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年正月二十五,很多回家过年的人都回到了天津卫,封冻的运河上看不出什么开化的迹象,河边的码头仓库都是冷冷清清,各家生意人都在做着各种准备工作,到二月中就要开始忙了。
天津城北五里处的一块空地上却热闹非凡。这边少说也有几千人聚集,有不少都是从城内出来看热闹的。
被闲汉环绕着的中心,来自城外各个卫所的青壮,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而在里面一圈用白灰画成的跑道上,则有人不停的奔跑。
围观的闲汉们有人叫好,有人大喊,那些跑步的人气喘吁吁跑着,在跑道的某一处,几个人盯着一个沙漏,还有在香炉中插着的线香,每过一段,就有人高喊着停下。
再喊停下之前跑过去的青壮,各个兴高采烈,而另外一帮人则是垂头丧气。
这些垂头丧气的人平缓一下之后,又是来到另外一处,那边摆着石锁和石磙,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家什,比如说一根木杠边上套上两个石块,还有就是铁棍铁锤。
一些身材胖大跑不动的,则在这边拿起石锁和其他器械一下下的举起放下。达到一定次数之后,就有人叫停,然后这些人也趾高气扬的走到了那木台子的后面。
看跑的闲人多,看着举石锁重物的人更多,然后在那木台前的闲汉们更多,这边和他处又不同。
各个卫所来到这边的青壮,其中也有一些是带着傲气,略有矜持的角色,这些人身材健壮,穿着打扮也是好些。
木台前面的区域又是分成两块,一处放着箭靶,按照靠武举的规格距离摆着弓箭,十人一轮,射完了之后有人过去验看靶子,大声报出成绩,有那达标的,就去了木台后面,不达标的只得去另一边。
另一边围观的人最多,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街上卖艺那里看得到这样精彩的场面。十几个穿着竹甲,带着面罩的人站在当中,每人手中拿着长短不同的木棍,每个人都有一个对手。
许多青壮脸上或紧张或兴奋的等待,被点到名字的,则去换上一身护甲护具,拿着自己选定的木棍进去对打。
有的人一照面就被放翻在地,有的人则比划了几下,也有人坚持的时间更长了点,不过都也没有太久。
射箭不准。较量又一下就被放翻的,都去垂头丧气的跑步或者举重物,也有人跑道木台前大声说着什么,就有人领着到一边或者是骑马,或者是徒手较量,也有人拿着火铳另外立着靶子装填弹药发射的。
跑步测试身体最基本的体能,举重物则是力量,射箭、比试,包括骑马拿着火铳射击的,这都是具体的技能。
凡是有任何一样合格的,天津锦衣卫都会招收。
“大人,身体达标的一共二百五十六人,力量达标的一共二百人,射箭那边有四十人合格,比试合格的有三十二个,骑马够格的有四十七个,徒手较量,会用火铳的,加起来二十一个。”
王通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前后左右的看着,孙大海、张世强和几个锦衣卫的人跑上跑下,不停的把结果告诉他。
“这才将将六百人!”
对这个结果,王通立刻皱起了眉头,冷声说了一句。又转头来回看看,沉声问道:
“所有报名的都来试过了吗?”
张世强点头,手中拿着本账簿似的东西递过来,上面的名字都被打了个勾,他解释说道:
“来的人都试过了,有的还试了几个项目,不成就是不成。”
“老爷也不必惋惜,卫所里的子弟体力不错又有本事的,家里有钱的去走个武举的路子,没钱的等着募兵时候去投军赚个出身,这些人都是剩下的。射箭、武艺和火铳能有百余人已经是不错了。”
穿着竹甲的谭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木台上,他取下头罩,额头上也看不见什么汗水,笑着解释说道。
王通感觉颇为无趣的摇摇头,走了两步,回头对张世强说道:
“那些没选上的也不要他们走,跟他们说本官有个货栈要招工,管吃管住,月钱还比城内的多出三成,这些青壮大好,能圈住还是圈住。”
张世强答应了一声,急忙去办了。
王通环顾周围,那些年纪不比他大几岁的年轻人有的失望,有的兴奋,喜怒哀乐尽收眼底,对于自己来说,人还是太少了。
站在那里,王通叹口气,低声说道:
“着急没有用,先就着这个规模慢慢做起来吧!”
经过那日的冲突之后,船头香不仅没有继续闹事,还真送来了五百两的银子用作赔罪,管理城内香众的那金香头,也就是那白须老汉,还和一帮年轻人光着上身来天津锦衣卫衙门这边磕头赔罪。
对方低姿态到这种程度,王通这边也不好逼的太过,这武官当街杀人,文官想要挑毛病也是找得出的,不过这件事后,船头香根本没有声张也没有闹腾,也就被悄无声息的压了下来。
船头香这般的做派,非但没有让王通放松,反倒让他更加的提防,对方那日的顶撞,事后的龟缩,还有那巨大的规模,谁也不可能就因为几句软话。几百两银子就掉以轻心。
锦衣卫招募新丁之事一开始遇到的最大麻烦却是考试的地方找不到。天津城内狭小不必说,城外也是寸土寸金。
天津城和王通在现代所说的天津似乎有所不同,出东门骑马一个时辰不到就能看到海边,出了天津城南门走路不用一炷香的功夫就是运河边上。
所以天津城池周围到处都是货栈、商行、客栈,以及相应的酒肆茶坊,大小店铺和仓库,又有各个大小衙门派出的关卡税所,这些官署和商铺所带来的大小民居。
到处都是房屋,什么地方也没有空地,招募锦衣卫新丁,几千人报名,需要好大地方,城内城外却都是无处可选。离城池太远也没什么好处,距离十五里以上,这粮食补给什么的也是大麻烦。
到最后在城北五里找到了一处,这边曾经被海水浸过,长不得庄稼,后来刘六刘七造反的时候这边又砍了大批的人头,都传说晚上有鬼,这地方也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今日招了人手,王通却觉得这块地方当真不错,回头就吩咐孙大海去清军厅那边办了手续,这里找人看护起来,今后就把营地放在此处了。
选上的今天就不用回家,都住到城内锦衣卫的官署中去,没选上的,则打发回家,没选上的很多都对这货栈的待遇动心,而且听说这是王千户的产业,官家的买卖那肯定不用担心什么风险,虽说当不了锦衣卫的差事,可弄个糊口的事情做,也比在家混吃靠父母要好。
正月三十这一天,连那些没选上的都已经回到了天津城,王通把这些人集合到选拔时候的那块空地上,先安排没选上的去搬运材料,搭建窝棚,然后把选上的这六百人交到了木台之前。
看着下面并不怎么整齐的队伍,王通笑着问道:
“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二百三十二
“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王通在木台上笑着问道。这六百人却是分成两队战列,那些有本事会武艺的站在右侧,靠着力气跑步过关的站在左侧。
听到王通发问,下面的人都有些奇怪,右侧的这队人沉稳了不少,彼此对视几眼都没有出声。
目光扫过,看到了左侧,王通看着年纪可能还要比下面大部分轻装小一些,又是和和气气笑着问,众人也放松的很。
“大人又要管小的们吃饭住宿,又要给俺们发袍服,小的们明白,也不能让大人白花这些钱财心思,咱们大家卖力干活不能让大人亏了!”
也不知道是那个口齿伶俐的喊了这一句出来,大家看到那小大人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一些,觉得这回答说对了,当即七嘴八舌的接口说道:
“俺种庄稼可是一把好手!”
“伺候田地不输人,一到农忙的时候,七里八乡都抢着雇俺去做短工”
“农活小的不行,可也有一把子力气,运河一开化。那用工多着呢,小人去搬运扛包也不少挣,不会亏了大人的饭钱房钱。”
下面纷纷攘攘闹腾的很,王通瞥了眼右侧的那些人,那边的人没有跟着起哄,脸色上却都不太对。
从靖难之后,甚至连土木堡之变都算上,大明始终没有什么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役,也没有什么动摇国本的入侵,外敌内乱,都可以用绝对优势的人力和财力击败歼灭,也勉强能说个承平日久。
太平久了,这军队渐渐松懈下来,军将们不把心思用在练兵打仗上,而是琢磨着怎么聚敛家产,升官发财。
克扣军饷是其中一条,用手下官兵给自己开荒种地则是另外一条,免费的劳力,收获的粮食除了吃用之外,其余的都是归军将个人所有,要是手下有会手艺的,那情况又是不同,这做工的总比种地的赚得多。
卫所里面的军户就是如此,军户们等同于卫所统领的私人奴仆,种田做工,却丝毫没有训练之类的事情。
京师锦衣卫兵卒要上街收钱,然后层层上交。这也是类似的勾当,听到王通发问,下面的不少新兵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卫所中的习惯,并当做常理一般喊了出来。
看着木台上那位千户的笑容越来越盛,下面众人还以为说对了,鼓噪声越来越大,右侧那些人则面面相觑,也是犹豫迟疑起来。
王通举起手向下压了压,台下的嗡嗡声过了半天才安静下来,王通脸上笑容不减,眉头却不为人注意的皱了皱,看着下面本就歪歪扭扭的队伍,现在已经快完全散掉了,选了卫所的余丁,军户身份比较靠得住,可以有家人担保,还有就是觉得他们毕竟是军事化屯垦组织出来的人,怎么说也要有些基础的训练。
可看眼前这样子,自己要做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渐渐台下的人也注意到王通脸色渐渐沉下来,下面也开始安静。
王通伸手指着这些被选中青壮的身后。提高了声音说道:
“你们回头看看,那些人就是没有选上的。”
很多人在列队前就看到王通所说的,不少青壮劳力在营造和工头的督促下正在搬运材料,搭建房屋,尽管天气颇为寒冷,可这些人还是累得满头大汗,不时有人用羡慕的目光看向木台这边。
“他们再给你们搭建营房,还有今后操练的校场,等运河开化了,还要去那边做活赚钱,刚才本官听说你们也要做这个,也要给本官赚钱?”
王通把声音向上提了下,众人都是回过头来,不敢再出声,王通脸色冷了下来,扫视了下面几眼,又是大声说道:
“若是叫你们来做牛马干活挣钱,本官何必要费那么大的力气考校你们,全都招过来不就是了,你们今后的日子里每天都能吃好吃饱,住的舒服,穿的暖和,可你们要比那些做活的人累十倍百倍,进了锦衣卫,就要把你们练出个样子来,让你们手中有本事,出去的时候可以挺胸见人。”
慷慨激昂的说完,左侧的人都在那里愣着,右侧的人神情却渐渐兴奋起来。王通对着站在边上的孙大海摆摆手,孙大海从嘴里掏出个哨子用力的吹响。
声音尖利,众人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却看到从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方队,慢跑着进了场中,慢跑不算什么,可五十人列队慢跑却整齐和静立时候一样,这个就不一样了,左侧那些觉得跑着好看,右侧那队脸上都有震惊的神色。
这时候四名骑马的骑士也从外面跑了进来,四人四马分立这小方队的四角,都是例证在那里不动。
王通又一摆手,孙大海哨子吹响,那四名在马上的骑士次第大声的发出口令,对于单人来说都是很简单的口令。
向前几步走,前后左右的专项,垫步,手中拿着的长杆放平前刺,对单人的确很简单,可这是一队人,开始的时候左侧的队伍还有低低的哄笑。
随着动作一项项的进行,整齐划一的动作,对口令一丝不苟的执行。整个校场上都安静了下来,甚至在不远处搬运建筑木石的那些劳力也默默的看着。
几十人在场中进退行止如同千军万马,森森然有大军的气概,尽管站在木台下的足有几百人,是这五十人的几倍,可每个人在面向那支小队的时候,都感觉到如果自己挡在面前,肯定会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收!”
随着马匹上最后一人的高喊,几十人齐声大喝,一同收了木棍肃立在那里不动,由动至静。瞬间完成,若不是尘土还在飘扬,众人都在怀疑这队伍到底动过没有。
左侧的新丁完全被震呆了,而右侧的新丁则是被震惊,王通很满意这个效果,中气十足的开口说道:
“把你们招来,给你们钱,让你们吃饱穿暖,就是要练成这个样子才行,今日开始跑步操练,有句话本官也放在前头,练得不好,出了毛病,本官也不会赶你们走,看到那边没选上的没有,还有好多人等着进来,今后每月一次考试,就是优胜劣汰。”
“优胜劣汰”这个词用出来,下面的人无论左右都是瞠目结舌的不明白摸样,王通干咳两声,军户子弟认字的有,可那些都是科举读书去了,谁会来这边凑热闹。
目光转到右边却看到一位年轻人撇了撇嘴,似乎是听懂了这个词,这年轻人瘦麻杆一样的身材,却站在右侧,这肯定是有有什么专才的,但王通那一日看得太多,也忘记了这人到底到底有什么特长。
等下去和谭将他们打听打听,刚准备说结束的时候,就听到右侧有人高声喊道:
“王大人,小的们也要和那边一起练什么跑步队列吗?”
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正好是那撇嘴的年轻人,那瘦麻杆一样的年轻人高声问道,这人麻杆眼睛不大,嘴唇也很薄,面相看着并不让人舒服。不过眉眼间却有一股傲气在。
王通笑了笑,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练,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不练呢!”
那瘦高年轻人躬身致意,然后又是高声说道:
“大人,站在这边的兄弟们在家的时候就每日打熬身体,苦练不休,这才练出了一身本事,既然进了锦衣卫,就要给大人办差效命,而不是去做这些入门的勾当。”
王通笑着摇摇头,指着那边骑在马上的谭家家将们,大声的问道:
“你们这些人昨日都同他们较量过了,他们比你们如何,是不是强出很多!?”
对于这个质问,没有人否认,都是大点其头,很多人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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