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古人,不能小瞧了古人。
谭兵从人群中凑过来,开口说道:
“老爷,那些贼人身上都搜不出什么东西,不过那弓却都是上好的货色,可不是百姓家里那种打猎的玩意。”
王通动作僵硬的抬起头,缓慢的摇了摇,低声说道:
“人多嘴杂,等下回去说!”
俞大猷看了看谭兵耷拉下来的半边肩膀,皱眉说道:
“快些去城里请个郎中过来,再这么耽误,你这胳膊就要废掉了。”
谭兵低下头,沉默了半天才涩声说道:
“我们兄弟在一起将近二十年,没想到今日在折损了三个”
说到最后,头垂的很低,已经说不出话来,李虎头在边上也用手直擦眼泪,俞大猷倒是神色淡淡,只是说了句:
“拿刀的都不是死在床上,死了也就死了,你好好活着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俞大猷地位超然,这边的安排指挥等事,他说话别人也不会违背,尸首不管敌我,一概是抬回了营地旁边。
街面上的血迹也有人冲洗,兵器杂物什么的都有人收拾起来,忙忙碌碌的。王通坐在那里精神也恢复了一点点。
肉汤熬煮好了,有人小心翼翼的端了碗过来,肉汤很咸,又有点烫嘴,不过对现在的王通却正好是个补充。
王通大口喝光,让人再去弄一碗,边上的李虎头咬着牙说道:
“王大哥,这桩事一定是船头香干的,咱们下午就带兵去河边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围在王通身边的几个军将也都是义愤填膺的表情,就等着王通下命令的样子。
王通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才睁开,沉声说道:
“不要动,这几天张阁老过境,无凭无据,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你们就是要把各自管的管好!”
正说话间,马三标一行人却已经回转,马三标满脸的颓然神色,下马后粗声说道:
“大人,从咱们这边一直追到人多的地界,那几个贼人一直没有追到,城外这么多人,他们钻进什么地方就找不到了。”
“在天津卫这片地方。能派出这样一队弓手伏击的只有三人,一是我,二是戚总兵,三是李参将。”
王通又回到了新兵训练营之中,喝了些肉汤,伤处止住了血,精神恢复的也很快,他一边派人去各处搜索,一边去了俞大猷的屋中。
“我不必说,戚将军和本官素无交集,也只有这李参将才会派人动手。城内监粮宦官、兵备道和这分守参将,看似疏离,实际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真是好手段。”
说了几句,王通冷笑了起来,俞大猷端起他那粗瓷的大茶杯喝了几口,淡然问道:
“那这边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去抓人!”
王通用手拍了下桌子,咬着牙说道:
“现在不能抓,无凭无据的,谁会承认,那李大猛手中有近四千兵丁,要去他兵营抓人,难道这厮会束手就擒,再说,张阁老看本官向来不顺眼,贸然动手,恐怕还要生出别的混帐事情来。”
俞大猷放下茶杯,看了王通几眼笑了出来,笑道:
“这倒不是你的脾气,老夫还以为你今天就要点齐了所有的兵丁青壮,去把两岸的船头香扫平了呢。”
“香众,香众,码头上的苦力,船上的水手最多,动手打架,敲诈勒索的不会超过四百人,这四百人现在已经散在众人之中,没有名单根本找不到他们,要是耽误了漕运大事,又是张阁老路过天津的当口,这罪过都压倒我一个人身上,岂不是和了那些人的意。”
“就这么算了?”
“算了,那有”
话还没说完,听到外面“轰隆”一声,好像打了个闷雷似的,刚才进屋的时候还是天气晴朗,怎么打雷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外面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也就不去理会,刚要继续谈,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跑到了门口,在外面大声喊道:
“有喜事禀报王大人,咱们作坊的炮做出来了!!”
铁匠作坊刚搬到这营地周围没有几天,一切也就是刚刚安顿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就有了成品。
王通猛地站起,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突然笑着对俞大猷说道:
“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所做的事情,本官让他们百倍偿还!!!”
“张公公这是来伺候万岁爷了,今日司礼监忙碌吗?”
“还是老样子,林公公这是?”
“方才有几桩事禀报给万岁爷,这就回御马监那边,先告辞,改日上门问好。”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和御马监监督太监林书禄在御书房前面的小院子中打着招呼,看两个人笑容可掬的摸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交情有多好。
看着林书禄点头哈腰的出了院门,张诚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小宦官的时候,脸色才又好了些,声音柔和的问道:
“小亮,万岁爷在忙什么呢?”
站在门前的赵金亮恭敬的弯腰施礼,低声说道:
“回张公公的话,今日天津王大人的书信到了,万岁爷散了朝就在看呢,刚才林公公来这才停了会,现在应该还是在看。”
不到十岁的赵金亮想要把事情说明白,不过却说的有些绕,张诚笑着上前拍了拍他头顶,自己在门外通传。
万历皇帝在里面随口答应了声,张诚恭谨的走了进去,瞥了眼门口努力做出认真摸样的赵金亮,禁不住心中叹了口气。
能推荐到天子身边,又不会引起什么争议的,还是自己人的,目前也就是这赵金亮了,这小孩子重情义,希望能靠得住吧!
一进书房,就看到万里小皇帝正在聚精会神的读着信,神色真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了,张诚进门之后就恭谨的说道:
“万岁爷,张阁老四日后就回到京城了,太后娘娘那边问万岁爷,是不是出京亲迎,以示恩遇?”
“送的时候不是张宏去的吗,这次也是张宏去迎吧,寡人国事繁忙,张先生想来也不愿意让寡人为这等事操心。”
万历皇帝头也没有抬,依旧盯着那信纸,张诚刚要躬身答应,万历皇帝突然拍了下桌子,兴奋之极的说道:
“痛快!实在是痛快!”
此时的王通才刚刚写完遇袭的经过,封到了铁盒中,去往京师的信使正在准备启程。
二百六十二
御书房没有其他人伺候。看着皇帝这般高兴,张诚少不得上前凑趣,他笑着问道:
“万岁爷,什么事情这么痛快?”
万历皇帝兴奋的从信纸上移开视线,笑着说道:
“王通突然调兵入城,把那船头香在城内的徒众一并撵了出去,真是干净利落,对方明明憋闷,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前些日子看王通的信,天津这什么香的,的确折腾的过分,万岁爷,奴婢的意思,是不是让河间府和蓟镇两边清一下,这也太不像话了。”
万历皇帝摇摇头,又看了几眼才把信纸放在书案上,开口说道:
“那日和母后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到此事,可巧冯大伴也在边上,说那船头香的事本就在官府有备案,为的漕运畅行,说什么官府不能事事插手。索性用了这个船头香,母后听了之后还讲漕运是国家命脉,不可轻动。”
听小皇帝的语气不太对,张诚没接口,这可是说到了太后娘娘,小皇帝笑着拍了拍信纸,开口说道:
“母后和冯大伴这般说,寡人也就明白了,也不会去自己找这个没趣,要是动了,少不得朝中的臣子们也要上疏谏言,闹腾个没完,不过王通那边有理有据,干脆利索的做什么事情,只要没有错处,寡人自然要撑腰的,大明天下,不能让做事的臣子寒心,张伴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万岁爷圣明,还是万岁爷考虑的妥当,奴婢方才倒是想的莽撞了!”
张诚连忙跟上奉承一句,船头香弄出这样的规模,东厂和锦衣卫自然不是睁眼瞎子,不过这船头香一来看着没有谋反的举动,二来运河和漕船上的人丁有了组织,这效率还真是提高了些。
河道衙门、户部转运司以及其他各个的相关衙门都说离开这个船头香不行。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值得拿出来说的,这么大的聚众万一闹出事来,相关的人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结果众人一边是心中知道,一边都是装做不见不知,这倒是官场上的一个常态“难得糊涂”。
万历皇帝参与政事时间不短,自然知道有些糊涂账还是少碰为妙,特别是皇太后和冯保都有了那样的态度,张诚也不过顺着说话而已,他肯定也知道万历皇帝不会真去做什么。
但船头香在这样的真假糊涂中做下那么多不法之事,有王通去敲打管教一下,总归不是坏事。
张诚心里明白,王通每次书信中讲述自己在天津的所作所为,万历皇帝都是深深的代入了进去,王通怎么做,万历总会想自己肯定会做的更好,王通做了什么酣畅淋漓的痛快事,万历的情绪也会跟着高涨。
特别是前面王通来信叙述这船头香种种横行不法之事,万历皇帝也跟着生气发怒,还埋怨王通才杀了两个蟊贼,行事太过低调。这一次把人都赶出城去,突然发难,做的又是神速果决,自然龙颜大悦。
失势的邹义进入治安司之后,更多有用的信息被整理了出来,张诚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有针对性的通过治安司查一些事情。
比如说船头香每月都给京师里各处送礼联络,方方面面都有关节,和京师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到时候真要碰起来,还不知道要牵扯什么人物。
张诚在这里思前想后,万历皇帝又在那里看起了来信,张诚很快就从思绪中抽身,倒了书案跟前,开始整理那些杂乱的奏疏和折子。
“张伴伴,每年宫里收进金花银一百万两,能剩下多少,记得今年四月间冯大伴和你曾跟朕讲,说是宫中还有十几万两的亏空,不如在这金花银上再加些?”
万历皇帝看完上面那个调兵用兵的经过之后,又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叠,看了几眼神色就郑重起来。
张诚一愣,王通似乎没在给自己的信中提及此事,倒是在五月上半的时候曾经来信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张诚既然和冯保一起谋划过,自然知道详情,当下身体向前倾了倾,恭谨的说道:
“正统年的时候,每年送进宫里一百万两就是定制了,都是给万岁爷赏赐下面和给京营京卫六品以上的武将发饷的。从前还够用,世宗皇帝爷爷时候,宫里用度大,就要在这个上面拿银子用了,到了现在,这笔银子到了,直接就给十二监各处分去支用,赏赐就不必说了,给京里武官的薪俸也已经八年七折了,奴婢和冯公公商议着,再加三十万两应该够用,所以才那么提了。”
每年漕运,除却运抵北方的漕粮之外,还有金花银一百万两,这是专供皇帝和内宫使用的钱财,已经快要二百年的常例。除却天子赏赐之外,京营、京卫还有御马监的军将,六品以上的饷银名义上都是在金花银中支出,谁发饷发粮,兵马就会为谁效命,京师重地,军官们的饷银自然要天子来发才放心,这也是权谋手段。
八年七折。下面的军将恐怕感觉不到什么恩遇了,能不心怀怨气就算不错了,冯保和张诚都是内廷的首领,自然要操心此事。
万历皇帝又在那信上仔细看了几眼,抬头有些疑问的说道:
“宫内这么缺钱,户部每年划拨的银子多些就是,不是今年就大有盈余了吗?”
“万岁爷,宫中的花销外面一直不愿意多给的,张阁老那边管的又紧,说国库的银子是要给天下的官员发俸禄,给天下的兵马发粮饷。各处兴修水利,赈济灾荒用的,宫中要俭省才是正道。”文︾
万历皇帝把手中的信纸晃了晃,不屑的说道:︾心
“张先生和内阁六部的那些位,谁家过得俭省,各个比寡人吃的好,姬妾胜过寡人的后宫,吃穿用度更是远超大内,说这些俭省的话,也不知道蒙骗何人,还当寡人是三岁孩童吗?”阁︾
“万岁爷”
看着张诚神色慎重的要凑过来,万历皇帝靠在椅背上长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好了,好了,张伴伴,朕有分寸,这些话朕又不会当着冯大伴和张先生的面说,你紧张甚么!?”
张诚苦笑着接口说道:
“万岁爷,太后娘娘那边也是每日清粥小菜,布衣钗裙,求的就是节俭,这话她老人家听到,也是要生气的。”
万历皇帝又是低下头去,淡然开口说道:
“要不朕就多用林书禄这样的人,把宫内贪墨的都查出来,银子也够用了,张伴伴你也不必跪,朕不是说你,也不是说邹义。”
张诚垂手低头的站在一边,脸上全是苦笑,自从林书禄弄出那次的事情之后,万历皇帝冷不丁的就会提起来说说,也不知道是敲打还是怎地。
到底信上写的甚么,居然让万岁爷说起金花银的事情,张诚心中有些好奇,他对王通有点不满,可也无奈的很。因为王通有今天这个地步,靠的不是他张诚,而是在这里聚精会神看信的皇帝。
很少看见万历皇帝这么投入的看一封信,对于金花银的事情,张诚心中有数,在过去两个月间,尽管张居正回家祭父,但书信往来一直没有简短,冯保和张诚的计划是,请万历皇帝提出增加金花银一百万两的建议,每年一共二百万两,然后张居正劝谏做个为民争利的样子,最后增加三十万两,皆大欢喜。
却不知道为何万历皇帝今日又提起来,正琢磨的时候,万历皇帝沉思了会抬头说道:
“宫内用度应该裁减,该花的银子总是要花,对武官们的薪俸,对臣下的赏赐今后不能有什么折扣,不过话讲回来,内库多存点银子总归是好的,朕觉得,金花银加到每年两百万应该差不多了!”
听到万历皇帝说出这个数目,张诚倒是一愣,金花银之事,要冯保几天后出面奏请万历皇帝下旨,那时候才告诉皇帝数目,怎么万历直接说了出来,不过这数目或许随口说出,但要是现在去内阁提出来,可就麻烦了。
张诚犹豫了犹豫还是低声劝道:
“万岁爷,凡是宫里多要银子的事情,外朝的那些大臣们都寸步不让的,万岁爷要是把这个数目说出来,他们肯定要闹,不如等几天张先生回来”
“惹怒了寡人,用廷杖,下诏狱,正好成全了他们的名望,是吧!”
万历皇帝冷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