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开口回答,皇帝却了然于心。
皇帝笑了笑。“能活着,是好事。蜜蜜自小被母后和朕宠溺惯了,行事任性,朕本以为她到了容州。不出半年,定然会与朕请旨和离,可这一晃眼就十年了,十年了啊,她生生与你纠葛了十年,朕还是头一次见她对一个人这样执着的时候……”
皇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关雒妃的话,从小到大,一件不落。他就在龙椅座下安安静静地听着。
“蜜蜜,畏梅如虎……”
“蜜蜜,性子倔强,很是让人头疼……”
“蜜蜜总喜欢比较。比如桃花胭脂和莲花胭脂,她选不出自己更喜欢哪个的时候,就会两种胭脂都给扔了,总归还有其他漂亮的胭脂会被送到她面前……”
……
最后皇帝褪下龙袍。脸上竟还带着轻松的神色问他,“你会是个好皇帝吧?”
这问题他没法点头亦或摇头。
可皇帝却如释重负的笑了,“你该早些进京的,我晓得自己做不来一个称职的皇帝。你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薄带了蜜蜜,这皇帝位置予你也无妨。”
然后是太后的到来,同皇帝一样。当先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雒妃。。。。。。
“容王如今不同往日,哀家的女儿,蜜蜜娇纵任性,想来是与容王不合适的了。哀家如今也拿不出什么来,仅有玉玺一枚,容王不若将蜜蜜还与哀家,让哀家母子三人,生或死,皆不分离。”
他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梦境似乎出现断片,他一眨眼。就已站在金銮殿外,他的身后是熊熊大火,烈焰般的色泽,舔噬着金黄色的龙椅宝座。染红半边苍穹。
“母后,兄长!”
雒妃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凄厉宛若杜鹃啼血的悲鸣,刺人耳膜。
她想要往火里冲。他还未出手,随后而来的白夜已然拉住了她。
那一刻即便是在梦境之中,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对白夜浓郁如实质的杀意。
他将雒妃软禁容州王府,这人三番几次的闯进去,终的,还是让他将人带了出来,并到了京城,恰在他火烧金銮殿之际。
“秦九州,你不得好死!”雒妃歇斯底里地骂着他。
恶毒、难听,但却无力。
他已反了大殷,破了皇宫,从此这大好江山易主。她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尊贵的长公主。
他半分都没犹豫得让人将白夜关进天牢,然后拉着雒妃回了她的公主府,
“死,或者皇后。你选一个。”他这样对雒妃说。
他清晰看见雒妃嘴角带出的讥笑,怨毒到了极致,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直接淬进他的心间,就成永世都不褪色的痕迹。
他在梦里没等来雒妃的选择,反而是她意图救出白夜,他冷眼看着犹如困兽的两人做垂死挣扎。
他问她,“你若选了他。就只能是生离死别,桃花胭脂和莲花胭脂,不该都是舍弃么?”
然后是他刺入雒妃胸口的一剑,殷红的鲜血从她雪白的中衣浸染出来。一点一点在地下氤氲开来,她软软地倒在血泊中,像是怒放到极致的烈焰海棠,盛到凋零。
他看着她似解脱又似难以置信的神色,缓缓抽出长剑,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公主与本王,这一次没好结果,那便重新来过,你总要心甘情愿选择本王一次才算作数的……”
重新来过,你总要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秦寿猛地转醒过来,有津津汗水从他额际划落,他抬起手,张开五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确定自己忆起了绝大部分的前生记忆。
他缓缓坐起身,寡凉的薄唇忍不住翘了起来,低沉醇厚的笑声在整个晦暗的屋子里回荡开来,好似轻风刮过芦苇荡,经久不休。
“息宓,这一次你该选谁呢?”他低低的问道,犹如自言自语。
他起身,随意披了件长衫,推门站门口瞧着天上的圆月顿了顿,尔后旋身就往雒妃的厢房去。
他回来了,没他允许,她岂能轻易就去死呢?
第076章 公主:驸马有要求尽管提
熟睡中的雒妃,颇为不安。
好似有一匹看不见的狼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无所遁形,她皱眉背心渗出冷汗来,一个激灵睁眼,就见是秦寿坐在床沿神色难辨地望着她。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睨着夹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驸马是嫌命长了不成?”
这才走了几个时辰,又过来了。
秦寿没说话,他半个身子都在暗影之中,唯有垂落在腿上的手是明亮的,以至于雒妃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雒妃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歪着头蹭了蹭软枕,有气无力的道,“驸马可以滚了。本宫不想看到你。”
她说话不客气,自个都活不长了,哪里还要同他虚以为蛇。
秦寿低声笑了,他探出修长匀称的手,微凉的指腹划过雒妃额际。瑰色薄唇抿出上翘的弧度,“没关系,本王看着公主就成。”
雒妃抬手搓了搓被他抚触过的地方,将额头揉的来发红,她这才裹紧了被子,嫌弃地看着他,“怎么没关系,你看着本宫,本宫渗的慌。”
秦寿指尖摩挲了下金丝楠木的床沿,在暗影之中的烟色凤眼深邃沉寂。仿佛高山之巅的冰莲,安静的连风都没有。
“公主是喜欢桃花胭脂还是莲花的?”他忽的问起这事,意味不明。
雒妃神色莫名,觉得目下的驸马古里古怪的。
秦寿没想得到答案,他仿佛只是随口那么问了一句,“公主安心休息,本王一会就回去。”
雒妃侧身朝里,闭着眼,好一会被秦寿那目光刺的浑身不适,她撑起点身,面目清冷地看着他,“驸马想如何,直说无防,看在本宫要死的份上,不是太过分的,本宫兴许都能应了你。”
她想的很明白,纵使最后秦寿还是会走上造反篡逆的路,她也阻止不了什么,不若现在卖他个好,好歹他还能将突厥赶出大殷,日后如能念着她的好,多少放她母后和皇帝哥哥一命为最好。
听闻这话,秦寿眸色微闪,他摩挲的指尖一顿,似乎还真想了想道。“杀了白夜?”
哪知这话一落,雒妃一抽边上的软枕砸他身上,这一下就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她再克制不住心头涌起的怒意,“滚出去!”
秦寿毫不意外雒妃的反应,他抓着那软枕,平淡无波的道,“公主这是言而无信?”
雒妃懒得再跟他多说,缩下身拉起被子,眼不见心不烦。
秦寿没在多说什么,他不过初初想起很多前生的事,控制不住的想来看看她。
毕竟很多年了,他能记住的就只是她恨毒了他的模样,像眼前这样的相处还算是心平气和了。
分明只几个时辰的功夫,他却恍惚过了一生。
不过一刻钟。秦寿果然就离开了,雒妃察觉到动静,她也没睁眼,再然后她不知不觉间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身子越发虚弱了。甫一睁眼,就见首阳等人乌压压地跪在外间,屋里的火盆还在烧着带血的中衣。
她认出那是她的,便看向首阳。
首阳勉强笑着道,“公主昨个半夜发病了一次。中衣染血,睡着不爽利,婢子自作主张给公主换了身。”
雒妃眨了眨眼,便是自己晓得了,她张了张唇,蓄积点力气,声音软软的道,“出去!”
绀香等人不从,被首阳一瞪,几人不甘不愿地退到门外跪着。
雒妃觉得舌根发苦。她撑将起来,还没下地,双臂一软,又摔回床榻,让她头晕眼花。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首阳等人惊呼出声,“公主!”
可又不敢进来,趴着门方,可怜巴巴地望着雒妃。
雒妃缓过劲来,她觉得唇尖发凉。伸手一摸,竟是摔出了鼻血来。
她愣愣地看着一手的鲜血,无措地躺在床榻,不晓得要如何应付。
就在首阳要冲进来之际,一道玄色暗影刮过。秦寿当先蹿了进去,他从袖子里摸出干净的丝帕来,将雒妃扶起来点,小心翼翼地擦了她鼻尖的鲜血。
末了,才是给她擦手心。
雒妃皱了皱眉。她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哪知秦寿当先一句,“公主还是好生安养的好,这一脸血的。脏透了。”
分明是抚慰人的话,从秦寿嘴里冒出来,便膈应人的慌。
雒妃怒瞪她,“本宫……”
然才开口,就让秦寿捏着小巧的鼻子,他手里还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猛地一口灌了下去。
雒妃被苦到舌尖都麻木了,她挣脱不过,水汪的桃花眼泛出凶狠的光来,可映衬着湿濡。眼尾还微微发红,哪里有半分的威慑里,倒像是哭着撒泼,让人怜惜的紧。
一盏茶那般多的药汁灌下去,秦寿这才慢条斯理地放开她。又从袖子里摸出粒香甜的奶酪糕来送到她嘴边。
雒妃从来不会跟自个过不去,尽管她十分想将那奶酪糕给拂地下去,可满嘴的苦味,叫她难受的慌,只得很没骨气地抢过来一把塞嘴里去味。
狭长的凤眼微微闪动。仿佛有滟潋的点光藏匿其中,秦寿对雒妃的识趣十分满意,他道,“公主不日就能痊愈。”
雒妃越发不想见他,想想之前他竟灌她药汁的事,就恼羞成怒的咬牙切齿,“本宫死活,与尔何干!”
秦寿倒好脾气起来了,她对他说过更毒的话,也更恶劣地诅咒过他,相比之下,这点怒意不算什么。
他搁了手里装药汁的小碗,神色松泛,一身气息也多有温和。
那团奶酪糕在她嘴里化去,惹的她连说话都带出香甜的奶味来。“驸马,可以走了,本宫嫌驸马碍眼。”
秦寿听闻,果然起身就弹了弹袖袍,背剪双手施施然的走了。
雒妃体累心乏。她警告地看了首阳等人一眼,不让他们进来,便又窝了起来养精蓄锐。
这一养便是第二日,她听见耳边有依稀哭泣的声音,努力睁开一丝眼缝,却是六宫娥皆苦的稀里哗啦。
她想打趣一句,然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她吃了秦寿灌的药汁后,居然病的越发重了。
秦寿皱紧了眉站在床边,另一边有御医正与雒妃把脉。
良久之后。御医摇摇头,叹息道,“回王爷,老夫无能为力,还是早些为公主准备准备吧。”
秦寿将人送走。他居高临下地瞧着出气多进气少的雒妃,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分明他前生也是时疫,同样的药方吃下三剂就日渐痊愈,可到雒妃这里,反而越发的厉害了。
耳边是宫娥的嘤嘤抽泣声,他揉了揉眉心,心头不耐,“闭嘴。”
首阳等人一噎,皆有怨恨地盯着他。
秦寿没空搭理,“好生照料公主。”
说完这话,他大步往外走,他记得自己是在廊城郊外遇见的那游医,指不定这一次那人也是在的。
第077章 公主:驸马每天都在崩坏
雒妃觉得自己可能真活不长了。
就算旁人不肯告诉她御医的诊治结果,她的身子,自个也感觉的到,无比的虚弱。
这样等死的境地并不好受,就算上一世被秦寿一剑刺死都没这样难过过。
她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可又想不起来。
半夜转醒过来的时候,她摸到藏起来的索都给她的小瓷瓶,犹豫不决起来。
她不晓得吃下那枚药丸会有什么后果,兴许明个就好转了,也可能立时就暴毙而亡,连几天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
婆食罗和索都,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傻子,都不能太过相信。
她捏着那瓷瓶昏昏欲睡,模模糊糊地眯了个把时辰,又猛地一下睁眼。
尔后她一不做二不休。最坏的下场莫过就是个死字罢了,她将那枚药丸倒出来,一把塞嘴里,都不嚼一下。浑沦就吞下去。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强迫自个闭眼赶紧睡,若不是解药,就那般睡死过去也是好事。
第二日辰时,她醒来,睁着眼躺床上动也不动,细细感受了身体一番,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晓得饿了。
身子虽然还是虚,可那种骨子里的沉疴和难受已经退去。
雒妃明白。这一劫她算是熬过去了。
她转头冲门外候着的首阳等人道,“本宫饿了。”
首阳一愣,这些时日公主昏迷时多,清醒时候少,莫说吃的,就是能吞咽进去清水都是好的,哪次不是硬灌的。
雒妃见首阳似傻了一般,她目光就移到鸣蜩身上,“本宫想喝点白粥。”
“嗳,”鸣蜩应了声,忽的反应过来才听懂雒妃说的话,她心头一喜,飞奔着去了膳房。
甭管身子痊没痊愈,只要公主肯吃点东西了就是好的。
不过一刻钟,白粥就端到了雒妃床前,季夏手脚麻利地端了小条案摆床榻上。末了才将金边骨瓷的小碗白粥放雒妃面前。
雒妃细细地抿着,一点一点吃下去,温暖的白粥从嘴里滑落到肚子里,她四肢百骸就生出些许力气来,背心更是出了细细密密的微汗,这一下,她反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不少。
目下只是在好转,到底能不能好彻底,雒妃没把握,是以便连六宫娥她也不曾提及。
待秦寿例行过来的时候,雒妃刚好用完半碗粥,她吃不下。让人撤走后,舒舒服服地躺回去,被褥下的手不自觉摸了摸自个的肚子,从未有任何一刻。让她觉得还活着是这样让人欢喜的一件事。
见她似乎情绪不错,都开始用膳了,秦寿心头虽也是高兴,但面上到底还是面无表情。
雒妃这会心宽。看着秦寿都觉得顺眼几分。
这一时半会的死不了了,她心思就活络了,且这些时日以来,盖因她时日无多。秦寿对她竟温和起来。
这样的转变让她倍觉毛骨悚然,不晓得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可目下却是好说话的。
故而她道,“驸马,今日不忙?”
秦寿微微挑眉,“不忙。”
雒妃暗自白了一眼,她想了想又道,“驸马攻打霜狼族的时候,可曾见到个全身拢在黑斗篷里的人?”
秦寿知道这事,“免先生?”
雒妃点头,“本宫的行踪与身份,就是他泄露给婆食罗的。且还帮着备人马拦劫本宫。”
秦寿顺势一撩袍,坐在床沿,“霜狼族并无此人,约莫得到消息。逃的快。”
前些时日她不清醒,没空想这些事,此刻一一想来,倒颇多蹊跷之处。她遂将自己的怀疑与秦寿说了遍,旁的自然是让他去查了。
对这样的叛徒,秦寿定然是不会轻饶的,她再放心不过。
且她也是喜闻乐见。“本宫以为驸马麾下,尽是忠心耿耿之辈,真是难得,竟也有千方百计想弄死驸马的。”
不等秦寿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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