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低下了头,有人彼此交换下了眼色,本以为这二人是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徒党,张居正病逝,他们二人就失势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功勋,看来他们二人地位无人能撼动,这首辅和次辅的位置大家不要琢磨了。
万历皇帝冷脸点点头,开口又是说道:
“有功就是有功,寡人自当明赏,你们二人起来吧!”
下面的两人起身,他二人在朝堂多年,进退礼仪自然不会出错,不过起身后,张四维还是忍不住看了申时行一眼,申时行却低头沉默。
“张先生仙去,寡人哀痛未解,宫内却有这般的大变,京师内却有这样的大变,黄森,你是怎么做的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乃是三品,号为“小九卿”,这等时候他自然也在下面,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顺天府尹本来就要担责,黄森站在队列中脸色已经是苍白,听到这话,身子晃了晃,可还能踉跄着出列跪在地上,叩首请罪道:
“昨夜之乱,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顺天府尹黄森,万历皇帝冷哼了声,再也不理会,冷漠的又说道:
“锦衣卫为天子耳目,刺探四方,昨夜这么大乱子,锦衣卫这么多千户,这么多兵卒,都干什么去了,昨夜平乱,街上的是顺天府的差役和南街的两个百户,是襄诚伯陈家和采买唐家的家丁,刘守有!!”
最后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万历皇帝猛地提高了声音,锦衣卫都指挥使在朝会时为武臣首位,刘守有脸色也是死灰一片,听到万历皇帝的喝问,他甚至连出列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跪在了地上,或者说瘫在了那里。
一个武臣,居然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万历皇帝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就连朝堂上的其他人都是鄙视。
但刘守有这个结果众人也觉得应当,当年张居正在的时候,锦衣卫侦缉的情报都是先到张居正那边才到宫中,张居正手中控制着锦衣卫,知晓风吹草动,百官隐私,自然是在朝中有压倒性的优势。
这样的人倒霉,大家都是乐见,幸灾乐祸的人也不是少数,万历皇帝厌恶的看了一眼,冷声说道:
“失职无能,有你在身边护卫,寡人那里能放下心,怕是担心都来不及,念在你是名臣子弟,去了官职爵位,回家闭门思过吧!!”
这等要害位置的更迭,都是要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可如今谁会计较这个,张四维更是上前一步躬身领旨,开口肃声说道:
“臣领旨!!”
有了内阁副署,刘守有的命运就算是定下了,刘守有整个人好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直接趴在了地上。
新任吏部尚书也是内阁大学士的梁梦龙却看了眼申时行,又看了眼张四维,然后低下头,殿上诸人差不多都是这个动作。
张四维也不过是内阁大学士,次辅的名义都没有定下,今日处处占先,难道这首辅的位置已经定给他了吗?大家心中疑惑归疑惑,不过却没有人傻到出声疑问。
万历皇帝只是在御座上看了眼,也没有什么疑问,他扫视了一圈,又是开口说道:
“府军前卫指挥曹毅昨夜护驾有功,这就是有功于江山社稷,有功于大明列祖列宗,封毅勇伯,内阁议一议,尽快拟票呈上来吧!!”
殿中内阁诸人都是领旨,众人却发现其中的不同,方才各项命令都是钧裁决断,不让别人发话,可这个曹毅的封赏,却让众人议一议,既然在朝堂上说出来,那想必太后和冯保那边过了的,但这冷热可值得思量。
“刑部赵远德!大理寺吴隋!”
听到万历皇帝的冷声招呼,朝臣班列中两个人身体颤了下,连忙出列跪下,赵远德乃是刑部尚书,吴隋乃是大理寺左卿,都是掌刑狱裁决的高官,万历皇帝扫了他们一眼,直接开口说道:
“京城内外,昨夜不少恶徒无赖趁乱作恶,抢掠烧杀,贼人们没做多少的事情,他们倒是做了不少,不要放跑了一个,不要少杀了一个!!”
言语中杀气森森,若放在往日,肯定会有大臣出来劝谏,说当以仁义为先,不可滥杀枉杀,此时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下面也是接旨。
万历皇帝急促的说了这么多,嗓子发干,伸手到一边,小宦官慌忙捧上茶盏,万历皇帝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猛地把茶盏摔在了御座前,茶盏应声粉碎,奉茶的那名小宦官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他送上去的时候茶温应当是正好,怎么万岁爷却摔了茶盏。
如今这个时候,触碰了天子的怒火,那就是死路一条,茶水和碎瓷迸溅到前面的大臣身上,众人都是低头躬身只做未见。
“退朝!!”
万历皇帝却没有发作,只是站起扭头朝着宫中走去,唱礼的宦官都是愣了,等皇帝走了出去,才高喊道“退朝”,朝堂上的大臣们彼此看了眼,都是保持沉默,也没有人交换意见,都是默不作声的散去。
除了朝堂,一夜没有睡觉,担惊受怕整晚的万历皇帝被阳光刺了下眼睛,他伸手遮了下,昨夜的混乱主要集中在郑贵妃的宫殿,乾清宫这边反倒是安宁,虽然外面看着和往常一样,但硝烟和血腥混杂在一起的那种刺鼻气味却没有飘散,提醒万历皇帝昨晚自己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
他停住不走,身后的宦官也都停住了脚步,张诚在宫中操持,赵金亮则留在那边照看院子,这些年跟万历皇帝亲近的宦官只有他们二人,新跟上这些人虽然有心讨好,却害怕失了分寸,只能是在背后停下。
直到万历皇帝摆手,才有人急忙安排软轿,有人凑上前问道:
“万岁爷,去御书房吗?”
“回郑贵妃那边”
“林书禄死在潞王的寝宫中,林书禄最亲信的伴当双喜披甲拿着长矛,死在万岁爷昨夜所居地之前据昨夜抓到的活口所说,林书禄就是三阳教的会首,里外亲信都叫他做主人”
慈宁宫中,冯保躬身说着昨晚的情况,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眉间,这屋中只有李太后、冯保、张诚、张鲸四人,每个人脸色都不好,李太后更是脸色铁青,冯保又看了看屋中几人,干咳了声,继续开口说道:
“有人说,只要将万岁爷潞王即位大统,人人都有滔天富贵”
上首李太后冷哼一声,冯保立刻低头不言,按照往日,慈圣太后必要大发雷霆,但等了等,却只听到一声长叹。
六百一十三
宫中几人,都是皇家和内廷最顶端的人物,昨夜大乱虽然天明时候平息,但任谁想起也是后怕,稍有不慎,那真是滔天大祸。
张诚昨夜伴驾,在屋中听着外面震天的厮杀声,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道,更别说看到那院子中的尸横遍地,偏生在这之前,万历皇帝和他曾经拟过一份信任禁卫的名单,却被慈宁宫李太后否掉,昨夜的战斗,贼人们虽然疯狂,却都是乌合之众,能多些力量,也不至于打到那样的地步。
更不要说张诚是万历皇帝的伴当太监,潞王上位,他这边真真就是粉身碎骨,不知道有多惨的境地。
林书禄和潞王在寝宫中到底说了什么,要做什么,人死灯灭,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但现在慈宁宫中这些人知道的是,昨夜变乱针对万历皇帝,诱惑那些人这么干的,就是潞王上位后的大富贵。
这完全可能,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嘉靖皇帝登基,兴献王府连最低级的小厮都做到了七品以上的实权位置,隆庆皇帝登基,裕王府的旧人如何,看看在慈宁宫诸位就都知道了,潞王登基想必也会有一批亲信人任用,这样的富贵诱惑,当真会让人铤而走险。
有潞王为大义统领,有林书禄居中谋划,昨夜宫中、京中同时发难,如果不是按照张诚所说的,万历皇帝提前作了布置,到现在是什么样的局面,谁都不敢去想。
局面差点就不可收拾,如果慈宁宫这边不把禁卫控制的那么严,张诚心中有怨气,不过他还想到了另外一层,如果慈宁宫这边故意将禁卫控制的那么严,所以殿中奏事,他却更加恭谨小心,不敢多说一句。
冯保说完之后停住,慈圣太后李氏长叹一声之后再也没有出声,殿中安静下来,不过安静的时间却有些长,三名低头的太监都是抬头看,却发现就是这短短的时间中,李太后好像是老了十岁。
虽然被称作太后,但李氏今年才不过四十出头,她养尊处优,保养极为得法,看着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不过就是这片刻,李氏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苍老之极,那种凛然生威的气势全然不见。
“昨夜潞王住处,曹毅那边查出什么来了!?”
三位对视了一眼,御马监掌印太监沉声说道:
“回禀娘娘,昨夜潞王住处安然无事,宫人无人死伤。”
说完之后又是低下头,李太后盯着张鲸看了几眼,缓声说道:
“东暖阁那边有人放火,向西的两处禁卫都和贼人死战,这件事哀家也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张鲸只是低头,却不再说话,东暖阁距离潞王寝宫不过百余步,向西那两处禁卫所在都距离潞王寝宫一百步多些,如此近的地方都有放火和激战,为何潞王寝宫安然无恙,宫中都是何等人,怎么会不明白这关窍。
“潞王殿下讲,林书禄半夜突然以探望的名义进来,挥刀欲行谋逆之事,幸有忠义内官挡住,反倒是将林书禄击毙。”
冯保迟疑了下又是补充说道,李太后方才的神色颓唐之极,此时却恢复了些,只是淡然笑了笑,这边刚要开口,外面有人通报,却是女官锦绣。
以往这锦绣是李太后身边的第一号亲信,在慈宁宫的位次恐怕还在冯保、张诚等人之前,通报进来,直接走到李太后的身边,今日却和往日大不相同,进了门,就在门口跪下,她脸色惨白之极,跪在那里禀报说道:
“禀报娘娘,点翠已经杖杀了。”
“城外烧了尸身,灰洒到海子里!”
李太后冷冷说道,锦绣沙哑着声音答应,又是磕头转身出了门,屋中三名宦官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点翠是慈宁宫中排位第三的女官,禁卫和宦官、宫女排班的权力被慈宁宫收回之后,她负责安排宦官的班次。
慈宁宫的女官年纪偏大,普遍都有对食的宦官,这点翠的对食宦官就是林书禄的亲信双喜,今晨各方禀报过来,李太后直接就吩咐将这个点翠拉下去打死。
锦绣出门,太监们刚要继续,外面却又有通报,李太后的眉头已经皱起,因为那女官锦绣去而复返,又进来了。
“禀报娘娘,潞王殿下想要入宫来看望娘娘,问个平安!”
锦绣跪伏在地上,殿内安静一片,没有人出声说话,李太后脸上现出哀痛之极的神色,但这神色不过是一闪而过,她沉声说道:
“哀家无事,哀家倦了,昨夜惊险,让潞王也回去好生安歇,改日再来问候吧!!”
锦绣又是叩首出门,殿门关闭,李太后身体晃了晃,微闭了下眼睛,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许多:
“冯保,潞王宫中昨夜伺候的宫人都是力保潞王安全,力战身死,宫内应该好好抚恤才是。”
下面三人身子震了下,冯保向前走了步,开口问道:
“娘娘,那两名救了潞王的”
“你们这些奴婢真当哀家糊涂了吗!?”
慈圣太后李氏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些许,下面的三人都是连忙跪下,开口说道:
“奴婢不敢!”
太后的声音虽然严厉,不过却有深深的疲惫,摇摇头说道:
“潞王年纪不小,今年就快些就藩吧,去了卫辉那边也能定定性子,至于王妃,就在京师找个身家清白的人家找个合适的。”
下面又是领旨,李太后摆摆手,开口说道:
“冯保先去潞王那边安抚吧,毕竟殉了那么多人,宫内也要照顾安抚。”
冯保躬身告辞离开,等冯保出门,张鲸和张诚对视一眼,太后精神不好,疲惫伤心,在这里继续呆着,保不齐会受到什么迁怒,刚要告辞,李太后却开口问道:
“御马监空出个监督太监的位置,御马监是禁军枢府,不可空缺,你们心中可有什么候选?”
御马监掌印太监张鲸脑海中迅速出现几个人名,刚要说话,李太后却问一旁的张诚说道:
“张诚,你可有什么人选?”
这一句话就让人明白过来,这是让张诚推出自己的人选,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万历皇帝那边的一种补偿,张诚躬身说道:
“这等位置岂是奴婢能插言的,还请太后娘娘和万岁爷圣裁就是不过,前司礼监六科郎掌司邹义为宫内安全忍辱负重,值得大用。”
李太后点了点头,缓声说道:
“邹义这孩子哀家知道的,做事沉稳,心思也正,哀家看他在那监督的位置上很合适,张鲸,你是御马监的本管,觉得如何?”
御马监掌印太监张鲸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都是裕王府的旧人,都被冯保压制,私底下的关系颇为不错,何况李太后把话说到这里,难道还能说个不字,只是躬身开口说道:
“太后娘娘明鉴,邹义做人做事忠谨可靠,适合此职!”
李太后点点头,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张诚你和皇上知会此事,下旨任命吧,张鲸,御马监五个营要从上到下的彻查,禁军护卫宫禁,昨夜事出非常,今后万万不许不过昨夜你处置的及时,哀家是知道的,还有龙骧左卫的邓普和胡奇,这两人不错!”
说到“万万不许”的时候,张鲸差点就要跪下请罪,听到后面的几句这才缓过来,李太后又是说了句:
“先回去安排吧!”
张鲸躬身告退,临走的时候瞥了张诚一眼,心知这是太后娘娘有话要单独询问。
“王通等人怎么进的宫?皇上那边似乎早知道昨夜之乱!?”
问的淡然,可张诚却知道这话如果回答错了,到底意味着什么,心中不由得对王通佩服不已,清晨离开郑贵妃居处,王通叮嘱几句,却恰好在这个时候应上,张诚一躬身,恭谨的开口答道:
“回禀太后娘娘,万岁爷圣明天纵,从治安司以及各处的呈报中看出”
郑贵妃居住的宫殿院落中,本宫和外来的宫人们已经开始用碱水冲洗地面,用拖布一遍遍的擦洗,将昨夜激战的痕迹擦去。
在院子中几处都摆下香炉,里面不要钱一般的烧香料,要把这血腥和硝烟气压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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