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仰郭家鼻息的人家来看的人是不会少。
柳树巷子里开绸缎铺的,掌柜就是女人,她也来看。还有城外屯田养桑树的薛二娘子也是妇人,也来看过不止一次。
手捧礼物的周姑娘上门来,门人毫不犹豫毫不奇怪,因她来拜过公子,这一次照就回话给郭朴。
郭公子是病人,不是废人。他一听就明白,打鼻子里哼出一声来。长平和临安在房里,这是两个对于公子斜一斜眼角都明白心思的人,听出来公子不悦,忙殷勤道:“撵她走。”
“让她进来!”郭朴病卧在床,心里一天比一天黑暗和忧伤。他是无意中相中了周凤鸾,因为她为父亲的话小小打动郭朴。郭夫人是无意中让儿子相看周凤鸾,是因为她正好那个时候来上门。
换了平时,郭夫人未必想得起来有周家。
凤鸾不得不在那个时候上门,是她要为父亲解忧。
几下里凑在一处,郭公子一时动心,以为周家有难在身,周姑娘为父卖人也是应当。又想到周家父母或许不答应,再想想周家要解眼前难关,周姑娘理当这么做才对!
再说嫁给自己没什么不好,和生意人家比,郭家局面不小。和当官的相比,是比上不足,比下却还有余,至少本城县官是六品官,他的夫人还没有诰封,还不如人人认为会是废人的郭将军,还有一道给未来妻子的诰封在手。
不想媒婆上周家提亲,却遭拒绝,郭朴有疼爱他的祖父和父母亲,原也不放在心上。这周凤鸾今天上门,一下子看透周姑娘来意的郭朴公子恼怒了。
前脚不应亲事,后脚打着上门来赔罪的主意!这周家,打的好算盘!天底下的好事,全要被他们占光光!
不答应亲事,按一般的说法,这就看不起人!特别郭朴公子,五品的将军,从来少被低于自己的人这样小瞧过。
再说他病中,病人心思细爱寻思。不来上门倒也罢了,这做过恶人又上赶着要当好人,为自己粉饰一个关心关怀郭公子,再想着郭家会帮忙的周凤鸾,郭朴一口气窝在心里,想得美!
郭朴的话就是:“见她!”
长平和临安答应一声,虽然不明白,也出来传话。门人在房外木头走廊台阶下站着,听到说要见,喜得眼睛只有一条缝,殷勤两句道:“公子病了,有个人说几句话也好。”
大家在这个时候,不管是什么意思,都没有想到周凤鸾是个姑娘。好比郭公子恼怒,也是一样的心思,无非是周家低于郭家。
门人颠颠儿地回来,周凤鸾听过傻了眼。公子要见?夫人不在?竟然遇到这样的情况。门人还在卖功:“哎呀周姑娘,我想你来是有要事。夫人不在,这不,我特意为你回报给公子。你有烦难事不是,我们都听说了,你放机灵些,对公子说,他答应也是一样。”
这一位回话的,还觉得自己作了一件值得周姑娘感激涕零的事情。他甚至眉头飞扬,大有要是换了别人,一定回你夫人不在,把你就此推开。
“周姑娘,你来一趟不容易,一个姑娘家,总得让你见到真佛才走!”门人继续得意洋洋,这时候想到客人是位姑娘。周凤鸾苦笑不已,她全然说不出来什么。
她并没有看到身后墙角处的毛掌柜的,却明白自己不能不进去,硬着头皮手捧礼物,周凤鸾往里进,兰枝紧跟在身后。
苦笑加硬着头皮的周凤鸾的背影,看在毛掌柜的眼里,就成了神采飞扬往里进。把周姑娘调转个身子过来,可以见到垂首的她全是无奈。
怕见什么人,偏就见到什么人。周凤鸾唯一祈祷的,就是郭公子是病人,郭夫人为怕他不舒服,没有把自己拒亲的事情告诉他。
唉,买好公子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个病人。这家,还是郭夫人当着才对。
长平在廊下接着,按公子的吩咐道:“请。”周凤鸾咬着嘴唇,手里礼物花了钱,真的放这里不见人就走,这礼物全白费了。
到这个时候,她胆战心惊,听天由命,往房中来。
男女有别,凤鸾在郭朴房外停下,兰枝是停步在台阶下。凤鸾恭恭敬敬行过礼,双手捧着礼物道:“公子可好些,特来问候公子。”
人到这个时候,就不是特意来的,也会这么说。凤鸾本想着郭公子要么回一句有劳,要么不回话让小子们代回,这就算礼到了,下面可以接着说说借银的事。不想眼前帘子轻动,里面阴阳怪气飘出来一句:“你是特意来看我,还是特意来气我?”
凤鸾身子一哆嗦,心里寒浸浸地泛上凉意。她眼睛眨不眨地直瞪着帘子,依稀可见里面的床,还有光泽的地方。
这光泽,让凤鸾由害怕变成恼怒。这是镜子,这是他相看人的铜镜。房中这个人,又在窥视自己!
一时间,凤鸾气得手有些抖。手上东西有些握不住,放着一些专治跌打损伤的中药盒子摔落下来……
、第十八章,比当牛作马还要糟
郭朴是战场上受伤摔落马下,别人都以为他全是摔落才这样。周家老爷周士元是摔打而伤,家里四处求的有好跌打药。
送不起人参的周凤鸾,听从父母亲的建议,狠心把父亲的跌打药送了一部分来。要依着凤鸾,她宁可送一些常礼,反正郭家不缺这些,尽到赔礼的心意就行。这些药,凤鸾一开始是不答应送的。
郭家,要什么药没有!
中药盒子摔下来,凤鸾急忙去接。手上还有盒子,弄得掉下去的没接住,原来手上的也掉下去。
帘子外面几声闷响,郭朴听得到,在床上由角度调好的铜镜也看得到。见她狼狈地蹲下身子去捡,捡的时候不时举袖拭面,这是有泪水。
郭朴虽然病中尖酸刻薄,心里也被击中一下。自己是个可怜人,她也是个可怜人。让自己好好的娶一个废人,自己也不肯。
郭公子的正常心思,被引出来不少。他若有若无的叹气,对长平道:“帮她。”这嘶哑的嗓音传到帘外,周凤鸾愣了一下,泪水更流。这全是他害得,明知道自己拒亲事,为什么还要见自己。
见长平出来帮忙,凤鸾索性全丢给他去捡,自己蹲着身子迅速地想了一想,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是以前有这样不般配的亲事,周大姑娘肯定正眼儿也不会看郭朴。现在父亲在家里需要钱,凤鸾不得不想到这一条。
没有得到请字,凤鸾自己伸出手。眼角见长平没有阻拦,她拉开帘子走进来。房中有淡淡的药香,还有淡淡的病人房中气味,还有,就是淡淡的怪异感。
床尾上,果然有一面硕大的铜镜,这角度,让涨红脸的凤鸾更红透面庞。这个人,偷看人!
她不抬头看郭朴,只是对着床的方向站住脚,垂首裣襟低声清晰地道:“小女子冲撞公子,特来赔罪。”
“哦,”郭朴原本不想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淡淡的回答一声。被人发现自己偷看,他并不觉得难为情。不过周凤鸾进来,闻到她衣上的香气时,郭朴不再看铜镜,只把眼睛看着帐顶。
周姑娘还有话说:“请公子莫怪,父母膝下只有我一人。我要伴父母,是以……”扭捏过,又接上话:“不能……”再扭捏过,低声道:“请公子莫怪,我家流年不利受灾,父母亲离不开我。”
郭朴仅有的一点儿正常思绪,被这些话打飞掉。他唇边露出冷冷的笑容,好一个孝顺的女儿。他貌似心平气和地问道:“哦,我知道了。”
不抬头的凤鸾有些惊奇,他不生气?哦,那实在太好了。想来他没有理由生自己的气才对,凤鸾想到这里,胆子大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生意人家出身的姑娘,再不聪明,耳闻目染也明白什么叫打蛇随棍上。周凤鸾用眼角瞄一瞄,这房中似乎没有别人。她再拜一拜,更为恭顺更为温柔的道:“多谢公子您不生气,公子您大人大量,是个有福气的人。不敢瞒公子,为父亲病,要寻郭老爷子说话,不知道他可在家不在?”
认字不多的周姑娘,恭维人的话,就是口语化的几句。郭朴正在候着她,心中冷笑,嘴里还是不动声色:“你拿什么来归还?”
“写契约文书,”周凤鸾大喜。
“可有中人?”郭朴听出来她的喜悦,更觉得讽刺。
凤鸾来以前,这些事全是商议好的。见问,把中人是哪几位说出来,借多少钱怎么个还法也说出来。一不小心,又出来恭维话:“公子肯支借,小女子愿当牛作马,在所不惜。”
郭朴轻而易举的就抓住凤鸾的话缝子,这下子不用再掩饰,直接冷言冷语:“当牛当马在所不惜?让你成亲比当牛当马还要糟!”
此公子并不生气,他是不反击实在难过!
凤鸾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来,郭朴慢慢垂下眼眸,从放在脚头的铜镜里看一看她的神色。这一看之下,又注意到她微丰润的面庞上,那一点儿嘟嘟的面颊。
“送客!”郭朴不愿意再看,这是一个鹅蛋脸的姑娘,面颊上的好气色,让他心里如针刺刀扎一般,他不能再看,也不想再看。他想到以前的自己,跃马时也理当是一副好气色。
长平和临安不声不响出现,一左一右拦在凤鸾身前。凤鸾张口结舌,不顾害羞直盯盯地和郭朴对上眼。
黑黑的眼眸中,全是厌恶和憎恨。凤鸾张了几下口,吃吃着才说出来:“这药,全是为父亲求来的,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请您……”
说到这里,她露出恨不能咬一咬自己舌头的表情。接下去,又想说当牛做马的话。这些话,是凤鸾在家里想好的,以备有人要借钱时说的。这些话,深深的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可是用在郭朴身上,这就成了讽刺。好似嫁给他,比当牛作马还要不好。
“请你多多体谅,多多原谅,”凤鸾没有办法,只能再拜了几拜。拜到第三拜,郭朴冷冰冰开了口:“姑娘,你是拜死人?”
要想挑刺,怎么都能找出毛病来。行大礼,不也是三拜。他要这么说,是明摆着挑毛病。
周凤鸾僵在当地,难堪地对郭朴看着。两个人眸子相对,郭朴冷得不能再冷,凤鸾是深深的悲哀。人家,真的是来赔礼的。
兰枝在房外候着,使劲儿对着房里侧着耳朵听。见脚步声响,姑娘失魂落魄走出来,兰枝忙扶住她,关切地道:“怎么了?”
长平手捧着东西送出来,还是比较有礼和温和:“我家公子用不到这些,周姑娘,请您带回去。”
凤鸾哽咽一声:“好。”没精打采接过东西,一个字也不想说。兰枝转接过来,担心地看着凤鸾,陪着她走出郭家。
在这里不敢问,出门上了小轿,兰枝打算回去再问。轿子行到半路上,一个人走出来拦住轿子。他不说话,只是伸手挡住,用自己的人也挡住。脸上涨得猪肝色,嘴里嗫嚅地道:“我要见凤鸾。”
兰枝叉着腰大怒:“毛少掌柜,我们姑娘不在!”再怒叱一声:“走开!”见毛元不走,大怒的兰枝上前双手用力一推。
轿子里凤鸾喝住:“住手!”
、第十九章,告密
小轿是雇来的,上面垂有轿帘。毛元刚拦住轿子,凤鸾在轿子里就看到是他。凤鸾不怎么出门,也还见过毛元几面。
过年过节时毛家来送礼,毛元过来和凤鸾也见面也说话。毛家退亲事,凤鸾最受伤害的是名声和心理。
哪一个女儿无端被人退亲事,都是丢人且一直带着的事情。又是家里有难的事情被退,明显着毛家是看到周家翻不了身。
这双重的伤害,凤鸾才是最心痛的。要说毛元这个人,凤鸾最多只有一点儿不甘心。要说她喜欢毛元,她觉得也一般。要说她对退亲事喜欢得不行,这里还有脸面问题。
凤鸾和毛元如果不退亲,只是一对平凡的普通夫妻。毛元以后会继承家里的酒肆,凤鸾会帮他助他,成为日出而作,夜晚收摊的夫妻一对。
现在退了亲,毛元来拦轿子,要不是兰枝恨恨地要推他,凤鸾肯定不会出声。在她心里,压根儿不愿意和毛元再说什么。
兰枝对于毛家,肯定是恨之入骨。见姑娘喊住自己,只还叉着腰怒汹汹对毛元。
毛元定定看着轿子里,可见一个人影坐在里面不动。凤鸾,她不愿意出来。刚才喊住丫头,是她不愿意惹事。
两个轿夫不干了,在这里占时间候着,不如多揽一回活有钱。抬前面的轿夫道:“喂喂,让开我们要行路。”
毛元面色红一块白一块,忽然抛过来一个帕子裹着东西。这东西有份量,从轿帘侧过去直到轿子里,落下时有“啪”地一声。
凤鸾一惊,兰枝也一惊,大怒道:“你干什么!”再看毛元,转身逃也似的离开,没有几步就扎到街口的人堆里不见。
从郭家回来,这走的是一条小巷。轿夫起轿沿着毛元去的方向走几步,也到街上,见人来人往中,已经见不到毛元的身影。
兰枝先是关切地在旁边问:“姑娘,不好的东西我来捡。”凤鸾阻止她,声音有几分慌张:“没什么,我先看一看。”
这个东西就落在凤鸾的裙边,凤鸾一惊后,不用去看也明白是什么。这是一个粗布青色帕子,毛家也是勤俭生意人,寻常不会用上丝手帕。
帕子角扎起来,里面有东西凹凸显露,这里面的,应该是银块。
回过兰枝话,凤鸾轻轻拿在手上,握一握,知道自己所猜不差。没有解开时,先闻到帕子上有酒肆独有的味儿,又有粗粗的汗味。
凤鸾犹豫一下,才解开来。里面大大小小全是碎银子,一分的也有,五分的也有,就是成两的没有。
这是毛元自己存下来的私房才是,数一数共五两。男人的汗味儿继续从帕子上散出来,凤鸾双手捧着帕子,无声无息的哭起来。
长这么大,凤鸾第一次对毛元有这样的女儿心事。退亲不是他的本意,他特地来帮自己。周凤鸾抽泣着肩头轻声哭着,自从退亲后,第一次对自己以后的亲事忧愁。
如果父亲没有受难,如果毛家的亲事不退,从眼前来看,毛元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这想法刚起,凤鸾这就住泪不哭。她圆瞪杏眼又想一想,他要真是有情有义,为何退亲后数日一次也没有出现?
女儿心事缠缠绵绵,有如蛛丝,丝丝连连地扯着凤鸾的心。或许他没有时间,今天才得闲儿?或许他听从于父母,这是理所当然。
轿子到家门口,凤鸾把银子藏在袖子里进家。兰枝低声问她:“是什么?”凤鸾哄她道:“已经丢了。以后见到他,不必这样。”她轻叹一声:“兰枝,好妹妹,亲事已经退了,都是一个城里的人,总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呸!他们家也配!”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