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不回去,恐怕就会全被灭口了。
可张四维却不知道,开封府那个婆娘和两个孩子,不过是张泉一个死去远房兄弟的家人,张泉真正的老婆和孩子,却是在通州住着
六百三十二
张泉从前是山西某边将的亲兵,他没有冲锋陷阵,也没有护卫主将,做得却都是这等暗杀灭口的勾当。
山西是大明边贸最兴盛之地,外地贩运盐货来山西,贩运各色其他货物自大同出塞,又有蒙古的各项特产输入,豪商众多,利益纠缠也是众多,驻守在边境上的将领往往和一家或者几家豪商有关系。
大家彼此冲突,若到了非见出生死不能解决的时候,就用到张泉这等人动手,张泉在山西的时候手上沾血就是不少。
后来因为他主将私通鞑虏被同僚告发,作为亲卫头领他也有这样那样的干系,同样被下狱治罪。
如今的大明首辅张四维是河南风陵关人,那里是陕西、河南、山西三省交界之地,张家本来就是山西的盐商豪门,张四维的舅舅王崇古更是当年的宣大山西三边军务总督,在山西一地的关系盘根错节,势力深厚。
人在仕途,倾轧政争是一方面,有时候也需要做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狠辣事,张四维自小耳濡目染,知道需要这样的人,身在高位的时候,就开始委托家人在山西寻找,身陷大狱的张泉就是合适的选择。
张泉出来之后,自然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张四维做事,也帮了张四维很大的忙,不过这等人手,厚恩拉拢是一方面,也要有要挟控制。
张四维给张泉置办了上好的田庄,甚至还安排张泉的儿子进学,同样的,张泉的家人都是被严密的监视中,如果张泉办事不利或者起了什么别的心思,那他的家人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也是山西豪商们的故智,一向好用的法子,不过,张泉也是在山西多年,明白其中的门道,他对外都说家乡早就有老婆孩子,张四维要安顿他们的时候,张泉就把他们接了过来。
可实际上这些“家人”却是张泉在他处找到,带着子女的贫苦寡妇,能跟着张泉衣食无忧,还能过上好日子,自然会守口如瓶,对外只说自己是张泉的结发妻,也严令自己的孩子这么说,生怕到手的好日子没了。
但张泉真正的妻子和孩子,却从未对别人讲过,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张泉甚至连家都很少回,只是定期的给家中银钱用度。
如果说借家人控制手下的法子是山西豪商们的故智,那弄一房假的家人,防止在非常时候全家被灭门,断子绝孙,就是给豪商们办差人的故智。
张泉从天津卫的牢房中逃出,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张四维必然担心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纰漏,自己若死了还好,若是活着,张四维必然疑心自己到底有没有将实情招供,唯一可以撇清关系的法子,就是杀人灭口。
他也不会傻傻的回京师,开封城南的那个庄子估计现在已经被人看住了,张泉也不会去那里自投罗网,他现在要抓紧去通州,把自己真正的老婆孩子接出来,夜长梦多,天知道会不会查到那里。
天津卫去往通州,骑马急赶的话,用不上一天一夜的时间,张泉临进通州城的时候,又是劫了一名行人,将他的衣裳换上,把自己的须发尽可能的整理整齐,太过狼狈潦倒,走在城中会有差人询问,那就麻烦。
张泉在城内转悠了几圈,路过自家的宅子几次,确定了没有人盯着那宅子,这才找了处客栈先住下,到了天黑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他急忙出了客栈。
孤儿寡母的宅院,天黑前自然大门紧闭,邻居不知道这家人是什么情况,只是大概了解,这宅院里一个妇人领着孩子,还有几个婆子和老仆,维持着过日子,这样的人家那里都有,没什么稀罕的。
以张泉的身手,翻墙而入自然容易,他翻墙进去,没有惊动那些婆子和老仆,熟门熟路的来到卧房。
在门外有节奏的敲了几声,又说了句夫妻约定的话,卧房的门顿时打开,他妻子满脸激动的出现在门前。
张泉侧身闪了进去,又是把门关上,进门后顾不得说别的,开口急忙说道:
“孩子们呢?”
“都在隔壁,快要睡下了!”
“让你留存的那些金银呢?”
“都在屋中床底下的坛子里是不是还没吃,叫人给你热热”
“快给孩子们穿上衣服,把金银打个包袱,我给你去套上车,你就说孩子病了,要去看郎中,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听张泉说的急切,他婆娘也知道轻重,虽说一年见不上几次面,可这今晚这样的事情却叮嘱了多次,知道如何应对,当下连忙点头,就去披上衣裳,张泉稍微松了口气,看到桌上有茶水,就要去倒一杯解渴。
他这边刚动作,就听到院子中有仆役惊呼,张泉大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还没等他要看,却听到脚步声急响,有人已经来到了门前。
张泉平日里小心,在此处却总觉得是安全无比的地方,仓促间居然没有什么办法拿出来,“咣当”一声大响,门已经被踹开,几名大汉,神色冷冷的站在门前,张泉后退几步,只觉得浑身发冷,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天津锦衣卫办差!!”
门口的大汉冷声说道,听到天津锦衣卫这几个字,张泉莫名觉得一阵放松,踉跄几步坐在了屋中的椅子上,那名大汉低声喝道:
“这宅子所有人都捆了带走!!”
通州三江商行在七月底的时候,运了几车货物回天津卫,外人看了倒也寻常,没人起什么疑心。
通州城中有一户宅院报案,说有强人进了宅院中,掳走了女主人和小主人,捕快们前去查访,却发现家中的财物都没动过,仅仅是把人掳走,再一查这女主人和小主人,结果宅子中的仆役除了知道主人来自山西之外,别的一概不知。
不知道亲属,不知道来龙去脉,这桩案子也没有办法查下去,只能无可奈何的当做无头公案挂了起来。
张泉这一路上眼睛都被布条捆着,嘴被堵着,浑身上下则是被绳索五花大绑,一天只有人喂一次水和食物,从身体的颠簸和道路上的动静,能判断出自己在马车上,此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路上几天,被从马车上弄下来的时候,张泉闻到了海腥气,知道自己确实被带回了天津卫。
张泉知道自己在天津卫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知道落在了王通的手中,却让他很放松,总比落在张四维手中好太多了,张泉在黑暗中被人带到了一个地方,从上下来看,应该是地牢一类的地方。
可地牢中浓厚的血腥气却让张泉心中一紧,他原以为王通没什么狠辣的手段,可这股血腥气张泉却熟悉的很,只有死过许多人的刑房中才会有。
将他捆在椅子上之后,周围又被放下了几个人,然后能听到脚步声向外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走了进来,扯掉他眼上的布条,将塞他嘴的布团也给拿出
的确是在监房之中,这里很暗,张泉不需要怎么适应就看清了前面的人,前面这人穿着锦衣卫百户的服号,三四十岁年纪,看着颇为平常的一个人,张泉也看到自己的婆娘和孩子也被捆在一边。
张泉的妻儿眼上也捆着布条,张泉看到妻子脸上露出惊恐神色,可衣衫整齐,心中松了一口气。
本就是盛夏,地牢中又燃烧着火盆照明,闷热不堪,加上这血腥气,的确令人难熬的很,张泉却很镇定,这对他不算什么,他面前那中年百户开口了:
“我叫张世强,替王大人来问你话。”
“小的叫张泉,没想到和张大人居然是本家,能不能看在本家的份上绕过小人”
对他的嬉皮笑脸,张世强无动于衷,只是开口说道:
“你不要想活了,杀了锦衣卫的兵卒,你要偿命,但你想不想你妻儿活,或者你想看他们死在你面前?”
张世强的淡然问话,让张泉的故作轻松顿时烟消云散,张世强皱了皱眉,又是说道:
“这牢房一个半月前拷打死了几十个妖人,你若不信,可以拿你妻儿来试一下。”
张泉整个人都瘫软了,只是涩声说道:
“我若说了,我妻儿可以无事吗?”
“我家大人慈悲,你说了,你妻儿会在天津卫生活一段时日,那坛缴获的金银也会发还,包他们衣食无忧。”
“是张四维派我来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可以给我画影图形,你们派人去京师张府询问,内府的人都知道我”
张泉有气无力的说道,张世强听他说了这个法子,的确可以验证无误,这样问不出是不是张四维指使,但知道和张四维有关系,就足够了。
“很好,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世强凑近了沉声问道。
六百三十三
铁门关的海岸上站满了人,不少人只是穿了条犊裤,光着上身,每个人手中都是拿着刀斧兵器,盯着海上的方向。
人不少,但很乱,东一堆西一堆的,沙大成身后有几百号人,方才和他一同观察的那些头目身后都有多少不等的汉子,他们将面前的海滩让出一片空地。
海上那几艘炮尽可能的靠近了岸边,不过船大炮重,靠岸边太近就可能会搁浅,所以一定距离内就下了锚。
一干船只都是放下小艇,上面坐满了人划桨靠岸,距离不远,小艇停在沙滩上,上面的兵卒跳下,就在海滩上列队。
随着一艘艘小艇靠岸,一队队士兵从船上下来列队,海岸上的海盗们不自觉的后退,已经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
广东水师协防天津的官兵都在船上,各艘船的水兵也都是没有下船,上岸的就是虎威军的一千步卒。
这一千步卒整齐列成方阵,看起来比岸上这散乱的海盗队伍人要少的多,但这等军姿军容,散发出来的凛然气势,却让岸上的海盗们明白,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队伍。
“乖乖,这千把人居然这个模样,要是对战,咱们弟兄恐怕要给洗个干净”
沙大成身后有人喃喃说道,沙大成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眼,脸色却更加沉重,他身边的汤山神情则是轻松自在。
岸上列队完毕,王通则是最后一艘小艇,看到王通下船,汤山连忙迎了上去走到跟前却是一愣,看到沈枉也从船上跳下,不过这位三水王的脸色却不是太好。
为什么脸色不好,想必不是晕船,汤山心中好笑,却不去理会,直接跟王通见了礼,避开众人几步,小声禀报起来。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沈龙头,真是巧啊!”
那边沙大成给王通磕头见礼,起身后皮笑肉不笑的和沈枉说道,沈枉干笑几声,却是不接话。
在海滩上已经摆上了几把椅子,一张桌子,也不知道那里弄来的茶壶茶杯,露天弄了个待客的场面。
海上已经见过真章,看到上岸步卒的那精锐模样,从沙大成向下,各个都是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王通坐在椅子上,汤山、谭将等人站在身后,沈枉和沙大成自然是没资格做的,都似乎躬身站在对面。
“小的瞎了眼,不知道好歹,来王大人的眼皮下捞食吃,实在是罪该万死,也不说什么虚话,大人今日宽宏大量,小的也知道分寸,大人划定个地方,小的若有违背,就让浪打沉了船,喂鱼去!”
沙大成先瓮声瓮气的说话,倒是斩钉截铁,他说完之后瞪了眼身边的沈枉,沈枉只做没看见。
王通笑着点点头,开口问道:
“不能在这个私港做买卖,海上又有这么多的商船不能去碰,光分这份水钱,你们这么多人够吃吗?”
听王通说的和气,沙大成情绪稍缓,琢磨下说道:
“倭人那边运货,不少都是要用小的们船走,他们几个大名开战,小的们有时候也拿银子打仗,辛苦些,卖命赚就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干祸害自家兄弟的事情!”
最后这句话和前面没什么关系,分明就是指桑骂槐了,沈枉脸色也不太白,就算红也看不出来,王通脸上全是和气的笑容,开口说道:
“给倭人运货能赚几两银子,帮他们打仗命不是白白丢在异乡了吗,这运货一是要海上熟悉,二是要有大船,你们有大船,能造大船吗?”
方才和汤山谈过,沙大成也不是真和长相那般憨实,能大概猜到些事情,听到王通这么问,立刻开口说道:
“不瞒大人说,大人看小的这边的船只,最大的船也不过是六百料的,这不是小人造不出,是为了海上走的快,能追上能跑掉,真是要大船,小人在福建那边多有相识,一千二百料的大船也不是造不出。”
“能造这样的大船,何必给倭人做活,天津卫现在正缺船,来这里给别人装货,自己也做些买卖,岂不是赚的更多?”
王通笑着点头说道,一听王通说出这句话,沙大成愣了下,他身后一干头目能听到这句话的,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本来沙大成还是弯腰答话,一听这个,就扑通跪在了地上,开口说道:
“小人们怎么不想去大人那边揽活,可大人那边有规矩,大家都认保险行的买卖,小的们拿不到保险行的旗子,也怕耽误了别家的生意”
这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却明白,王通用手敲了敲桌面,开口说道:
“这保险行本就是大伙为了海上行船少些风险凑起来的公款,沙大成,五十万两银子你拿的出吧!!”
五十万两,这可是标准的天文数字,但沙大成和周围一干人听到这个数目后眼神更亮,忙不迭磕了个头说道:
“小人凑也一定会凑出来,请大人笑纳。”文﹊﹊
王通笑着摆摆手,开口说道:﹊﹊心阁﹊﹊
“不是本官笑纳,算你在三江保险行入的份子,看你年纪不少了,可有妻子儿女?”
“回大人的话,小人在平户有两个女人,一儿二女,在福建月港那边有一房正妻,三个儿子!”
沙大成稍一愣,立刻说了出来,王通点点头,悠然说道:
“平户和月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天津卫如今这么繁华兴盛,你把家小放在这边,一来过得舒服,二来孩子也有个前途。”
听王通说完,沙大成犹豫了下,开口肃声答道:
“既然大老爷这般说了,小的照办就是。”
听着这沙大成干脆利索的回答,王通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既然你明白,本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