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通平淡语调的回答,大胡子直接站起,转身向外走去,田伯和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连忙在身后跟上。
王通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仍然要跪下相送,头碰到地上的时候,听到那大胡子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不算上佳,尚可用!!”
等到棉布帘子落地的声音响起,王通才木然站起,心想总算有了个认识的人田伯,这几天发生的诡异事情还有个询问之处。
还真是事先有安排,这大胡子和指挥使一行人走不久,店里的客人又是多起来,王通坐在角落里,手中无意识的拿着根炭笔转圈,没注意到每个进来的宦官和禁卫看他的眼光都是充满了敬畏,更多的还是惊奇。
没过多久,张世强采买回来,指挥几个伙计在另一边把东西抬进库房,走进店来笑着说道:“今天运气倒好,甜水胡同那边的集市还开着,咱一气买了两只杀好的肥猪,三只羊,菜蔬什么的也买了不少,集市上几个婆娘还埋怨咦,伙计们都去什么地方了。”
还没等回答张世强的疑问,棉布帘子又被掀开,张世强刚要回头热情招呼,一看却愣了下,有些慌张的说道:“百户大人,您今天怎么有功夫?”
掀开门帘子的却是直管的百户田荣豪,也难怪张世强慌张,毕竟白日还算在当值,可自己却在忙碌店里的买卖,总是心虚。
田百户手里拿着个口袋,身后跟着两名挑担子的随从,笑容可掬,平日里点卯见到的威严丝毫不见。
听到张世强相问,田百户摆摆手,开口说道:“你先闪闪,我有些私己的话和王通说。”
张世强连忙躬身,担忧的看了王通一眼,领着两个伙计走了下去,田荣豪和自己的两个随从也吩咐了几句,那两人躬身出了门。
饭馆堂屋中只有两人后,田荣豪才笑着过来,不过看到王通依旧没有站起,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对方这丝不快的表情准确的被王通捕捉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站起,谨慎如他之所以会在细节上犯下这样的错误,就是因为已经麻木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大明帝国的大人物突然都来到这间小小的美味馆来,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这个庞大的帝国颤动,可这些高高在上的每个人对王通的态度都平和的很,甚至是客气。
相比于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的大明内相冯保,还有那个身份地位不次于冯保的大胡子来说,一名小小百户很难惊动已经麻木的王通了。
可这毕竟是自家顶头上司,现在一切情况未明,贸然得意忘形未免太过浅薄,而且也不是聪明人所为。
“大人莫怪,方才有些愣神,起来的迟了,请大人恕罪。”
听到王通的赔礼,田百户满脸笑容,和蔼无比的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这么客气作甚,坐下说,坐下说。”
一边按着王通肩膀坐下,一边放着张纸条丢在桌上,王通还没去看那纸条,田荣豪已经笑着说道:“在这边先恭喜王兄弟了,今日千户周大人那边派下的文书,王兄弟你因为忠谨勤力,已被提拔成总旗,告身腰牌我都拿来,今日你就要上任了!”
王通愣了下,今天让他感觉到如梦似幻的一些事情突然间变得真实化了,不过这次反应的很快,连忙站起抱拳作揖谢道:“百户大恩,小人铭记在心,永生不忘!!”
“啧啧,果然是人才,咱们锦衣亲军能和王兄弟这般掉文的怕是和下崽的骡子一般稀罕,要不怎么提拔兄弟你呢,不必客气,百户当主,总旗作副,咱们兄弟差不多的地位,今后就是一起办差的了。”
四十岁左右的田荣豪和不足十四岁的王通,亲热无比的交谈,这年纪已然是父子叔侄的差距,却以兄弟相称,说多怪异就有多怪异了。
客气了两句,田荣豪微笑着说道:“如今王兄弟是咱们这边的总旗,亲军的规矩想必也是熟悉的,两个总旗,一个负责各个街面的值守,一个负责捕盗缉拿的”
三十五
看到王通满脸诧异的模样,就算王通再怎么有心,又有谁和他说锦衣卫中各个默认成规,田荣豪也是明白,直接解释了下去:“咱们锦衣亲军在京师十四个千户,常驻八个,镇守各个街面的不过是六个,几千人的编制,兵部那帮文官又从来没有发过足额的饷,大家全靠这当值收例份来过日子”
王通点点头,这些东西只是耳闻,却没有人讲的这么透彻,有人细说,实在是有兴趣的紧。
“不过拿这例份也不是白拿,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人手少得可怜,这天子脚下的地面又要保得安宁,咱们各处的兄弟也有巡捕缉查,维持治安的职责,各个百户都是一个总旗值守,一个总旗巡捕缉查”
说到这里,田荣豪打了个磕绊,看了看王通的脸色又继续说道:“这值守的清闲些,巡捕缉查的辛苦些,不过收上来的银子大家都是按规矩公摊的那混帐刘新勇仗着自己有宫里的关系,做的乱七八糟,这就让他和王兄弟调换个位置。”
从震惊中清醒,王通立刻恢复了精明本色,总旗这个职位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撼,尽管这已经是跳跃一般的跃升,可见了泰山,看山也就不是山了。
但方才田百户脸上那为难神色却也让他看在眼中,按说自己今天见到的这些人物,刘新勇已经不算什么,不过田百户未必知道这些。
王通脑中在权衡两个职位,坐地收钱那是清闲,可这么呆着,就和养猪有什么区别,既然是在体制之中,眼下又有了机缘,那他就不想把精力全部放在这生意赚钱之上,多学些实务,多做些事,尽量向上才是正途。
想要多学多做,那就应该去做这个巡捕缉查的差事,而且一切都未确定,让上司为难也不妥当。
“大人,各处差事都有定例,为在下贸然改变什么也是麻烦,巡捕缉查的差事就交给在下来做吧!”
这个位置本来也是空缺,王通也考虑到此处,他这么一说,田荣豪松了口气,不过却有些奇怪,坐地收钱的清闲肥缺不去做,却去做那得罪人的劳累差事,毕竟是个小孩子不知道轻重。
当下从手中那口袋中掏出早就写好盖印的告身文书,以及代表身份的黑铁腰牌,笑嘻嘻的递给了王通。
机缘巧合,突然自己就升了两级,成了统领几十人的锦衣卫总旗,王通心中感慨,躬身谢过,领了这身份证明。
本以为这就事了,谁想到那田百户随手在桌子上一拿,把他自己放下的那张纸条又拿了起来。
王通正纳闷那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田百户已经把那纸条翻了过来,笑着说道:“难为兄弟你还记得,老哥我心里也有愧,前端家里有事,手头紧借了兄弟些银子,拖延了这么多时日,今天该还了。”
将纸条递给王通,自己弯腰把随从挑进来的两个箱笼打开,王通看那纸条,字体工整清晰,下面还有红印画押。
“因急用,从锦衣亲军第六千户第七百户校尉王通手中取金壹佰伍拾两,百日内偿还,利息一成。”
居然是张欠条,而且是说田百户欠自己银子的欠条,这是什么事情,王通有点糊涂,当初自己补缺进去,不就是假造自家欠田百户的银子,这才光明正大的送钱贿赂,怎么事情突然倒过来了。
那边田百户打开了箱笼,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个个金饼,他蹲在那里笑着说道:“老弟这些金子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可这钱欠到年后,老哥和你家伯父心里都不安生,凑齐了这就送过来了,小兄弟,没耽误你事情吧!”
不光是自己送的金子被退了回来,这里面最少还有二十两金子的添头,想想这几日发生的各种事,王通明白了,他抱拳客气的说道:“大人哪里说话,急用能想到小弟,这是小弟的荣幸,利息这个就算了吧,自家兄弟何必讲究这个!”
听到王通默认了这个假造的欠条,田荣豪放松太多,笑嘻嘻的说道:“钱这上面还是明算账的好,今天就把欠条拿回去,也过个安心年不是。”
两人称呼也都有了变化,相差差不多三十岁,却大大方方的兄弟相称,王通也不推脱,把那两个箱笼盖上,然后推到了桌子底下,内外都有客人和伙计,人多眼杂,晚上再搬运不迟。
王通心中感叹,对方这事情做的滴水不漏,田百户一定是忐忑收了自己金子的事情,想要换回来,又要让一切合情合理,而且还要王通确认凭证,今后不留后患,一步扣着一步的下来,真让人佩服。
琢磨的时候,田荣豪又坐回了桌边,笑容收了点,开口问道:“兄弟做了总旗,下面也有咱们百户一半的人手,还是要找些熟悉的人才用的方便,要调谁,言语一声,老哥就给你划过来!”
顺水人情何苦不做,王通少不得又要客气两句,这才说道:“张世强跟小弟有段时间,这个人小弟是要的”
说到这里,王通才发现自己放心的人实在是没有,除了张世强之外,还有谁可以,迟疑下了,王通慢慢说道:“小旗李文远和他的下属。”
这人还算方正,有几分烈性,并且经过张世强介绍要成为自己的师傅,眼下地位尽管变化,可这人还能用的,有这样的上司,下属想必也不会差,这才十一个人。自己的团队一定要选知根知底的人才好,要不然不要说做事情,光在协调内斗或者提防暗算上就要耗费大多精力了,那还学什么做什么!
但除却这十一个人之外,王通想不到别的了,可在这片地方做巡捕缉查的差事,十一个人可远远不够,正为难的时候,王通却突然想到一帮人,稍一迟疑,开口询问道:“有个小旗叫孙大海,这个人小弟觉得还堪用,他和他手下那些人能交给小弟吗?”
“孙大海?前段时间来这里闹事的那个?这可是其他千户的人,调过来怕是不容易”
三十六
敢情美味馆这边发生什么,田百户早就心里有数,但不出声而已,居然是别的千户,各个千户独立性颇强,除却上面的指挥使、同知、佥事和镇抚们能动之外,彼此之间那是泾渭分明的。
这一层王通知道,却没有想到,听到对方点破,还是有些懊恼,实在不行,就用这十一人了。
那边百户田荣豪一直在小心的观察王通的神色,看到他神色懊恼,还以为是怨气,迟疑了下,咬牙说道:“王兄弟莫要为难,老哥这就去千户大人那边,试试这事,成不成两说”
“那就麻烦老哥了!”
王通也有点愕然,没想到这事情居然能办,田荣豪客气两句,起身出门,两个人亲热的就和真兄弟一样。
走到外面,看着正往里进的宦官和军校,田百户用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尽管不知道这王通交上了什么大运,但千户周林柄千叮嘱万嘱咐的交待下来,这位小爷想要干什么一定要想法满足。
想想自己还心安理得的收了这王通那么多银子,田荣豪就觉得凶险,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有贵人要抬举,声势闹的这么大,甚至连自己老爹的旧主子都出面了,为什么仅仅给了总旗的位置。
前几年有这等际遇的,从校尉一步到指挥同知,也是有的
这一天那个小胖子和他的伴当没有来,店里不光是客人们安静异常,连伙计们都是不敢出声。
今天的这些场面,发生的这些事情,对店里的所有人来说都太冲击了,大家都需要时间来消化下。
表现正常点的反倒是马寡妇,美味馆的活计忙碌的差不多,快要收工的时候,马寡妇找到王通说道:“东家,昨天老婆子那不争气的儿子从城外回来了,城外那养马的财主性子太狠,下面的人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拿鞭子抽打,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东家开个恩,能不能让他过来做个活,要是东家应允了,老婆子少要点份子也行。”
马寡妇实际年纪不到五十,可多年操劳让她看起来格外苍老,她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实际上她已经是这美味馆的三东家,但除却一心做活之外,从不多说话。
王通听到马寡妇的请求,忍不住无奈笑着说道:“婶子,你跟我这么说话岂不是见外,马哥要想来店里做工,你就能做得了这个主,还谈什么份子,来就是了,一切好说。”
看王通答应,马寡妇又是千恩万谢,这妇人一辈子过得小心,平民小户这也是常态,本以为这就无事,王通想了几样采买的东西,正要安排张世强去买,马寡妇又支支吾吾的开了口:“东家,老婆子家那孩子你也知道,性子比较暴躁,到时候免不得要添麻烦”
王通笑着安慰两句,马寡妇自回家去了,等到出门王通才想起来,当初马寡妇这儿子好像就是在街面上和人打架太多,才在城外寻了个差事送出去的,脾气的确不太好,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总归调教的好。
天黑之后,王通将金子搬回屋中,放在原来的地方,把火铳的弹药倒出来,坐在床上觉得自己疲惫异常。
外面安静无比,偶尔有鞭炮炸响,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王通到现在还没有消化下去,但他知道,从今天之后,人生已经完全不同。
这一辈子,肯定不会平淡了
还是那装饰简单的房间,穿着俭朴的妇人端坐在座位上,陪着小胖子那富态员外恭敬的垂手站在下手,他脸上的胡须已经不见。
“下面的人就知道凑趣,小小年纪居然说要提到指挥同知的位置上,那不是害了那孩子吗”
听那妇人淡淡的言语,富态员外腰身又弯了些,先告了声罪,然后说道:“还好拦住了,已经定了个总旗职衔”
妇人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年纪小,身边又都是些大人,总该有个年纪差不多,性子沉稳的玩伴,那王通是个孤儿,心性又正,的确合适,这个年纪今后来得及”
富态员外点头应了声是,停顿片刻,又开口说道:“今日间冯公公和张先生都去过那美味馆了,冯公公说那王通是个人才,张先生说那王通还算可用,这事奴才一直没有说什么的。”
妇人脸上古井不波,对着两边侍立的侍女摆摆手,等到她们退出房屋之后,才淡淡的说道:“不必自责,中外之事,什么能瞒过他们两个去,哀家想要给家里的亲戚某个出身,不过私下说了句,第二日就有人上折子劝谏”
正说话间,门外有侍女低声的禀报说道:“潞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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