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一名女官连忙答应,才转身,李太后又是说道:
“潞王昨夜受了惊吓,呆在屋中宁神几日对身子才好!”
女官一顿,立刻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连忙出去了。
潞王在慈宁宫正门处,边哭边喊,太阳虽已西斜,可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潞王在那里已经满头大汗。
若按照往常,他这般模样,宫人禀报了太后,马上就会有人来搀扶他进去,可今日在外面哭告了一个多时辰,里面却丝毫没有反应。
潞王眼前有些花,身子也在摇晃,穿着的单衫道袍都已经被汗水湿透,可他却感觉到浑身上下冰凉一片,母后不见自己,这局面让他好像站在高空中随时要掉下去,偏生他除了哭告之外,不知道做别的,尽管出了那样的事情,可潞王却总在想林书禄,若是林书禄在,他一定能告诉自己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正头晕眼花的时候,却看到前面有名女官领着几名宦官过来了,潞王心中大喜,可脸上却保持着伤心欲绝的表情。
“殿下,外面热,您不要坏了自家的身子,还是回宫去吧!”
听到这句话,潞王一下子哑住,本来因为炎热而通红的脸色迅速变得煞白,这次他是真的如坠冰窖,他在那边呆住不动,那名女官等了等,又是柔声说道:
“殿下,回去吧!!”
“本王要见母后,母后最疼的就是本王,怎么不会见我,一定是你们这帮混帐的奴婢!!”
潞王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咆哮起来,女官低头恭顺的说道:
“殿下,天气炎热,殿下千金之体,若是热坏了奴婢们没的交待”
“啪”的一声响,那女官捂着脸愕然抬头,一贯在宫中乖巧可爱的潞王双眼通红,狠狠的打了人一个耳光,潞王也不管了,一把推开面前那女官,朝着慈宁宫内冲去,开口大喊道:
“让本王进去,都是你们这帮千刀万剐的奴婢”
向前冲了两步,就被那几名壮健宦官直接抱住扯住,潞王在那里冲着慈宁宫大声的嘶喊,那名被扇了耳光的宫女依旧恭顺,温和的说道:
“潞王爷有些中暑,快些回住处静养,请太医开些宁神的汤药煎服了!!”
几名宦官你抱头我抱脚,直接把潞王弄起来向着他住处而去,潞王平日里苦读书经,那有什么力气,根本挣扎不过,他嗓子已经喊的嘶哑了,但还是距离慈宁宫越来越远。
李太后坐在正中,武清侯夫人王氏却坐在左首,虽说是母女,但尊卑体统还是要做的,不能怠慢。
屋中的宫女和宦官都知趣的退了下去,外面人带上了门,慈圣太后李氏眼圈一红,却是流下泪来,哽咽着说道:
“娘亲,女儿命苦潞王这孩子居然”
这武清侯夫人王氏自然是李太后最亲近的人,压抑在心中的情绪也是控制不住,看着李太后在那里抹眼泪,武清侯夫人王氏是精神很好的健壮老妇人,在那里摆摆手,开口说道:
“娘娘想得太多,昨夜看到宫内出事,你爹和我都吓得一晚上没睡着,白天得了信才放下心,你没事,皇上没事,潞王也没事,这不就挺好吗,还哭什么!?”
毕竟是母女,尽管尊称“娘娘”,可言谈间还不甚注意,不过这话也没什么安慰的效果,李太后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是说道:
“哀家心疼翊镠那孩子,可他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哀家心中实在是”
“你这孩子,从小性子就要强,可就是疼孩子,你如今这个身份,老身也不好说什么,可疼孩子就是害孩子,现在潞王也大了,去卫辉那边就藩,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娶了,这也不算是成家立业了吗?孩子大了,当娘的就不用操那么多心思了!”
武清侯夫人是中年得了富贵,虽说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可当年平民时候的做派保留了许多。
被这么一安慰,李太后的哀痛散去了不少,开口说道:
“娘亲这次来,就在宫中多住些时日,也陪陪女儿。”
武清侯夫人点点头,开口说道:
“这个自然,老身这次来,有桩要事要和娘娘说的”
六百一十六
“有要事?”
虽然在哀痛之中,李太后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自家母亲她是知道的,不过安享富贵的老妇人,恐怕“要事”这个词都是别人告诉她的。
天家亲情,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李太后迅速收起悲痛,用手帕简单的擦了擦眼泪,开口说道:
“母亲,什么要事,不是说了吗?这样的事情告诉爹,你不要跟着乱掺乎,那些文官家的内眷可不像是咱们家这么实诚”
武清侯夫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开口说道:
“富贵了这么久,咱们家弯弯绕绕也不少不说这个,老身也知道不该掺合这些事,但这桩事也问过你爹和你哥哥,都说该和你讲一讲。”
武清侯夫人这般说,李太后更是慎重了几分,她父亲武清侯李伟和兄长李文全虽说没什么大才,可胜在处事慎重,万事都替她着想,他们这般,想必要说的话非同小可。
“前日里,兵部张四维家的来咱们家,本来说是得了几样江南送来的时令南货,可上门后却说有要事相谈”
“张四维?”
“对,估摸着也是直接把她男人的话转过来,说娘娘是大明立国以来最为贤德的太后,堪称女中尧舜,大明社稷正是因为娘娘才稳如泰山。”
武清侯夫人清清嗓门说道,李太后自然不会被这等奉承客套迷惑,只是皱眉在那里等待下文。
“又说娘娘为什么能做女中尧舜,娘娘自己的贤德大才这个不必说,外有内阁首辅张居正,内有司礼监掌印冯保,有这两人辅助,也是娘娘威服天下的重要缘由,现在皇上还未成年,有些事未免冒进独断了些,没有娘娘居中抓总,难免会有风波。”
“张四维的夫人居然敢这么说话!!?”
李太后脸色阴沉,声音立刻提高了起来,武清侯夫人喝了口茶,开口说道:
“这些大家闺秀出身的,和她们男人一个德性,说话弯弯绕绕,反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张居正去了,若皇上选个自己亲信的人做首辅,若是做出什么事,娘娘想要改动劝说,恐怕也是没办法张四维是想说,他来坐张居正这个位置,一切都和从前一般行事,却不会有张居正那么独断”
说了几句之后,却看到李太后已经陷入了沉思中,便停住不再说话,停了停,武清侯夫人又是说道:
“这张四维自己想要升官,不过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昨夜这乱子闹的这么大,险些就不可收拾了,还不是张居正死了人心惶惶,闹出这样的乱子,也看得出来,皇上还压不住,还要娘娘帮他一段,张四维不比张居正,他也不会像张居正那样的不近人情。”
“如今不比皇上刚登基的时候,首辅再由哀家这边拿主意,皇上会不会”
那未成年的理由实在是说不出口,万历皇帝如今连女儿都有三个了,这个年纪在大明律上已经算是丁口,怎么未成年。
但权力的滋味让人迷醉,慈圣太后李氏在万历元年总控朝局以来,是这个天下实际上的主人,万历皇帝年幼时还好,随着皇帝年纪渐长,李太后也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会长久下去,每想到要深居宫中,交出手中的权力,就觉得心中不舍,空落落的不舒服。
昨日大乱,潞王又被查出来这般,李太后也是心灰意冷,已经不准备过问政事。
当年隆庆驾崩,首辅高拱权倾朝野,压制冯保、张居正,所以才有结成内外同盟的可能,然后互为依仗,掌握朝政。
可如今情势不同,内阁中有资格继承首辅位置的张四维,到这个位置上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需要宫内的支持和人情也不那么多,彼此并没有结成同盟的基础。
没有了内阁首辅的支持,深居内宫的李太后也没有办法对朝政施加影响,这也是李太后准备放手不管的原因。
正要放手的时候,却没想到张四维这边居然主动找上门,掌控天下、凌驾天子之上的权力和地位,是个巨大的诱惑,慈圣太后李氏迟疑了起来。
正犹豫间,那边武清侯夫人大大咧咧的说道:
“你是皇上的亲娘,亲娘难道还能害自家儿子,这也不也是为了皇上好,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好吗?”
慈圣太后李氏沉吟良久,缓缓点头。
宫内大乱,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连午饭都没顾得吃,直到太阳西沉,才在司礼监值房的偏院坐坐。
司礼监的太监们和别处不同,内廷衙门都是巴结奉承,这边才坐下没一会,茶还没凉,就有尚膳监的宦官带着食盒上门了,几样精致爽口的小菜,一碗白粥和包子一笼,都是热气腾腾,见到这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张诚也是饿了,点头夸奖了尚膳监几句,就坐在桌前用餐。
尚膳监的宦官欢天喜地的离开,邹义却是过来了,进门之后先是恭敬的低头行礼,还没抬头说话,张诚就笑着摆手说道:
“你如今也是御马监监督太监了,不必和咱家这般客气,快坐快坐,你也忙碌了一天,一起用些,垫垫肚子。”
张诚这边客气,邹义还是做足了礼数才起身,肃然开口说道:
“义父大人就是义父大人,儿子有今天的位置,还不是义父大人的恩德,这次来,却有件事要禀报义父的。”
做到御马监监督太监这个位置,却没有任何的骄狂,张诚笑着点点头,看着邹义的眼神中全是赞赏和满意,缓声说道:
“你历练出来了,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邹义没有坐下,站在那里低声说道:
“方才宫内咱们这边的人传了个消息,冯公公在潞王那边办差的时候,钟鼓司的一个管事过去求见。”
张诚听到这个却把粥碗端了起来,钟鼓司一个管事见冯保,不过是宫内再正常不过的往来,这算什么事,邹义又是继续说道:
“钟鼓司那管事在治安司这边的消息,这人却是张四维的关系。”
“哦?”
张诚眉头一皱,放下了粥碗。
潞王居住的宫中,过百人的性命都是了结,主持此事的冯保除了稍有疲惫之色外,也看不出什么不适来。
管司礼监文书房的田义站在他身边,冯保喝了口茶,开口说道:
“咱家这边没什么不可的,可太后娘娘那里,要让他自己去讲。”
田义皱了皱眉,躬身说道:
“冯公公,张四维此人居心不正,首辅之位本是圣心裁定,他这里上窜下跳的,实在没有什么风度,原本以为此人是个忠直能臣,却没想到如此,冯公公还是和这等人远些的好。”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直,外面那些士大夫的习气,你身上沾染的太重!!”
冯保伸手点了点田义,不过双方能说这等话题,也都是自家人,冯保叹了口气说道:
“眼下这个首辅的位置也就是张四维和申时行两人候选,昨夜之事,申时行不畏凶险,劝说勋贵出人平乱,这等胆识心性,这等功劳,可要比张四维会同钦差出京调兵的功劳大不少,也难怪他急了。”
“那冯公公还这般”
“申时行和张诚走的近了些,前些年高拱做的那些事,咱家不想再遇到,张四维做事的能力还是有的,要不然张居正也不会对他这么放心。”
隆庆皇帝时,首辅徐阶很快告老还乡,继任的首辅高拱则对冯保颇为提防,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内阁首辅有很大的发言权,几次按照位次都该冯保上位,可首辅高拱却几次推荐旁人,到最后甚至推荐了尚膳监的掌印太监,这也是冯保在万历登基后,立刻和张居正联合将高拱弄下台的原因。
听到冯保这么说,田义就不在出声,双方安静了会,外面有人出声招呼,田义出去一会又是回来,开口说道:
“冯公公,方才几辆大车出了宫,应当是王通他们走了。”
冯保摇了摇头,感叹说道:
“王通这孩子真是知道进退,这次的事情过去,他也有一身富贵了!”
昨夜京师大乱,兵部尚书张四维全府惊慌,平素里从不做任何家务十几名家仆这时起了作用,他们拿着刀枪棍棒守住了门口。
到了凌晨时分,张四维会同宫中使者去城外调兵,府内才算安定,清晨张四维回来换上朝服后又被宫中来人叫去上朝,散朝回来后,则是脸色阴沉,立刻把府内几个得用的亲信派了出去。
不过随着一个个亲信回返禀报,张四维阴沉脸色变成了凝重。
“昨夜宫中护驾的是王通!!?这消息可准?”
“千真万确,宫外虽然不知道,可宫内的人都已经传遍了!!!”
六百一十七
“喊张泉来,这院子中不要留人!”
来奔走来往的亲信们说过几句之后,张四维就对管家下了命令,到了张四维这样的位置,除却有光明正大的徒党门生之外,却也有人在外面做些阴私之事,鸡鸣狗盗之徒也有他们的用处。
张泉在张四维府上挂着的是外府三管家的名号,所谓外府不过是在张四维河南老家那边的庄子,还有城外几处产业,但宅子中的人就从没看过这个张泉去管过这两处,这张泉整日里和一干人呆在偏院中,活没干什么,喝酒晚归的次数倒是不少。
京师大乱的时候,整个府邸的人都惊恐不安,倒是这张泉和那一干人拿着刀棍出来护院,而且还把院子中的精壮家丁组织起来,安定了人心。
昨夜闹了那样的乱子,自家老爷上朝后脸色又这般阴沉,管家也不敢怠慢,很快,张四维所在的居处已经空无一人,不多时,张泉已经来到。
张泉看面貌不过寻常,可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有心人倒是能观察出什么东西来,这人大步走进了书房,先是深深作揖为礼。
张四维对下人都是以威严为先,这张泉进门后却摆出一副和蔼的神色,温和的说道:
“昨夜那般样子,多亏了你这边,才能护得平安!”
“老爷言重了,小的们不过尽自己的本份。”
张泉也是不骄不躁的模样,张四维笑了笑,又是说道:
“开封府那边,你家人应该捎信过来了吧?我听下面那边说,开封城向南五十里的庄子,还是不错的。”
说到这个,张泉脸上生出感激之色,连忙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
“家中已经来信,小的全家老小都是感激涕零,若没有老爷,小的现在还在北边大牢里呆着等死,家里人忍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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