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器作坊本就是个半封闭的地方,匠户的住处就在作坊的区域之中,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何况王通第一时间从自家的铁器作坊调来了那几个洋人和原来在这边的几个工匠,又给大家发了白米猪肉,人心迅速的稳定下来。
稳住了火器作坊那边,城外的大局等于是基本确定,不过王通却没有回城休息,反倒是又回到河边,和驻守在河边的将士一起宿营过夜。
一夜倒是安静,不过蚊子太多,人也睡不太踏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王通就爬了起来。
他住宿的帐篷刚刚弄出点动静,外面就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人,船头香的五个香头有三个昨夜出城,还有两个早早闭门不出,他们没有派人联络外面的船工。”
王通揉揉脸走出了帐篷,对外面躬身的一名平民打扮的人说道:
“继续盯着,若是有什么异动,拿着我的凭信就近调兵拿人。”
那平民一躬身,转身匆匆离开,走了十几步,却是张世强快步走来,那平民闪开在一旁,微微低头行礼。
张世强点头示意,王通身边安排在各处的暗桩坐探,张世强是负责联系管理的,他去往京师送急信,昨晚才回来,王通就安排他在城内坐镇。
“大人,昨天城外围住火器作坊的时候,有人进了兵备道和监粮两位的官署,然后这两位府上又派出了人去往城外的李参将军营。那李参将撤兵之后,又派人去了那两位的,借着这两位就闭门不见客,天黑前又派信使出城,朝着京师方向去了。”
王通冷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通倭的事情这几位还要管,还真是友情深重。”
听到王通的话,张世强琢磨了下,又是禀报说道:
“大人,属下现在来,就是安插在那两位的眼线有消息传过来,兵备道潘达似乎高兴的很,还说了‘胡闹到这样的地步,看谁能保你’,万稻那边则是见了两个客人,这两个客人进出乘马,走的又快,咱们的人来不及跟上,不过见完之后在自己的宅子里发了大脾气。”
这两个人的反应就在王通预料之外,但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还是来天津时候布置下的暗线起了效果,现在王通手下人负责打探卧底的人很少,也不能强求了。
“清军厅和户部转运司那边如何?”
“回大人的话,那两处似乎没什么动静,一切如常。”
王通点点头,开口吩咐道:
“去城内快些把蔡楠送过来,张大哥,今天或者明天搞不好你又要辛苦一次,还要去京师送信。”
“给大人办事是属下的份内职司。有什么辛苦的。”
张世强躬身行礼说道,王通笑着说道:
“带上赤黑和十个庄客,每人两匹马,路上或许有危险,要多加小心。”
说话间,一阵饭菜的香味传来,两人早晨都是空腹,闻到这味道禁不住停住了交谈,木轮碾压地面的吱嘎声响,装着大木桶饭菜的马车来到了这边,王通对张世强挥挥手说道:
“你回城吃点好的,这边不留你了。”
张世强那边告辞,跟着那运送饭菜的马车一同向着河边走去,炮台和身后的围子都已经有了样子,剩下的就是仔细修饰了。
炮台昨日用砖石土木搭建的底座并不牢靠,估计开几炮就要散了,但现在已经争取了时间,接下来就是加固修缮。
太阳还没出来,可各处已经忙碌起来,那送饭菜的大车一走到炮台附近,做引导的士卒就高声大喊道:
“咱们王大人给大家送饭来了!!”
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又是自家的大人亲自来送,锦衣卫的兵卒们都是大声的欢呼。没到一处炮台,王通就和伙夫一起把大木桶从车上拿下,然后给每个士兵都盛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并且慰问几句。
在有意无意的传闻之下,王通在士卒们心中的形象极为高大,尽管王通年纪要比大部分人小,大家都对其崇敬异常。
昨日带去火器作坊的两营兵马,留下了一营在那边,又带回了一营,面对几倍于己兵马,王大人谈笑风生。从容面对,下马带领大家冲击,几倍于己方的兵马不战自退,这样的威风事迹已经传扬开来。
现在的士兵们不光是把王通当做自己的上司,还当做是心目中的英雄,昨日或忙碌或作战,宿营一夜起来又要干活,饥肠辘辘。
此时王通亲自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又是亲切问候交谈,被招募来的这些锦衣卫兵卒本就是心思纯朴的军户子弟,来到这边练的虽然辛苦,可饷银发足,吃饭吃饱,又被自家上司如此厚待,各个激动万分。
走了五个炮台之后,海河岸边已经沸腾起来,不停的有人大声喊道:
“多谢王大人!!”“愿为王大人效死!!”“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愿意去。”
效忠的言语此起彼伏,光是在营中训练培养不出什么忠心,只有在这样的行动中才能让人心归附。
在胜利之后,在饥饿的时候,都是人心最激荡最脆弱的时候,这时候做出一些举动,效果最大,王通知道如何抓住这个点,也知道如何运用。
将所有的炮台先走了一遍,然后把驻扎在这边的所有营地走过,太阳已经升高,蔡楠早就到了。
王通忙完之后,额头也是出汗,刚拿着手巾擦汗,却有一名士兵跑过来禀报说道:
“王大人,昨日那三艘船中,没有倭寇的一艘,船东在看守处求着小人来找大人,说愿意加倍缴纳税银罚款,只求大人放他们离开。”
这没有沉没。也没有倭寇的一艘船,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过错,不过就是跟着跑而已。这年头出海的船只想要赚钱,免不得要跑倭国和南洋,贸易的人未必都是通倭或者海盗,背景不太干净是了。
王通想要在天津开关收税,对海外贸易自然也要放行,听到那士兵的禀报,笑着问蔡楠道:
“这艘船上的货验看了吗?”
“回大人的话,这艘船上的货物只是咱们自己人看过了,装着的都是府绸,一共三千匹,抽税罚银一共二千二百两。”
王通一愣,纳闷的问道:
“府绸京师多少钱一匹?”
“二两三钱,这等大宗买卖价钱要稍微便宜些,昨日两个货栈的账房说过,小的就记住了。”
王通拍拍额头,笑着说道:
“昨日我离开的时候,那几艘没跑的上税都有二千多两,这艘跑的也是这么多,要是这些钱他值得费这么大的力气吗?”
蔡楠一想,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王通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说道:
“去那艘沉的货船下来的人里面找个身份最高的船工,告诉他,只要发现了什么古怪,给他五百两银子,我立刻放人!”
蔡楠笑着答应,立刻就去吩咐了,王通心情轻松,嘴里咬着根草棍,哼起了小曲。
因为人手不足,天津锦衣卫千户的人能盯梢的仅仅是船头香的香头,却没注意到,有人在各个把头的家中频繁进出。
八月初三,天津卫城内城外还是和往常一样
中等之家十两银子可以过一年。五百两银子这辈子倒也不愁了,何况人又不是现在家里,总要忙碌点什么。
这些在海船上跑的,都有点积蓄在手里,这么被放回去的话,舒舒服服一辈子,或者是痛快过几年。
那艘沉下的船,除却被炮打死的,还有四十五个人剩下,被挑中的这个姓汤唤作汤山,在船上是个管帆的头,在船上论起来,要排到第四第五的位置。
汤山在差役登记的时候说自己是三十六岁,不过海上的日子摧残人,黑黢黢的看着像是个四十多的。
他们和其他两艘船不同,这艘船上的活下来的那对天津锦衣卫兵卒的态度,就像是对海里的鲨鱼,自家的祖宗一般。
那闷雷一般的大炮响动,炮弹呼啸横飞,看着自家的同伴被打的支离破碎,血肉到处飞溅。那真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威力,能活下来那都是天后显灵,蔡楠一过去挑人,这些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这汤山躬身弯腰的跟着从关押的地方走了出来,他先张望了一眼河面,心中就大概有了个底,不过又看看河边的十几个炮台,想想蔡楠跟他许的那些条件,脚步却慢了点,若有所思。
走了两步,这汤山突然站住说道:
“老爷,小的说桩事,你不要怪罪。”
蔡楠自然不会计较,笑着点点头,汤山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说道:
“老爷,小的这些银子不要了,也不愿意被放回去,只求能见大老爷一面。”
五百两银子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小数目,愿意放弃这五百两银子的赏格和轻易到手的自由身,却要去见王通一面,这的确让人很难拒绝。
领到王通那边的时候,王通正在距离出海口最近的那个炮台,这里等于是咽喉所在,昨日用的是带着炮架炮车的火炮封锁,拦住船之后,营造工匠、劳力。大批的材料都是运送了过来,要在这边修筑一个小型的堡垒,最少有四门炮设置在这边。
蔡楠领着人来,简单说了情况,引着那汤山上来,汤山个子比王通略矮,但精壮的很,见到王通,二话不说先跪了下去,砰砰砰磕了十几个头。
王通眯了下眼睛,开口说道:
“你要见我做什么?”
“大老爷,小的不愿意要那五百两银子,也不想回去,只求跟着大老爷办差,小十四岁上船,在海上走了二十二年,海上的门道精熟,对船也是明白,南北各处都去过,看大老爷缺这方面的人,小的尽管能耐不大。可对大老爷总有点用处,愿意跟着大老爷办差,给大老爷卖命。”
说完又是碰碰磕头,用力极大,就连边上的蔡楠都觉得自己额头疼,王通看了这汤山几眼,对方的额头上已经见血,他也没有叫停。
王通看了看河面,那艘沉船的桅杆还露在水面上,一帮人正在那里处理,要不然这艘船以后就是海河的大害。
三艘船升帆逃跑,一艘船被炮打沉,这人就是那艘船上的,不会这么巧合的事情,会特意安排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当耳目。
而且王通对这个汤山的感觉有些不同,这个人心中有一种向上爬的炽热欲望,还有一种能够抓住机会的能力。
自己这边的确缺懂海运的人,对船对航路都是一窍不通,可大明海禁多年,天津这边又是军港,想要招募到懂这个的人才几乎不可能。
要不然昨日验看这些海船,还要让俘虏们一同前往,天津这边是海港,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能用到这种人才的地方非常的多。
有野心不怕,怕的是无能,这汤山或许从昨日分析出了什么,才下决心投靠,这样的人。王通很欣赏。
“起来吧,先办完差事再说,小蔡,弄身锦衣卫袍服给他换上。”
王通淡淡的说了句,这汤山立刻停止了磕头,他的前额已经见血,不过脸上却全是兴奋神色,王通收留他了。
被这么一折腾,王通也是好奇起来,索性把炮台这边的事情交待几句,和蔡楠等人一起去那海船上验看。
那艘要求主动纳税罚银的海船船老大和几个头目都被叫了出来,他们这艘船比较幸运,炮弹就在船身上开了几个窟窿,还来得及靠到岸边。
王通和身边十几个人来到这的时候,还能看到船匠在那边补船,这艘船上的几个人被锦衣卫的兵卒们圈在一起,不过还是在后面陪笑着说道:
“大老爷,昨日冒犯了大老爷的虎威,是小的们不知道事情,今日间愿意补过,小的们也真真猪油蒙了心,大老爷这么公正,小的们居然要跑。小的们几个商量了下,就算这次生意不赚一分钱,也要按照大老爷的规矩来。”
王通走上船板,听到这话,笑着回过头来调侃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真要是把本官的疑心说出来,把你们这艘船拆了,看看到底能有什么猫腻藏住!”
这话说完,这艘船的几个人脸色立刻一片黑,王通转过头。隔着两个人的汤山低声说道:
“大老爷看这船,吃水多深。”
王通瞥了一眼船身,果然是有很大一段距离,汤山说道:
“大老爷不知道,过了海州,也就是这天津卫的海河能吃水这么深,都是雨水足,河里不存沙子。”
甲板上居然摆着两门碗口粗细的小炮,倒是让王通诧异了一番,走近观看,发现炮身上铭刻的文字应该是西洋文字,按照造炮的来的经验,这样的火炮甚至到不了一斤,能打百余步顶天而已,不知道用在何处。
那汤山倒真是明白,连忙跟着解释说道:
“大老爷,这个是鹰炮,海上火并的时候,要靠着这炮扫对方船上的人,有用的很。”
这艘船的船老大几人也上了甲板,看到王通颇有兴趣的观摩火炮,刚刚提起的心不由得放下了不少,这分明是个没来过船上的,怕他作甚,无非少说两句就是。
下了货舱,能看到有不少府绸匹卷都被打的稀烂,看来是挨了炮弹,不过其他的倒还是好说,上面苫盖着油布,还用绳索捆扎的很近。
“一共三千一百匹,大老爷割开绳索验看便是,小的们说句得罪的话,虽说这被打的稀烂,可烂的归小人们,税金和罚金就按照这三千一百匹的数目缴纳,大老爷许的抽税额度低,是给小的们发财的机会。要是不识数,那就是小的们丢人了。”
说的的确是慷慨激昂,却说得王通愈发不信,汤山却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大老爷,下面还有东西。”
这种类似于改装福船海船的结构,王通这两天也了解到了点,一般有一层到两层的舱室,下面则是底舱。
底舱的结构类似于一个个的箱子拼起来,连接成网格状箱壁就是支撑上层船舱的支架,这下面虽然也有空间,可不到三尺高,而且颇为潮湿,船只在海上十天一个月的折腾,货物放在那里就会变得潮湿。
又因为海上风浪不小,船只颠簸晃动,为了保持稳定一般都放些大石头在那里,称为压仓石。
这也是昨日查验后王通听来的经验,听汤山这么说,他也好奇了起来,回头吩咐了几句,这次他可是清楚看到一直说大方话的船上几个人脸色变了。
打开之后,下面十分黑暗,燃起火把看下去,高过小腿的宽口大酒坛,上面油纸泥封都是完备。
“大老爷”
那几个人扯着嗓子刚喊出来,王通就不耐烦的摆摆手,几名兵卒立刻动手把人架到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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