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查点头,对方虽然讲话粗俗但没有恶意:“那么您一定是克里维先生了?”
“哈,看来老伙计已经告诉你我会来了。”男人笑得露出了缺一颗门牙的牙齿,然后把陶罐递给了他,“连前两次的一起,两个便士。”
萨拉查刚要开口,克里维就“哼”了一声:“先记帐,对不对?天主,我猜就是这样。你告诉他,如果周六回来他再不还钱,他上次跟我说的事就算了!”
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萨拉查还是答应下来。
不过,当天晚上他就得到了答案。
“算了?什么叫算了!”屠夫格兰杰暴发了,“我儿子一辈子的事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就算催债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这个死鬼!”
“克里维大叔只是说说而已!”马修满不在意地说,“再说他说算了有用吗?伊丽莎说了,如果家里不同意,她就和我私奔!”
“私奔你个头!”屠夫愤怒地把陶罐里的牛奶倒进了一只锅子,但锅子并没有装下,他有些疑惑,“多了这么多?”褐色的眼睛转向了萨拉查,“小鬼,你没听错?两个便士?”
“哦,我忘了告诉你老爹,”马修端起陶罐直接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唇边的白印,“昨天克里维大叔听说咱家多了一病号,说过一句要给他捎点牛奶。”
“这样啊……算了。”男人摸了把下巴,没再多说什么,点燃了小锅下的木柴,问了萨拉查另一个问题,“还有什么人来过吗?”
“来过一个神父,还留下了一封信。”萨拉查说着从怀里摸出了那张羊皮纸。
“又是那个混蛋……”男人咒骂了一句,“读一下,我不识字。”
萨拉查展开了信,大略地扫了一眼,惊讶地挑起了眉,疑问地看了看马修:这孩子要做修士?不会……刚才他明明还在讨论要和某个伊莉莎私奔的问题呢!
“信上写了什么?”看到他的表情,男人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大意是说,阻止他人得救是一种罪恶,如果有必要,他会请求其他神的使者帮忙拯救那位诚心向善的羔羊脱离罪恶的泥淖。”萨拉查把信放在了灶台边,语调变得嘲讽起来,“最后还附加了一段驱魔圣言。我猜测,大概那位认为阁下是被魔鬼附体了。”
男人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儿子:“马修,昨天你和那个人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少年也很迷茫,“他只是给我讲了很多经上的故事,教我认字、写字,问我想不想去镇上的修道院学习,我说得听我爸的。对了,他还问我想不想见西瑞尔——哦,不是说你,是西瑞尔·芬列里,我说好啊……”
“你白痴吗?”男人暴走的同时,敲门声再度响起,他对儿子吼了一句“看着火”就奔了出去,推开大门的同时就开始了怒骂,“乌姆里奇!我再警告你一次,不准打我儿子的主意!”
“请冷静格兰杰先生,冷静一下,我并不是来拜访小格兰杰先生的。”幸好他及时地说出了这句话,不然屠夫的拳头就落到他头上了,“我只想收回今天的那封信。”
“别……啊,你说什么?”男人怔住了,随即表情又变得狰狞,“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们可以进去谈吗?”乌姆里奇神父微笑着问。
7 小蛇把自己卖掉了……
两个少年被暂时赶到了克里维家。恋爱之中的马修显然拥有着年轻人重色轻友的通病,和那个娇俏可爱但长着一对大板牙的女孩说得话明显比他多得多。萨拉查很有眼色地退出了屋子,他并没有当电灯炮的兴趣,径自在大厅里回答起克里维家好奇的男孩们的各种问题。他没有对这些有时很缺乏常识的问题感到多么厌烦:戈德里克刚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也对这个外面来的青年充满了好奇,现在这些孩子面对他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话间,凭着古蛇族特有的敏锐听觉,他听到了另一个屋子里男女主人的低声交谈:
“你真的要把女儿嫁到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家?”
“没信仰怎么了?我们跟格兰杰认识几十年了,他是不是恶魔你还不清楚?况且马修是村里最俊的孩子,伊莉莎从小就喜欢他。我看这事挺好。”
“……我知道马修是个好孩子,可他是乌姆里奇神父看中的人,神父一直在暗示说他这次一定会带那个孩子去温切斯特。你该不会想抢天主选择的人吧?”
“你真信他的胡说八道?他上回带走西瑞尔就是这套话!他看着那些漂亮男孩的眼神总有些不对头。信我一句,乌姆里奇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是助理主教的私生子……”
“哦,亲爱的,他不好,我当然知道。但是,他是神父,他的话是天主的意志,我们不能反抗他……”
“屁!格兰杰不吃他那套,也没见他敢怎么样。”
“亲爱的,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且不说神父那一边,我还是有些怕屠夫那个人,伊莉莎嫁过去我怕她会吃苦……”
“他只是长得吓人,马修又不像他!”
接下来的话题没有什么能引起萨拉查的兴趣,但这段对话中的信息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思索。联想起那封信里的威胁,为了得到那个少年甚至打算借用先知的力量吗?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必须要把马修,或者其他孩子,以修士的名义带到温切斯特呢?
当小克里维们都打起了哈欠,老克里维点起一束火把,将两个少年送回家里。乌姆里奇神父已经离开了,但屠夫格兰杰一反前几日的粗声大气,正极不符合他风格地沉默着,灯光在他褐色的眼眸中跳动着。见了老朋友,他勉强地笑起来打了个招呼。克里维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离开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杵在这里?滚去睡觉!”男人恶声恶气地对儿子吼了一句,但在萨拉查打算与他一起离开时,却又叫住了他,而且难得地叫了他报给马修的全名:“西瑞尔·冈特,你等一下。”
萨拉查站住了,隐约间,他对男人接下来要谈的话题猜到了几分。
等到马修睡房的灯熄灭之后,男人终于开口了:“你要去温切斯特,对吧?”
萨拉查点点头等待他的下文,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了口:“如果,让你以修生的身份,与助理主教一起上路,你干不干?”
一贯冷静的少年难得地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让一个纯得不能再纯的黑巫师扮成天主教修生?真是疯狂的计划。
他的表情令男人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意:“不行是吧?也是,想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一路侍候一个比今天那人还混帐的混帐……算了,当我没说。”
“如果您愿意说得再详细一点,我或许会考虑。”萨拉查交叠起双手开了口,“事实上,关于马修被那个神父盯上的事,我刚才在克里维先生家听到了一点。我想知道,据您猜测,如果我跟着他去,会发生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只是感觉不对。三年前,那个人的劝芬列里家让他们的小儿子跟他去温切斯特,说的是到中心修道院学习,以后能当神父,甚至当主教。那一家人是很虔诚的教徒,开开心心地让孩子去了。当时村里的人也都很羡慕,说那孩子有个好前途。不过到现在三年了,那孩子没一点消息,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刚到温切斯特时,再然后,就好像世界上突然没这个人了。虽然说是当修生,但别人家的孩子多少还零零星星有点动静。去年圣诞节,那老混蛋突然开始接近马修,看马修想读书,就教他识字,读圣经,到处说这孩子多么有天分生在一个没信仰的人家多么可惜,而且劝我把他也送走。这很不对头,因为马修爱看书归爱看书,要打光棍的事他也没多大兴趣,就算数遍全村的小孩也轮不到他。所以我猜,他绝对不是送这些孩子去当修生,但到底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这些日子他小动作越来越多,我也一直在防着他。不过,今天晚上,他突然跑来说如果我真舍不得马修就再考虑几年,紧接着就开始问你的事,我估计不知怎么着他改盯上你了。我原来想你见过世面,而且有两下子,应该不至于吃亏……不过还是算了,出了事可没处买后悔药。”
“我明白了。”萨拉查点了点头,“他想什么时候出发?”
“……你要去?”男人瞪大了眼睛,“你想清楚!这事有风险……”
“格兰杰先生,”萨拉查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冰冷意味的笑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从心底里,您是希望我答应的吧!”盯着男人突然扭曲起来的面孔,他残忍地补充了一句,“为了您的儿子。”
男人狠狠地瞪着他,像瞪着一个怪物,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把他撕碎,但他只是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一样的嘶吼,然后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我是个畜生!畜生!……但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得对得起他死了的娘啊……”
强壮的男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颓然跪倒在地,软弱得像个婴儿。
黑发少年冷冷地俯视着男人,唇角噙着一丝讽刺的笑意:看啊,这就是人类,永远自私的人类!
不过,在这一点上,自己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就是了。
“我会去。不过,只是因为我想去温切斯特,不是为你的儿子。”萨拉查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凭那个杂碎还动不了我。大不了杀了他!”
听到这样冷酷的话语如此随意地从少年口中说出,男人震惊地抬起了头,不再掩饰自己锋芒的黑发少年在他眼前露出一个淡漠的笑:“我说过,我可是魔鬼啊!”
“魔鬼?”男人只是稍一迷茫,并没有其他麻瓜那种恐惧的反应,只是露出一个苦笑,“呵……你算什么魔鬼?真正的魔鬼,正呆在教堂里呢!”
清晨,早早爬起来的马修开心地跑到屋里,不出意外地看到黑发少年还睡着,瘦削的身体微微蜷缩着,怕冷似的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他戳了戳萨拉查的脸颊,迷迷糊糊的少年睫毛颤了颤,从被子卷里伸出手啪地打了他一下:“去死戈德里克!”嘟哝着翻了个身,半边脸颊在粗糙的枕头上压出了一片粗布的花纹。
突然,他好像猛然清醒过来,腾地一声坐了起来,但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又跌了回去。
“醒了?”马修笑嘻嘻地看着他,“谁是戈德里克?”
萨拉查的眸色暗了暗,一言不发地撑起身子,侧过身去抓一边的罗马衫。身后的少年发出一声惊呼:“主啊!你的后背……怎么弄的……好恐怖……”
他有些烦躁地套上衣服把背伤遮了起来,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少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情绪不佳,而是在一边绕来绕去劝他去看医生,甚至叫父亲帮忙。但屠夫格兰杰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并不积极,加上萨拉查坚决的拒绝,少年只好放弃,又切换到另一个话题:“你昨天后来没有给我讲故事,那现在说说你为什么受伤吧。是龙吗?我听乌姆里奇神父说,从地狱里来的巨龙会吐出火焰和烟雾,他们是魔鬼的仆人。”
“不是龙……”萨拉查似乎有些失神地叹息了一声,“是一头狮子。”说完似乎又觉得这话不该说,厌恶地皱了下眉,手上的动作粗暴起来。
马修似乎还想问什么,但门外的屠夫叫住了他:“马修,老克里维的罐子还在这里,你给他送去!”
“哦!怎么昨晚没叫他拿走……”褐发少年匆匆地跑掉了。萨拉查讽刺地挑了下眉,在大门砰地一声碰上时,也带着空间行李拄着手杖走进了院子,望着不自然地躲避着他目光的屠夫格兰杰:“现在走吗?”
男人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好极了!好得很!格兰杰,你终于做了一件蒙全能的天主悦纳的事!”乌姆里奇神父贪婪地盯着萨拉查的脸,“全能的上帝会感激你。”
萨拉查默然,连他都听得出这些话有多么不伦不类,这样的水平也能做神父?那已经快背完整本圣经的马修是不是该去当坎特伯雷大主教了?
“为了感谢你为天主奉献了如此的一个美丽……一个好苗子,你有权得到奖赏。”他抓起一只丁当响的钱袋塞到了屠夫的手里。男人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把它甩在了地上,萨拉查瞟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然后向着神父转过脸,露出一个纯净无邪的微笑,“要走很远的路吧?需要很多钱,还要准备很多东西,是吗神父?”
男人的表情僵了一下,不敢相信似的看着黑发少年,但萨拉查没有看他,只是一脸天真地望着神父。
“哦……啊,啊,是的,我的孩子。”显然并不聪明的神父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就安抚地说,“不用担心那些,孩子,我会为你准备一切的。”
“那我们可以尽快出发吗?”萨拉查依然像一个满心期待的好孩子一样,“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当……当然。我们可以立刻出发!”乌姆里奇笑弯了眼睛,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把黑发男孩定位成了天真的小傻瓜。
他丝毫不知道,在对方头脑中,正飘浮着一个等式:乌姆里奇=一个死人+马车+旅店and饭店……
他们身后,屠夫格兰杰还在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钱袋,在捡与不捡间挣扎着。
“搬家?我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马修疑问地望着腰挂钱袋面色阴沉的父亲,“还有,西瑞尔呢?”
“他……走了。”屠夫格兰杰飞快地查点着家中还值得带走的物品,“去收拾你的东西!”
“唉……果然,英雄的王子还要继续踏上征途,为他的公主而战斗!”有着神奇的一语中的能力的少年略带失落,想了想,又问,“那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少废话!快去!”男人的语气是少有的真正恶劣。
“什么啊……”不满地嘟哝着,少年回到自己的屋子开始打包行李。他叠起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又把床单抽了下来。丁当一阵乱响,那天萨拉查匆忙间未来得及收拾的银币滚了一地。他盯着跳动的银币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喊出了声:“老爹……不好了!西瑞尔落下了好多钱!”
8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