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在京师的消息都有快马传递回去,张家的人开始忧心忡忡,到了后来就越来越高兴,腊月十六那天,张家大摆宴席,各路宾客云集,张家的老爷子也露面喝了几杯,连平阳府的知府都来了,宾客多,就算张家是大族,可忙前忙后的人手也不够用,吴二说,防备总算懈怠了,晚上属下们换上张家家仆的衣服从后墙翻了进去,张家府邸,吴二都已经摸的清楚,直接找上了宅院。”
王通吐了口气,这件事尽管是他的安排,可这么说出来,自己心中还是不舒服,张世强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提前就打听到,张四维的父亲晚上睡的实,晚上伺候的能跟着睡个好觉我们过去的时候倒也幸运,三人一起摸了进去”
“用浸湿的桑皮纸盖住他口鼻,事后你有没有用毛巾擦干净鼻孔和眼角等处?”
王通肃声问道,张世强颇为肯定的回答道:
“请大人放心,凡是叮嘱过的,属下都是做了。”
王通点点头,沉声说道:
“老人半夜闭气猝死,这个也常见,只要他口鼻眼角处没有粘上桑皮纸屑,仵作就算有疑点也不敢乱猜乱说。”
说完这句,王通沉默半响,又问道:
“吴二现在看好了吧?”
“他正在城外军营休养,没有属下亲自过去,他谁也见不到,更是出不来。”
六百四十二
王通问起吴二,张世强回答了,王通接下来就沉默不语。
张世强垂手站在一旁,犹豫了下,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这次在蒲州,吴二办事很是用心,若不是他,咱们想要夜间进去刺杀,恐怕都摸不到门路,回来路上他也是小心的很”
听张世强说话,王通眉头皱了皱,肃声说道:
“这个我有计较,不必多说了!”
腊月中京师出了这么多事,不过对于百姓们却没有影响,大家都在忙着筹备年货,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天津卫各处却都热闹非凡,京师各家店铺是腊月二十前后关门歇业,回家过年,天津卫这边大部分要营业到腊月二十九。
从前天津卫的店铺商行,主要的贸易都是沟通海上路上,还有漕运往来,声音做的大却和天津卫本地没什么关系。
但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天津卫人口暴增,店铺暴增,有钱人暴增,加上天津卫暴增的人口很少是农户,农户辛苦一年,打下粮食交完赋税再有一家老小的吃用,也就剩不下什么钱了,没有消费的能力。
可天津卫这些新增的人口,大部分都是在匠坊、工场、商行店铺中做工的伙计,他们拿的是工钱,一切吃用穿戴都是要花钱买,天津卫各处又和天下间其他处不同,因为熟手伙计工匠难招,工钱给的比别处高,年底还有一份分红,更不必说挂着三江名号的那些商行店铺,手里有些闲钱的人多。
这些有充足购买力的人群加上那些掌柜、工头,各处卖卖的小股东等等,还有在天津卫各处衙门当差拿俸禄的差役,更不必说那些发财的有钱人,这个颇为庞大的人群将天津卫的市面托了起来。
人有钱而且还都是刚有钱,总想着过日子过年要体面些,米面酒肉不必说,绸缎瓷器,各项器物也是要采买的,他们有需求,天津卫众商云集,也能提供出充足的货物,供销两旺,各处生意都是得益良多。
腊月一个月即便不算上为京师和北直隶各处囤货贩卖的收益,光是做本地的生意,就能赶得上七月收益的八成。
一年中的七月是什么时候,是整个天津卫商铺最为红火的一个月,只要会做卖卖,那银子简直是朝着店里流淌,能赶上七月的八成,这生意自然做的过。
各家店铺给伙计们加工钱,提前置办各项货物,就是为了做好腊月的生意,大明这么多年规矩,腊月二十之前就没什么店铺商号开门,天津卫开了风气之先,结果连河间府和顺天府不少距离近的州县,有钱人都过来采买,这更是让店铺赚钱。
“从前在济南的时候,这时街上开着的店铺也没几间,有鞭炮声,可街上却冷清,到那时候,就觉得过年了,现在看着热热闹闹的,要不是天气冷,还以为在七八月间呢!”
王通等人骑马慢悠悠的经过街道,身后吴大用山东口音颇重的官话和鲍二小说道,鲍二小在那里颇为自豪的回答道:
“听南边过来的船户们讲,也就是江南最繁华的杭州、苏州才有咱们这样的景象,别处都见不到。”
王通呆在自己府邸里已经有几个月,身边近卫也是憋闷的很,这次出来都很是兴奋,至于这吴大,在山东招揽船匠海盗,能招到的人也是越来越少,早在腊月初,就回到了天津卫,如今他全家家小都在天津卫,过年也自然在这边。
前面十几名骑兵环卫,身后又有十几个人,与吴大所在的位置相隔很远,孙大海和张世强骑马在王通左右。
“吴大从山东回来后就不太对劲,在外面欢笑如常,不过在家却总是扳着一张脸,也就是属下回来那天,安排在他们家的桩子还有回报,说是吴大半夜哭了。”
张世强低声禀报说道,王通摇头笑笑,却没有接话,孙大海在边上开口说道:
“大人,给陛下送年礼的人已经回来,几位公公和大人的年礼也都送到,陛下的回赐还等大人回府后按礼制接下,咱们送过去礼物的几位,都有回礼,礼单到时候也请大人验看,另外,秦馆宋姑娘、山东锦衣卫董千户、辽镇孙参将、宣府历副将都有礼物馈赠,天津卫各家商户年礼,也请大人验看”
孙大海本就是个管家的角色,他一项项禀报,王通抬手苦笑着打断,开口说道:
“陛下和几位公公、几位大人的礼物我看看就是,其余的,你直接给宅子里还有各处当差的人都分下去,船厂和虎威军那边多分些这些人怎么回事?”
王通说了几句,却看到前面有许多穿着单薄衣衫的人,天津卫这边不允许有闲汉,大家有个收入,冬日里总要裹几件厚衣服,一看到这么多穿单薄衣服、破烂棉袄的,就知道不是本地的百姓。
前面是个集市,却是天津卫的大菜市,之所以说大,是因为四里八乡的肉和菜都是先汇聚此地,再由此地分销天津卫各处。
到了冬日,三江商行却有一项卖卖,就是在宣府和蓟镇两处,向塞外贩卖盐货和布匹以及各项杂货,换来塞外的牛羊。
草原上每年的冬天就是地狱,一次严寒和大雪,草原上就会有不少小部落灭亡,平常年头也是艰难度过,一到冬天,天气苦寒,草料匮乏,为了保证健壮的牲口过冬,一些病弱的牲畜就必须要宰杀。
这些被宰杀的牲畜牧民们自己吃用不了,来年开春又没有足够的盐货腌制,只能白白的丢掉。
不过彼弃我取,如今的天津卫需要大量的副食品,每年到了年节时候,几个负责民生的官都要为没有足够的肉食发愁,草原上这大批的宰杀牛羊,正好是补了这个缺口。
三江商行的掌柜们得到了蓟镇边将的许可,用盐和布匹换取这些宰杀牛羊以及附带的毛皮,这些被宰杀的牛羊价钱压的很低,但将近五个月的冬天对草原上的部落来说,机动力变得很差很差,保持足够的盐货储备极为关键。
彼此各取所需,三江商行这边固然赚了大便宜,可草原上的小部落把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用处的东西换来宝贵的盐和布匹,他们也是乐意。
许多小部落赶来了成群的牛羊宰杀贩卖,蓟镇靠北,冬日冷的早,牛羊冻起,一个冬天也不会腐坏,等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就用牛马拉着大雪橇到天津卫这边来。
这生意做的很大,连蓟镇上下今年吃肉都比往日多,光羊运到天津卫,卖的价钱比时价低了二分,利润却比屠户卖肉高了几倍。
羊多肉多,天津卫手里有点钱的人也多,稍微像样的人家,谁不是买几片光羊回去吃到二月,去皮去下水的羊,一片就是从中剖开的一半,也有几十斤的份量,来买羊的自然不会自己背回去。
外面这些穿着破烂的人就是替人搬运的,每有一人经过,这些人就会涌上来询问,买羊的挑几个走,他们背着在菜市中采买的副食离开。
“都是些从河间府、真定府那边过来的破产百姓,他们在各处寻些杂活做,赚点糊口的钱,锦衣卫和保安军开始还驱赶了几次,后来临近过年,看着实在是可怜,索性由他们了,他们就是在三角淀和海河南边搭的窝棚,白日里过来,晚上捡点东西回去”
孙大海在这里解释,这些事却是不必要写进每日呈报中的,王通这段时间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一次也是快马奔驰,还真是没有注意到。
看到眼前这景象,王通眉头就皱了起来,肃声又说道:
“这么冷的天,他们就这么求生,岂不是会冻死饿死不少?”
“入冬以来,冻死十五名,饿死的倒是未见。”
王通又是奇怪,才冻死十五人,看看在这处菜市门前就有这么多,想必整个天津卫更多,才冻死十五人,实在是太少了。
“大人平常不是叮嘱吗,让属下盯着那些寺庙道观,别让他们富的太过,这次来了许多流民,属下安排锦衣卫的人过去透风,让他们去设粥厂,收旧衣,去各处赈济,和尚道士们倒也知趣,做的勤谨,这才维持到今天这个局面。”
做生意,海上跑船,信神拜佛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未必会拿钱做善事,却喜欢捐给寺庙僧道做香火求心安,天津卫的几家寺庙道观都是富的流油,偏生他们不用缴税,日子更是舒坦无比。
但王通盯的紧,这些和尚道士也知道自家这舒服日子是谁给的,一向是听话的很,想通这个关节不难,不过王通却纳闷一件事:
“今年年景不错啊,那里来的这么多流民?”
种地农户,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流离失所,这么多流民,还是从良田不少的河间府过来,王通实在是奇怪。
“还不是被一条鞭法闹的”
听到这个回答,王通愕然。
六百四十三
一条鞭法是利国良策,王通一直是这么认为,而且自从一条鞭法实行以来,国库充盈无比,更是加深他这个印象,今日去往城外军营,看到这些流民,却没想到是一条鞭法逼出来的。
“我记得蔡公公和杨先生还有古自宾他们一干人特意算过,清查田亩之后,河间府每户差不多比从前少缴五成的赋税,怎么会逼出流民来?”
“小的开始也糊涂,后来特意找人来问过的,农户们赋税明面上少缴了,可缴纳折抵徭役的银子这块吃亏太大,农户种地有粮食却没有银钱,要缴纳税银,就要先把粮食出产换成银子,粮商这一块把价钱压的很低,只有多卖粮食才能交齐税赋,这一多卖损失实在是太大,小户人家经不起,不交赋税又要吃罪过,实在是没办法,也只能卖地筹钱”
琢磨了下孙大海说的,王通也明白了过来,凡事有利有弊,这一条鞭法本意是为了减轻农户负担,减轻土地兼并,可粮食贩卖,被大地主和粮商盘剥一次之后,负担搞不好比从前更大,农户卖出土地,能买这些土地的还是豪商地主,反倒是加剧了土地兼并。
目前看,这件事唯一的好处是中小地主不至于艰难,国库充盈,长久以后,还真是不知道如何说。
孙大海见王通听的入神,又是继续补充说道:
“河间府还算好的,据说山东那边有的县,徭役折抵的丁银要收,其他该交的赋税,该做的徭役,一样不少,这才惨那!!”
王通有些无言,地方上这么做,等若是给百姓身上又加了一层赋税,倒是肥了他们自己,不过种田的百姓们却苦了。
骑马走出大菜场的区域,王通一直是沉默,亲卫和随从也觉得气氛不对,谈笑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咱们在北边那几个庄子储备够不够?”
听到王通询问,孙大海稍微一怔就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
“粮食积储不少,那边的粮食不光是为了庄子里自用,还要保天津卫的吃用,除却自己生产之外,还一直在各处买粮。”
王通点点头,开口沉声说道:
“今日回去,就安排人将流民招募到庄子中去,然后再在那庄子附近买地,就说是要新开田地,需要大量的人手开垦。”
王通在北边置办的田庄都在顺天府境内,却是顺天府靠海的一片地域,这里因为禁海和当年海防上的原因,基本上都是长满荒草的滩涂和野地,只有一个梁城千户所在附近,王通在这边设田庄,开荒地,最多有人笑他不知道怎么置办家业,却没什么人拦阻,皇亲国戚,勋贵大族的田产都和这边没什么关联。
孙大海那边答应了,心中也感慨王通考虑事情又是全面几分,安置流民,若言官奏报弹劾,即便他是万历皇帝的亲信,恐怕也会惹来麻烦,但若以这招募流民开垦荒地,而且是自家的家业,最多说他贪财,其他却没人在意。
“河道和海港的维护翻修,也要尽快搞起来,眼下这些人无非求个温饱,不必花什么工钱,正是工程基建的好时机。”
孙大海又是应了,眼前已经快出了市镇区域,马队的速度开始加快,王通也是抖动缰绳,跑不几步,又是开口说道:
“让天津司、匠坊船厂、天津卫所有商户,需要用人的都去流民中挑人雇佣,平时不是总抱怨人手不够吗?天津卫不要在冻死饿死一人。”
这话说的郑重,孙大海也是肃然领命。
设在城外的军营现在常备保安军、临时招募的保安军,各处的差役护卫训练的所在,常驻虎威军两个营,但平日里军营中常在的人保持在千人左右。
李虎头和吴二等人就居住在其中营房当中,这里军营环绕,又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卒,安全上是没问题的。
进了军营有人接过了马匹,王通在一干人的簇拥下向着里面的营房走去,走不几步,却看到李虎头就在前面怒骂吆喝:
“就你们这般懈怠,到了战场上早就被人宰了,整齐点,中午吃白菜熬鱼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们这么没力气!!”
他个子虽然比同龄人高许多,但和校场上这些正在训练的青壮比起来,还是显矮,可他在那里吆喝怒骂,下面的人却都是乖乖听命,无人敢有什么违背。
王通看到这情景,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边上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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