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御书房的院门口,张诚停下整理袍服,左右一看,却是愣了下,随即开口问道:
“咱家不是拣选了一班侍卫在这里吗?怎么还是你们?”
一名侍卫头领连忙上前躬身说道:
“张公公,属下等未接到上峰的命令,所以在此值守不敢擅离。”
张诚跺跺脚,怒声说道:
“你们上面的高指挥糊涂了,咱家的话他敢当耳旁风,你现在就去和他说,把咱家选的那些人派过来,要不然有他好看!!!”
以张诚的地位,下面这些侍卫可不敢顶撞,连忙答应了过去操办,张诚这才进了院子禀报。
在御书房中说了没几句,慈圣太后李氏贴身女官锦绣却来了,这可当真是稀客,进来见了礼,锦绣恭敬的说道:
“万岁爷,张公公,太后娘娘说了,如今多事之时,宫内应稳,各处不应乱动,万岁爷这边的侍卫一向是可靠稳妥,就不必换了”
五百九十八
“锦绣阿姨,这是张公公给您的。”
赵金亮把女官锦绣送出御书房的宅院,拿出一块雕刻精美的鸳鸯玉佩,这玉佩看着温润精致,识货的人都知道,这东西如果放在外面的大珠宝行卖,开价千金肯定会被人抢。
锦绣在李太后身边当差,自然眼界广阔,知道是好东西,但也仅此而已,笑着收下,伸手弹了下赵金亮的脑门,开口说道:
“叫什么阿姨!叫姐姐!”
在屋中,张诚脸色阴沉,万历皇帝却带着些恼怒,开口说道:
“宫中能有什么异动,难不成寡人会拿着刀行凶吗?”
张诚那边没有接话,万历皇帝侧过脸看了眼,反倒是摇头宽慰说道:
“张伴伴,母后那边有自己的心思不假,她老人家也不会害寡人,宫内卫戍由慈宁宫掌着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去山西查办钦案,慈圣太后的表态给万历皇帝触动很大,有些事也是无可奈何,大方向上却很是信任。
听万历皇帝这么讲,张诚叹了口气,躬身说道:
“万岁爷,太后娘娘掌兵,这个自然稳妥,可奴婢担心的不是那边”
“冯大伴吗?大伴虽然跋扈,但说他会寡人觉得大伴不会这么做。”
说到冯保的时候,万历皇帝顿了下,可还是给出了肯定的说辞,张诚摇摇头,肃声说道:
“冯公公那边,奴婢也觉得不会做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奴婢担心的另有他人”
“谁?”
万历皇帝问了一句,张诚眉头拧起琢磨了琢磨,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只是心里不稳,觉得要加强戒备,要用放心的人戒备才能安心些。”
万历皇帝摇摇头,拿起桌子上的奏折说道:
“这么多事情,张伴伴你心中不宁,所以才想东想西,张居正哦张先生病重,不稳的是外面,宫内冯大伴在,母后那边在抓总,想不稳也要有个不稳的由头,外面的禁卫也是用熟了的,不必担心太多。”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把手中的奏折丢到了桌上,冷笑着说道:
“张先生病重,天下动荡不安,宫内都不稳了,真不知道朕是天下之主,还是张先生是天下之主。”
虽说天子身边禁卫轮换的事情没了消息,不过宫内的守卫和戒备明显紧张了起来,慈宁宫那边自不必说,皇帝、皇后、贵妃还有下面嫔妃,以及后宫的几位皇太妃那边,都增加了护卫的人手。
每日宫中巡查的队伍则增加了班次,紫禁城的几处城门,宫内的关口盘查也是严了许多,有品级的宦官、女官,他们这边或者有人指派,或者自己想办法,也都是谨慎小心起来。
但宦官、宫女整日里在宫内生活劳作,熟门熟路的,对他们的盘查也说不上怎么严,有的宦官甚至可以避开宫内的卡子,去自己要去的地方。
皇城西南的那片冷清宅院中,就有人在集会,临近六月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这屋子门窗紧闭,里面还点着香火,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拜三阳,信三阳,三阳降世还我阳”
七个人双手合十的跪在地上,默默诵念,在他们的上首就是摆着三阳佛的香案,翻来覆去的诵念之后,众人都是起身。
站在最前面的一人转过身,尖声说道:
“佛祖已经传下法旨,说六月七月,凡是信他的都有天大的富贵在身,真是立下大功劳的,阳根复生都是可能。”
听这人这么说,下面站着的六个人脸上都是露出了狂热的神色,那人又继续说道:
“这京城建立,是有妖人用了邪法的,始终有一股黑气在城内,因为这黑气,佛祖始终是降不下神通来,如今佛祖降下大法力,这黑气就要破了,黑气一破就是极乐世界来临之日!!”
说的激动,声音却放得低,众人又是齐声诵念,那人开口说道:
“各位兄弟平日里勤谨修行,眼看就要到了报偿的时候,各位要时刻做好预备,不要错失良机!!”
众人都是躬身应了,大家又是齐声的诵念“佛号”。
在这里面一切做完,几个人次第走出了屋子,人人低头行路,生怕脸上的兴奋被别人看到,人群中的李全走了两步,拍了下脑门,对身后的人说道:
“老刘,等下回去帮我打个招呼,我去外面买包点心,回来给下面几个小的解解馋。”
那老刘愣了下才点头,李全笑了笑就向前走去,走出宅院没几步,大家就分开走路,回各自的衙门。
李全走了会,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他找的那个老刘小跑追了上来,李全连忙停下等待,老刘跑到跟前,前后左右张望了下,低声说道:
“小李,香主那边单独吩咐过,这次传法之后,谁要是离开皇宫,一定要跟他禀报我隐约听说可能会有什么处置,总归不是好事,你还是别出去了。”
听到这老刘的话,李全一愣,连忙笑着说道:
“多亏刘大哥点醒,要不然小弟为了这嘴馋就要耽误大事,那小弟这就回偏房那边办差,不说别的,改日和刘大哥一起吃酒。”
“这么客气作甚,上次竹料亏空要不是你先帮我垫上,现在我就被发到浣衣局去了,咱们自家兄弟,这都是应该的。”
这老刘是直殿监管物料的头目,把宫内的竹料私自在宫外卖了不少,李全去领用的时候这桩事露了出来,李全也没有为难,反倒出了单子让人在外面采买了进来,这刘宦官就承他的情,结果两天后香主召集人拜佛,却发现两人都在三阳教中,关系又是亲近了许多。
双方又是客气几句,这才分开,背过身,李全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不能出宫,不能去那个点心铺子,他没有任何可以传递消息的渠道。
可听那香主传法时说的那些话,最近搞不好就有大事要发生了,李全心中为难,却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混帐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是白吃饭的吗?拉出去,打二十鞭子!!!”
京营副将夏元成的内宅中,人人噤若寒蝉,夏老爷心情不好,方才最得宠的小厮送茶水进去,不过泼洒了点,就被打了两个耳光,又让亲兵拉下去抽鞭子。
夏府的下人们也都知道怎么回事,老爷自从张阁老病重之后,就心烦意乱,每次去张府探病,回来后总要发一通脾气,上次连长随都被打了,大家谁都担心自己倒霉。
倒是管家老成些,一边和老爷的亲兵说轻点动手,一边去请王先生过来,这王先生是保定府出身的一名举人,仕途上倒没什么成就,做过一个县的教谕,但喜欢读兵书战策,颇有些合纵连横之术。
九年前夏元成还在保定府做游击的时候,就成了夏元成的幕僚,是夏元成极为信用的人,用个不恰当的话说,也算是谋主了,也正是这位王先生的出谋划策,才让夏元成一步步的走到了京营副将这个显赫位置上。
看到王先生来,众人总算松了口气,管家慌不迭的过去通报了,夏元成连声说快请进来。
这位王先生脸色黝黑,身材也高大,真不像是个举人出身的幕僚,倒像是夏元成手下的那些亲兵家将,据说当年中举后,就是因为这相貌被人不喜,才在仕途上没什么寸进。
他一进屋,看到夏元成穿着员外袍,对襟处也没有系上,满脸焦躁的坐在椅子上,见到王先生进来,张口刚要说话,王先生却开口先说道:
“大人,张阁老已经不能见人了,六百两银子买了太医院一个人的消息,说撑不过一月。”
这位王先生话说完,夏元成整个人都泄了气,竟是瘫在了椅子上,王先生脸上也有焦灼之色,看到夏元成这般,上前几步开口说道:
“大人!!这时不是泄气的时候,学生有话要说!!”
被王先生这么一喝,夏元成身子颤了下,勉强直起身体,王先生盯着夏元成说道:
“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被打杀的那个千总”
“那个叫蒜头的”
“大人,那千总说的没错,若张先生不在了,谁也不会容大人,大人可是顶了太后兄弟,不管以后谁坐张阁老的位置,难道会为了无亲无故的大人得罪太后?”
“又不是我想,是张阁老”
“谁会在乎,大人,谁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
夏元成整个人好像没有骨头了一样,颓丧之极,王先生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低声说道:
“大人,张阁老一去,丢官去职,甚至横死都未可知,大人或许不畏生死,可夫人公子怎么办?”
“怎么办?”
夏副将有气无力的跟了句,王先生又把声音压低几分说道:
“大人,倒是有人能保住大人的荣华富贵!”
先前王先生所说的话语已经把夏元成的心情打落到谷底,现突然来这么一句,夏元成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王先生几乎贴在了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字:
“潞王”
五百九十九
给夏元成做幕僚的王先生王瑜进去说了两句,京营副将夏元成的脾气就消了许多,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又吩咐下人不要打搅。
王瑜也没有在屋中停留太久,说了几句就告辞,夏府的下人可都是看在眼中,老爷上午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王先生一来就劝好了,而且老爷居然亲自送到门口,对一个清客幕僚这样的态度,实在是重视非常。
夏元成的管家和亲兵头目不由得比往日更客气了几分,管家还准备留饭,让厨子好好弄几个菜肴,陪着王先生吃喝一顿。
若放在往日,王瑜也就留下了,不过今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说家中有事,急忙就回去了。
王瑜的神色一直很焦灼,众人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以为是王先生为老爷的事情着急,却没看到这焦灼的神色从进府到离开,一直是有。
夏元成算是个大方人,专门给王瑜雇了一辆大车代步,上了车就朝着自家而去,平日里王瑜进家门,两个孩子会迎上来,他夫人也会领着两个通房丫鬟在门前迎接,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可今日王瑜下了马车,先吩咐大车回去,这才进了自家院落,院子中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穿着家仆服装的汉子冲他笑了笑,王瑜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快步走进了屋中。
正堂之中,王家的老小都在,都是战战兢兢的聚成了一堆,两个小孩子双眼红肿,一看就知道大哭过。
在王家家小的周围,有几个手持刀斧的彪形大汉,为首一人笑着对王瑜说道:
“王先生,那些事做了吗?”
王瑜颓然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王某怎么敢不说,都说了!”
那大汉点点头,又是笑着说道:
“夏大人身边也不是密不透风,想要知道消息不难,王先生可千万不要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啊!”
王瑜盯着惊恐不安的家人,看到几个女眷虽然哭哭啼啼,可身上的衣服却还完整,心中稍定,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捂着脸说道:
“现在是什么世道,他夏元成又不是个有野心的,你们费这么大力气做这个事,到时候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大家粉身碎骨,诛灭九族。”
为首那人嘿嘿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诛灭九族、粉身碎骨的又不是你们,你们怕甚,王先生,这日子你还要忍一忍,不过也不会太久了。
内阁首辅张居正在四月末的时候病情开始加重,这样的状况,自然也不会再服海狗熬制的助兴药,分驻山东锦衣卫千户董创喜也就没有了送礼的机会。
官场上事,见风使舵乃是主流,张居正病重,董创喜也未必会有上杆子巴结的心思,他也在琢磨接下来可以攀上什么人。
他董创喜送过去的干海狗,还因为这药突然效力变得不错而被夸奖,随后张阁老就生病一直至今,张府的人因为这个牵扯到内宅猥亵之事,不去想也羞于提起,可董创喜锦衣卫出身,又是经手人,却能联想到。
五月初的时候,锦衣卫千户董创喜就不在济南城呆着了,山东官场都知道他老人家的做派,喜欢朝着登州和莱州那边跑,一来是给张阁老置办些药,二来则是抓捕海盗。
地方官府抓到海盗,一般都是直接斩立决,董千户却把人捆起来一并送到天津卫去,据说是卖人赚钱,一个人才能赚几两银子,官不小,却这般小气。
五月初十,按照济南府董千户属下和家人说,董千户在莱州府的胶州那边办事,不过真要去胶州那边找,却找不到人。
董创喜在胶州靠海的一个小渔村中,这渔村十几户人家,实际上这里是本地海寇的一个据点,平日里都见不到人的,干海狗本地海边找不到,都是在外洋打到了送来,董千户的人都是在这边收货。
此时村子冷冷清清,见不到什么人,却有一声声惨叫回荡,听着凄厉之极,让人身上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但村中无人,周围又荒凉,谁也不会听到,就在发出惨叫的这屋子外,董创喜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
惨叫猛地加大了一声,几乎是嚎了出来,然后就了声息,屋门打开,一个穿着犊裤短衫的大汉走了出来,这大汉一只手上沾满了血,董创喜也不理会,直接开口问道:
“说了吗?”
“割一刀抹一把盐,铁打的也经受不起,他说年前有人拿银子找的他,让他给海狗上加东西,差不多拿了三千两银子!!”
听那大汉说完,董创喜的脸色几乎是黑了下来,狞声说道:
“狗日的杂种”
骂了两句,董创喜冷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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