认人甚至卷起钱财一走了之,这个才是常见。
客栈给冯保这边居住的宅院居然也是两进,马三标和谭兵一干人啧啧惊叹,冯友宁进了院子,扬声说道:
“叔父大人,王大人带到了?”
“王通到了,快请进来。”
冯保声音中气十足,倒是显不出什么颓唐落魄来,冯友宁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王通举步进去,谭兵等人要跟上,冯友宁却拦住说道:
“我家叔父说了,要听就在窗户那边听,在屋中不太方便,事后他也会笔录一份给王大人带到京师里去。”
谭兵和谭剑对视了眼,都是停住脚步,对方既然这般说,他们现在是吃王通的俸禄,是王通属下的人,一些事情也不好做的太露行迹,点点头都停住了脚步。
王通一进屋,发现屋中的光线颇为明亮,白天居然点着四个立式的宫灯,冯保却背手站在墙壁前面,墙上挂着一幅字,冯保回头看看,用手指了指墙上的那幅字,开口说道:
“咱家临王右军的兰亭集序,你看怎么样?”
王通现在也能写一笔还过得去的楷书,写字看书都没什么问题,但草书对他来说就是天书,更不要说评价书法的好坏了,不过,王通也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冯保的字,说冯保如果不是宦官的身份,书法定然是当世大家。
“王通不懂书法,但看冯公公的字,却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
“你倒是会讲话,在官场沉浸久了,也是磨练的差不多,什么叫气势,咱家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夸奖。”
听到王通的话,冯保也是哑然失笑,转过身来感慨说道:
“咱家的字在五年前就没什么寸进了,还以为今生就该如此,却没想到从京里出来,居然又上了一层,真是有得有失,有得有失。”
王通甚至觉得冯保和五年前见的时候差不多,细看才发现白发多了不少,张四维年前年后不过十余天,见过的人都说衰老异常,宫内也有消息说慈圣太后多了白发,却没想到冯保这么好的精神状态。
冯保的做派依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样子,伸手一指,示意王通坐下,开口说道:
“茶刚刚端上,你给自己倒上,坐下和咱家说话。”
看到冯友宁那般,王通本以为自己要见到一个憔悴哀伤的老人,却没想到是这般,心中诧异归诧异,却也轻松许多,给自己倒了茶,然后坐下,那边冯保也坐下,也是给自己倒了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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