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交谈,并不值得让王通对那沈枉和董创喜有什么信任,那两人离开后,王通派人跟去不说,还直接把他们软禁了起来。
同时安排快马去往山东,打听这董创喜到底是何等人,是不是跟他自己所说的一般,如果有假,那就在天津卫直接了结了。
天津卫走河间府从德州入济南府这路程尽管不短,可一马平川,而且人烟不断,六天内详细的消息就送了回来。
董创喜的身份无误,说是在山东的生意做的泼天一般大,和鲁王关系颇为不错,经常采买些外洋的精致玩意送进去,据说还送过泰西女子云云。
而且欺男霸女、好色如命的也打听了出来。这种种行径倒是做不了假,也和王通的判断相同。
真正让王通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位董千户还真和张阁老府上关系不错,据说曾经拜游七为义兄,对外还声称拜过张阁老为义父,山东上到巡抚,下至知县,都不敢得罪,对他客气的很。
至于要给张阁老送什么,王通在天津的坐探自己进了这董千户的住处,私下搜查,除了些送礼必备的金银珍玩之外,还有海狗几条,已经晒干,随时可以入药。
这海狗是做什么用的,找了个中药铺子一问就问出来,说是用来壮阳的春药
事情综合起来有些荒谬,不过,王通的确听说过张居正府邸中蓄养姬妾甚多的传闻,似乎这送海狗也靠谱。
等软禁一解除,明显有些害怕的董创喜派人来和王通这边告辞,自己则抓紧上了官船去往京师。
倒是那沈枉做事的确有些决断,二十万两银子在被放出的第二天,就用大车拉到了王通府邸的门口,都是足色的沙金。
海盗们横行海上容易,可在岸上有个可靠的补给停靠的港口很难,抢掠来东西很容易,可想要销赃出手很难。
沈枉说的很明白,自从天津卫开港收税之后。他们的利润不少都损失在了这个税上,想在其他地方收货装运,但却因为运输的路途加长,且其他地方的关节并未打通,各种不确定的风险太多。
已经有两船水银和牛尾药被官府和沿途的豪强查扣,血本无归,其他的算上多走的路程,多花的这些打点银子,反倒不如来天津卫收货运输,一来做的熟了,二来是处处正规,得到的货量反倒是大。
三水王豢养大批势力,在海上坐地收钱,下面的吃香喝辣自然快活,可他作为首领,手中有大笔的金银只能存放,却也不是办法。
人都有富贵还乡的心思,何况整个东面,最富庶繁华的所在,都是大明的南北各处,有了钱,在这里花用才是至乐,孤悬海外。在异乡漂泊,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何况三水王势力做到这般大,也想求个功名富贵,但也怕死在官府手中,当年巨寇汪直降后被杀,让人实在是不敢步其后尘。
不过,王通却有些不同,这个千户做事有规矩,似乎不是为了自家的富贵,而是为了天津卫的兴旺,为了送到宫里的钱多。
既然如此。沈枉思虑之后,觉得自家有打动对方的条件,可以冒险一试。
当然,这一切一切都是在沈枉将整个天津卫走了一遍,发现海河边运河边尽管没有城墙工事,驻扎的兵丁也不多,但种种布置都是针对海上,攻打进来必然损失惨重,没什么好处。
到后来,三水王下面最不服管的顾老虎独自率众前来,却被尽数歼灭,更是让三水王庆幸自己的判断正确,也让他更容易统一起下面的意见,最大的刺头都已经被灭掉了,其他人没有话语权。
在王通开会筹办保险行之前,沈枉又来了一次天津卫,这次就不用看攻打目标的态度来观察,而是看好不好赚钱做生意的角度。
游览几日,不由得感叹王通点石成金,天津卫海河边他来过多次的地方,不过是连种庄稼都种不活的荒地,现如今却成了寸土寸金的商业区,热闹虽然比不得苏州、松江,但那种蓬勃的势头却有所超过。
若是旁的商人还罢了,偏生这天津卫海河边的商业都和海贸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沈枉看的很清楚,自家那庞大的船队需要这么一个地方,同样的,天津卫海河边也是需要他们这样的海上势力。
双方的关系互斗会两败俱伤,要是合作则有巨大的利益,甚至不仅仅是相加的效果,而会更大。
既然那王通是个做事的人,是个追逐利益的人,是个讲理的人,那用这种合作后的巨大前景来诱惑对方,肯定会有效果。
在王通召集众人开会之前,沈枉已经请来了熟悉的分驻山东锦衣卫千户董创喜。想要通过他来引荐。
等王通在会上说出他那匪夷所思的计划之后,沈枉一边庆幸自己做了个好的判断,一边想到了一个更好相见的法子“小人愿出十万两”。
至于沈枉为什么要叫做三水王,无非是姓名中的‘沈’字和‘枉’字各借一个偏旁而已,让人想起汪直种种也不是坏事,最起码可以涨涨威风
保险行王通设想出来之后,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这是个超前的产物,尽管可以看见种种好处,却不知道天津卫海河边商家的接受度如何。
不要小瞧古人,王通本以为自己超越时代的一套套思想理论,这个时代的商人们理解起来都没什么困难,这次也是一样,七月十一这天,算是保险行征求各家意见完毕的日子,经过那些沉浸商海多年的老商人的补全,那套保险行的经营规条已经颇为完备。
不过提意见的商人们都有自家的条件,那就是要求多买些保险行的股份,并不仅仅是沈枉一人看到了其中的好处。
七月十一这天,王通手下人见到了从来没见过的奇景,这番景象他们多年后还在跟子孙讲述“你们见过拿着银子上门求你收下的景象吗?”“你们见过为了争抢个前排交钱的位置打起来的吗?”
王通预计是筹措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这基本上可以保证天津卫开发的持续进行,还有天津卫商户们的抗风险能力。
当时本以为是个天文数字,能否筹齐还不知道,现在看,这额度太小了
三百九十五
王通本来的打算。他自己要有二十万两的股份,三江商行、古家和张家再占去四十万两,一共占去一半的股份,保险行牢牢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但‘三水王’沈枉用鲁海商行入股十万,然后还表示在城内新开几家店铺,通过这几家店铺再投三十万两。
别人说出这些数字或许令人难以置信,王通那些股份还是用形形色色资产折抵,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可‘三水王’纵横海上,不知道抽了多少头,做了多少买卖,存银真是山河一般。
保险行新立,为了完全,自然本金多多益善,而且三水王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也有做个担保凭证的意思,不能不要。
可要是这般,王通和三水王两人就已经占去了八成多,其他的全城商户根本不够分配,那肯定要被以为是聚敛民财,借公务贪墨。反倒是不美。
而且二十万两的剩余,最大的几家商户一下子就是分了个干净,这其中兵备道于计勇,监粮许广、清军厅的高同知,参将孙志彬每人都是来买了一万两的份子,明眼人都看出来,银子投在这上面,比种地赚的多许多,比贸易买卖少了许多的风险。
这保险行修建的目的,本来就有聚拢商户们的人心,让大家在这个天津卫长长久久的呆下去,彼此有个帮扶照顾意识。
如果股份被寡头豪门分掉,那莫说是凝聚人心,恐怕直接人心就是散掉。
七月十一从早忙到晚之后,下午王通这边就关上了门,说第二日再议,七月十二这天,保险行的股份金额确定为二百万两白银,一千两为一股。
天津卫各大商户都是各显其能,把手中能够动用的银钱都给投入了进去,很多小店铺甚至把货物低价卖出去,然后用所有钱来买,结果他们又成了保险行的第一批顾客,过来申请借贷,用来周转。
看到大批的银子入账,再看看这无比汹涌的热情,王通的心情还真有点复杂。自己成立这保险行是为了促进大家的生意,可现如今却影响了不少商户的正常运作,细想起来,还真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那些周转不灵甚至是破产的店铺,迅速被等待进入的其他商家们补充,人人都感觉到了天津卫的大发展就在眼前。
万历七年,七月初,广东。
“斯威士中校,明国香山县的官员要求进入澳门进行检查。”
在澳门中心区域的一座西方建筑中,外面有几个人急匆匆的跑进来,他们的穿着以番人的标准来说很体面,都是本地的官吏,从欧洲本土派来。
一张大明样式的书案之后,一个穿着红色军装的军官立刻跳了起来,但从他的外貌看也分辨不出来年纪,那山羊胡须显得他年纪不小,五官什么的又显得很年轻。
“荒唐,澳门是皇帝陛下的领地,明国的官员怎么有权力检查,快去回复这些东方人,说这是对葡萄牙帝国的严重侮辱。我们要动用武力!”
这军官在那里挥舞着双臂大声咆哮,可官员们彼此对视,却没有任何人行动,等那斯威士的喊声停歇,一名官员冷冷说道:
“中校,如果你觉得你手中的三百名士兵和五百名民兵可以去战斗,请您自便,我们先去投降。”
被这官员一问,那中校一愣,又有一名官员冷声说道:
“斯威士先生,这不是第一次提醒你,现在我们仅仅是借用对方的土地,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这个措辞一定不能有错误。”
斯威士愣了愣,脸猛地涨红,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喊道:
“你们既然已经有了定论,还来和我说干什么,我是皇帝指派到此处的最高官员,可却无法行使自己的职权,等我回到里斯本一定会说明”
“中校先生,我们一起来这里是为了和你打个招呼,先把你南洋那些朋友藏好,先把那些该死的尼德兰人和西班牙人藏好,不要被明国的官员发现什么,找出什么来!!”
那位斯威士中校听到这个,双手扶着桌面,死盯着前面那几个人说道: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干涉,好吧。我承认陆上明国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海上他们怎么样,就凭他们的海军如何和帝国的海军抗衡”
话还没说完,外面有一名穿着汉人服装的白人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进门之后,急忙的说道:
“各位先生,明国官员下了最后的通牒,要求我们在一刻钟之内立刻给出答复,要不然就要强行进入!”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些明国的官员盯上这里!!?”
众人彼此看了几眼,最后目光都投向那斯威士中校,那中校被盯着看了一会,挥舞着双手喊道:
“你们看我干什么,不管是尼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还是南洋的那些人,都没做过什么,最起码不会在澳门附近做什么,孔塞,去召集军队,我们不能让明国人肆意妄为,愣着干什么,快去!!”
进来的那些官员和商人们看到他的这个决定,有一人冷声说道:
“你要对你所做的负责,将来回到帝国法庭。没有人会为你作证的。”
说完之后,众人都是离开了屋子,斯威士正拿起一个头盔戴在头上,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恶狠狠的骂了几句,转头却对帮他忙穿胸甲的卫兵说道:
“快去通知住在旅馆和客栈中的朋友,说明国就要来搜查了,让他们先出海等到了海上,明国海军对他们毫无办法,还管什么盔甲,你以为这身胸甲能抵挡住什么。快去报信!!!”
七月初的香山县已经颇为的炎热,香山县令坐在阴凉地方,尽管身边有衙役在那里扇扇子,可还是热的不住擦汗。
“这些该死的番鬼,办事如此的拖沓,真是蛮夷之人。”
“李知县,这番鬼要这么不闻不问的话,本官就率人直接进去了,这件事皇上可是下了圣旨,我们陈大人可是有将令的。”
“大人莫急,大人莫急,下官不是说一刻了吗,过了这一刻,咱们也不必和这些番邦蛮夷讲究什么客气。”
边上一个游击打扮的将领走出来,颇为不满的说道,香山县令忙不迭的站起赔笑解释,心中却在暗骂,要不是每年每月的孝敬还算得力,本官何必在这里给你们拖时间。
正解释间,那游击身边有人大喊道:
“大人,番人带着兵来了!”
“这些长毛的蛮子,还真不知道死活,吩咐下去,列阵备战!!!”
听到身旁卫兵的通报,这游击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恶狠狠的下了命令。
三千余名兵马缓缓展开,按照军将的号令,旗帜的挥动变幻队列,又有牛马拉着的两门大炮来到了前面,周围的三十几个炮兵在那里卸下火炮,垒砌炮台。
那位斯威士骑着匹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无精打采的二百多名士兵,这位斯威士边回头边大声的打气说道:
“你们都是葡萄牙的英雄,都会得到无上的光荣,死后也会上天堂,混账东西,不要跑。等我回去,一定要在海边吊死你这个逃兵。”
训话的时候,都有士兵丢掉背着的火铳扭头就跑,斯威士在马上破口大骂,可根本没有理会,斯威士到最后索性是抽出剑,和直属的卫队到了队伍的后面,驱赶众人前进,这才总算没有逃兵走。
可快到和香河县划界的地方,队伍一阵骚动,那位斯威士中校勒住了马,在马上呆呆的看着不远处,开口喃喃的说了句:
“天呐!”
在马上愣怔了半响,斯威士在马上张牙舞爪的大喊起来:
“该死的,该死的,你们这些混账还在傻什么,快分成两列该死的,谁叫你们去排列什么战斗的队形,在路边站好,用迎接贵族的礼节站好,脸上要挂着笑容,对,要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中校手忙脚乱的从马上下来,用手整理了下仪容,小跑着向前面跑去,看到边界处那个负责香山县的明朝官员,还有那个穿着盔甲的明朝武将,斯威士摘下头盔放在胸前,露出了一个最无害的笑容迎了上去。
“斯百户,你带这些兵丁来,难道是想对大明寻衅吗?”
香山县的李县令冷冷说道,通译不知道中校如何翻,只看见那斯威士手下二百余人,索性翻译了个百户。
兵丁的百户虽然是个六品,可文贵武贱,在李县令眼中,百户根本不值一提,何况还是个长毛的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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