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马甲?”
他开着他的别克车载我到了他的家。他家是一栋独栋的两层小楼,附近都是这种小楼,在一个很大院子里面。看样子,这里应该是老干部的家属楼。
“这房子算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平反后,政府重新分给我的房子。”马甲边说话边用钥匙开门。我跟着他走进房间。房间很干净,家具摆设也很齐整。
马甲不绕弯子,把我带到他的书房。上楼之前,他在楼梯旁边厨房的冰箱里拿了瓶可乐递给我。
我走进他的书房,里面有个巨大的书架,摆满了书。靠窗的地方,摆着台电脑。他招呼我坐在电脑旁的一把椅子上,这时候我发现电脑桌上铺满了A4纸,纸上写满了数字。
马甲看到我在注意这些纸条,脸上渗出苦笑。
“我明白了。这些数字,是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一些信息?”
马甲默认了,这个很正常,我早就猜到。
“你给我发的那些数字,就是你父亲留下来的数字中的一部分?”
“不是。”马甲否定,“我说过的。”
“先不说这个。”马甲说,“你先看看我父亲的照片。”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相册给我看。
照片大概是上个世纪80年代早期照的,都是黑白的。照片中有个健壮的年轻人,穿着军装,胸前挂着勋章。另外,还有他在一个大礼堂的讲台后面,坐着作报告的照片。毋庸置疑,这个年轻的军人,肯定就是马甲的父亲。翻着翻着,我看到相册里出现了张女人的照片,照片是在简陋的照相馆里拍的,背景是油画风景。
我正看着,马甲把他父亲的二等功奖章递给我看。我仔细看了,奖章和照片上的形状一致。
马甲对我说道:“我再给你看本相册。”
我点头说:“好的。”
马甲又拿过来一本相册,比上一本相册精美得多。我翻开来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彩照,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
照片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用傻瓜相机所拍,两个人的样貌非常相似,年龄也相差不大。我不知道哪个是马甲。
我问马甲:“你还有个弟弟吗?按时间算,你不可能有弟弟啊,你父亲在外面生的吗?”
马甲回答:“我说过我的父亲的事情有些古怪,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马甲用一个指头点在照片中的少年头上,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颊。
“哦。”我恍然大悟,“你父亲在和你母亲之前,和别人生过一个男孩,是你的哥哥。”
我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又想错了,因为马甲在慢慢地摇头。
“我父亲十八岁参军,一直在军队。他和我母亲结婚前,并没有过孩子。”
我呆住了。马甲没骗我,他的父亲的确是很怪异的一个人。我现在明白了,照片里的两个人,年纪略小的,是马甲本人,而那个年纪稍长的,是他的父亲!
按照马甲以前和我聊天提供的信息,他的父亲应该是1959年生人,1977年参军。按照照片的时间来算,他父亲这个时候,已经是四十岁出头,马甲是十七岁左右。
可是两个年龄相差二十三岁的父子,从照片上看,最多就只相差五岁的样子。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马甲在故弄玄虚,和我逗着玩。可是看着马甲脸上郑重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回想我和马甲之前在网上聊天的情况,交流中,也不觉得他是个搞怪的人。我暂时想不通。
“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可以带你去我老家,找个当年见过我父亲的人问一问,我父亲当年的样貌,是不是这么年轻。”
马甲说出这句话,我内心再怎么疑惑,也暂且相信了。
马甲打算请我吃饭,我拒绝了,因为我要当天返回公司。这天是情人节,我答应老婆,一定要赶回宜昌。
马甲见我坚持要走,也不再强留,便把我送到客运站。我刚好买到下午四点那趟车的车票。
我准备上车了,马甲说道:“蛇哥,有机会再来武汉,我们再聊聊。”
我惭愧地说道:“我都帮不了你什么,真不好意思。”
“我相信你肯定能帮到我的。”马甲非常肯定。
虽然我听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事,还是第一次见识。我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表。
我坐在大巴上,看着车窗外的农田,不禁嘲笑自己,老徐啊老徐,你可真是应了一句成语——叶公好龙。
一个在海轮上连续工作了十四年的海员,经历那么多惊涛骇浪,远离家人的生活又是无比的枯燥、无聊,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比一般人的样貌老很多,可是马甲的父亲,不仅没有比旁人苍老,相反还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十岁。
就算是最会保养的人,也不能让时间停止,永葆年轻的容颜。马甲坚持的没有错,在他父亲身上的确是有超出常理的事情发生,而不是我简单的猜想——仅仅是个间谍。
我决定,有机会再到武汉,一定要和马甲好好探讨一下他父亲为什么不会变老。
回到宜昌后,我仍旧和马甲在网上聊天。
我对马甲说:“你给我发的那段数字,实在是太深奥了,我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马甲回复我:“那按照你的思路,能看出什么来呢?”
“这些数字,肯定是一段文字,只是用数字编码的形式表现出来。你父亲当年是侦察兵,他应该很擅长这个。你试过摩斯电码吗?就是《无间道》上面演的那个,或者是其他的解密的密码,电视剧《潜伏》、电影《风声》都是说这个的。”
马甲回复:“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发给你的数字,就是一段文字。”
“你破译了?”
马甲没于正面回答我,只是发了一段文字过来:
“离老蛇好近,一定要拍照留念。顺便顶老蛇,喜欢看你的中长篇,可不可多写几个徐工和王八后来的故事。我也知道写这个很累的……不过还是拜托老蛇了。”
“什么意思?”我被搞晕了。
马甲说:“这就是我给你发的那些数字的意思。”
“你已经破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找我帮忙?”
“这个不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数字,我发给你的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代码。”
“看来,你研究得很深,你都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大学学的专业就是计算机,我是一个程序员。”
我暂时没有回复。
马甲继续说:“可是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看不出父亲留下的数字的涵义。”
我说:“和你相比,我这方面的知识是零,我想我帮不了你。”
马甲回复:“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朋友了,再来武汉,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一个月后,我又要到武汉出差,这次出差要在武汉待两天。于是我在网上联系马甲,约好了到时我们一起喝酒。
我早早地把公事办完,然后马甲开着车,带我回他的老家——黄冈地区的一个山区县城。
我时间很紧迫,马甲把车开得飞快。车从水泥路转入一条破烂的碎石路上。吴家的老屋,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坳里面。轿车不能开到老屋门前,我们下了车,又走了十几分钟,绕了一个山坡,才到达吴家的老屋。
这个房屋附近都没有人家,吴家的老屋,还是古老的夯土墙。房屋占地很大。不过从破烂的门窗就能看出,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马甲的父亲,当年就是一个人孤单地住在这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或者心里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让他远离闹市,默默地待在这里?
马甲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我们走进堂屋。屋里面的摆设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很常见的家具,正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两边的墙,一面贴着十大元帅骑马的画像,一面贴着列宁的画像。
屋内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画像表面因为房顶漏雨,纸张已经是黑一块黄一块。我匆匆打量一下,就跟着马甲走到堂屋左后方向的厢房。
马甲又掏出钥匙,开门。这间应该就是他父亲当年的卧室。
门开了,屋子里昏暗得很,马甲拉了拉门边的绳子,我听到开关的“啪嗒”声,可是灯没亮。
马甲嘴里咕哝了一句,他走进屋内,推开木制的窗户,房间里才明亮起来。
我看了屋里的样子,顿时明白了马甲为什么要拼命研究那些数字。所有的墙上,整个地板上,全部的家具上,连床板都不例外……全部都是数字。
马甲武汉家里电脑桌上的数字,就是来源于这里。
“你父亲当年肯定是用了一种特殊的颜料。”我说道。
“这是肯定的。”马甲回道,“去年我就觉得这屋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字迹。我以为是雨水渗透下来的痕迹,幸好没有让人来刮石灰。”
我和马甲在他父亲的卧室里站了很久。我没有动任何东西,因为我想没这个必要,马甲肯定早就把这房间每个角落都检查得清清楚楚,我不用再多此一举。
“走吧。”马甲说道。
“对不起。”我有点歉意,“我只是个写帖子的。除了会幻想,并不会做这种实质性的事情。”
马甲没说话,我们走出来,又驱车回到武汉。
一个星期后,关于马甲的父亲,我脑袋里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连忙在网上给马甲留言。
马甲正在线上。我急不可待地对他说:“你父亲留下的数字,也许根本不值得研究。”
“为什么?”
“我们带入思考一下。”
“你说。”
“你父亲是个侦察兵,这个确定了。”
“是的。”
“而且是立了大功的侦察兵。”
“当然。”
“你父亲这种人,心理素质肯定很过硬。你家的政治背景无可挑剔。”
“你到底要说什么?”马甲有点着急。
“你父亲也许没有退役。他也许到现在都是个军人。”
“可是当年,他明明退役了进入远洋集团。”
“远洋集团的员工,为什么由长航武汉分局来发工资?”
“这个,我没想过,从没想过。”
“你现在可以去问问长航武汉分局,问你父亲的下落。他们肯定会告诉你,他们应该只是给你父亲代发工资。”我接着打字,“你去远洋问过你父亲的编制没有?”
马甲回复:“2005年,父亲失踪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函件,内容是我父亲长时间离岗,不能占用编制,开除。落款是远洋集团。”
“远洋集团的总部在天津。”我回道。
“你在网上查过?”
“不用,我2009年在天津,很巧,我在天津市游玩的时候,曾经路过远洋集团的总部大楼。”
马甲回复:“我现在要出去了,那下次聊。”
“好的,明天把你问的情况告诉我。”
第二天我在网上一直等着马甲上线。我现在对他父亲的事情越来越好奇。
不过这一天他都没有登录QQ。
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一直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等到他了。
我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了,你去长航问了吗?”
马甲回复:“问了。”
“我猜对了吗?”
马甲说:“比你猜测得更过分!”
“什么情况?”
“当年给我发钱的出纳、会计都换人了,现在的财务根本就不清楚我爸爸那件事情。”
“你找过他们的领导没有?”
“我找了,他们也是换届之后的领导,对这事一无所知。他们听我说了后,也很好奇,专门又安排财务查了以前的工资记录……”
“没有查到,是吧?”
“是的。”
“于是你去了天津?”
“对。”
“你在天津应该也查不到什么!”
“是的,四个字:查无此人!”
“那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马甲说:“你应该能猜到。”
“我想,你应该是去了北京,反正离得很近。”
马甲说:“我按照当年寄信函的地址去找,那个地址是中央军委。”
“那你肯定进不去。”
“于是,我又去了当年我父亲所在的军队连部,好在当年父亲所在部队的番号还在。”
“你打听到什么?”我急忙问道。
马甲说:“说了你肯定不会相信。”
“你父亲还有什么事情,更让人匪夷所思呢?难道你父亲当年的部队也查不到他的资料?”
马甲说:“我父亲叫吴XX,我在他当年的部队问他的名字,我问到了。他们确定了我父亲的身份,还热情地招待了我,他们对我父亲立下的战功很清楚。”
“那就好啊。”
“不好。”
“出了什么意外?”
“我父亲根本就没回来。”
“什么意思?”我越听越诧异。
马甲说:“他们说我的父亲的确是荣立了二等功,可是我父亲并没有活着得到这个荣誉,他的二等功,还有他的烈士身份,是追认的。”
“什么?”
“我的父亲根本是死在了战场上!”
一定有什么事情出了岔子。这下我也昏头了,于是我发了一长串惊愕的表情过去。
过了一会儿,我见马甲没回复,于是又问他:“那你父亲回来后的事情怎么解释。你父亲在你老家作了报告的,还有你,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回来结婚生子?”
马甲说:“你能帮我分析一下吗,我现在脑子很乱。”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
“我帮你分析有三种可能。一,你父亲真的死在了战场,回到家乡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冒名顶替你的父亲,过着英雄的生活。但是这个人和你母亲结婚,生下你。从血缘的角度来讲,这个替代者,仍然是你的父亲。”
“二,你的父亲并没有死,他作为战斗英雄回了家,却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的身份被抹掉。”
“三,你父亲死了,回来的是你父亲的鬼魂。呵呵,这是我在开玩笑。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你父亲在战斗结束后,因为伤势很重,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被送到后方医院。你父亲的战友找不到他的尸首,或者是把其他的尸首误认为你的父亲。”
马甲说:“我在部队见到了我父亲当年在军队的照片,还包括他的军官证、他的入党宣誓仪式上的照片以及随军记者给他拍的军营照……但照片上的人,不是我父亲。”
“你的意思是,照片里的父亲,是另外一个人。你所说的那个父亲,其实已经死了。你真正的父亲,是个冒名顶替者?”
“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马甲显得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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