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没听到你姐姐和你说话。”郭朴开口前是慎重的,所以开口后见凤鸾要恼怒,他变脸更快,面色一沉训道:“这是什么脸色!”
凤鸾低下头,汗毛刚竖起来,不出她意料之外的,听到汪氏带上轻泣的声音:“妹妹年纪小,公子不用再说她,早上她误会我,把我这里打伤,再惹到她,我的命就没有了。”
伸出来的一只雪白手腕上,几道深红色沁血的伤痕。凤鸾自己都吓了一跳,只有心地良善的人,才会这种时候吓一跳,这是自己挖的?
证据在侧,郭朴对凤鸾很是严厉:“给你姐姐赔不是。”凤鸾叫起来:“是她先冤枉我!”她泪水盈盈,想到早上她险些受冤枉。
郭朴的心思比凤鸾快,他说话以前就想到早上的事,可早上的事,他发落过汪氏,现在汪氏的伤,再加凤鸾对汪氏明显的无理,郭朴不会放过去,厉声道:“快赔不是!”
这声音过大,长平和临安走进来:“公子不必动怒,小心再不舒服。”有这句话在,凤鸾再委屈,也只能对汪氏说了一句:“对不起。”
郭朴不依不饶:“你不会喊人吗!”再狠瞪凤鸾一眼,再啊啊啊,汪氏啊姐姐,就让你好看。凤鸾虽然很想再拼一回,只是她怕被撵,就听不到汪氏要说的话,她虚情假意地喊了一声:“姐姐对不住。”
郭朴松一口气:“去吧,一边儿坐着去。”汪氏虽然占了上风,可她的心随着郭朴松的这口气打了个颤,郭朴松这口气,说明他不是认为凤鸾理当应该会赔礼,而是他强压着的。
占了上风的人心里不舒服,赔了礼的人坐在旁边倒好了,凤鸾只支着耳朵,要听汪氏说什么。有凤鸾在,汪氏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她不愿意凤鸾听,又不能不说,把第一张纸送到郭朴眼前,汪氏一阵心酸,她觉得自己这个人,不说七窍玲珑心,至少有六窍半,要讨好眼前这个人,还要忍着身后那个人。
汪氏心术不正,她还年纪不大,只比凤鸾大上一岁。她心术不正遇挫后,一样会觉得碰壁。而且凤鸾不乐意,会把嘴巴噘一噘,看样子郭朴还很喜欢。可汪氏因为太明白,因为是个明白人知道的多,她不能过于委屈,要打起精神来做事。
“前天和母亲说话,家里的一些人,铺子上的一些人,全是闲人,我想着全集中起来,还可以做这样一件事。”身后就是别人,汪氏也会防备,她一样防着凤鸾,只把自己的字送到郭朴面前,让他自己看。再客套一下:“我的字不好。”
这房中挂着龙飞凤舞一个条幅,上面写的是狂草两个,是什么字汪氏也不认识,因为是狂草,但是她猜出来一定是郭朴写的,因此客套一下。
郭朴微微一笑:“你的字算是周正。”女人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他看下去,沉默不语。他不说话,汪氏候着他说话,凤鸾着了急,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尽量不惊动人半歪着脑袋,侧着脑袋,郭朴是睡着,汪氏侧背对着她,烛光下的那一张单独分开的纸上,可以看到字迹点点,凤鸾急了,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房外北风呼呼,房中风鸾的心情可比北风吹过,不认字,以前觉得没什么,家家女子都不认识,可是看着汪氏,再看看郭朴,凤鸾大受打击,不认识字以后就只能受汪氏的气。
人是有想象空间的,凤鸾脑子里浮现出来,就是郭朴好了,汪氏也可以随时写一张纸,大模大样登堂入室,把郭朴拉走。
凤鸾不愿意,她只是想一想,就不愿意。可是再不愿意,凤鸾不认字。她手掂着帕子,一个人格外难过。心思百转千回,耳朵里听到一句话,是郭朴在和汪氏说:“家里的人虽然有闲的,也容他们分出班来歇息,你想得很对,不养闲人是对的,不过要过年,往年家里还要雇人帮着收拾,没有分人出去的道理。这样吧,明年开了春,你再来说这件事,我们再商议。”
闲人?凤鸾的心一下提起来,凡是汪氏嘴里说出来的话,都不是好话。她又想到自己身上,只有自己是闲人。汪氏也好,曹氏也好,都可以帮着郭家挣钱,只有凤鸾,只会陪着郭朴说说话,这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事,而且凤鸾还惹郭朴生气,她自己心里也有内疚。
自己想一想,周凤鸾一无是处,整个儿一个闲人。凤鸾火气呼地一下就上来,认定汪氏又要说自己是个闲人。
她一生气,把今天的气又放在一处生,决定第一,给汪氏一个颜色看看,这件事情坚决要做;第二件,就是自己要认字,自己要有主意。离了汪氏,难道就不行?凤鸾赌气把耳朵不听,一个人只把玩自己手中绣莲花出水的帕子。
直到郭朴喊她,喊了一声凤鸾没听到,郭朴笑骂:“你睡着了?”凤鸾哦地一声过来,见汪氏已经出去,凤鸾对郭朴又不乐意,她歪着脑袋:“我知道我是闲人,可是我会针指,我一直在给你做衣服。”
“好好的,你真多心!”郭朴道:“我刚才忘了让你先去吃饭,你快去吃,回来照料我吃饭。”凤鸾答应下来,匆匆去吃过,来喂郭朴用饭。
郭朴用饭很困难,他头也不能抬,喂饭的人要是没耐心,和喂水一样,就会呛到他。所以他不愿意多吃,真是有他的心酸处。
凤鸾自认是个闲人,做这些小事却是细心又耐心的,郭朴吃了几口很喜欢,对凤鸾打量着,凤鸾是个多美的姑娘,他微笑:“你怎么是闲人,你不在,谁侍候我用饭。”
“还有长平和临安,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在,”既然说到这里,凤鸾就大胆提出来:“我要学认字,我会认好几个呢。”
郭朴差一点儿呛到,看看凤鸾多能耐,会认好几个字,真了不起,大文人大天才。他忍笑把嘴里的吃的咽下去,才对凤鸾玩笑道:“好,我教你认字,以后可以帮我写写信。”
“好,”凤鸾拿他的玩笑话当真,喜上眉梢。郭朴这才觉得凤鸾是认真的,他只要一想就明白了,凤鸾又和汪氏别上了。刚才把她冷落,而且是和汪氏在说话,凤鸾当然心中不忿。郭朴想上一想,问凤鸾:“你真的要学认字?”
凤鸾点头,迫切地看着郭朴,有恳求的意思:“要学,只要会,会写会看。”郭朴淡淡一笑:“为什么要学,”他直言不讳地道:“又和你那啊啊啊姐姐争风了?”
他不让凤鸾喊啊啊啊,他自己觉得有趣要说出来,凤鸾扑哧一笑,再抿唇忍住,嫣然笑容浮现在她面上,凤鸾摇头有些娇滴滴:“不是的,是我一直挺羡慕会认字的,”再扫一眼房中的书架:“公子有这么多书,念起来又好听,”
郭朴和凤鸾同时笑起来,郭朴道:“你是想学唱小曲。”凤鸾愣了一下板起脸:“不是,我母亲说,卖艺的人才会唱。”
“哈哈,”郭朴笑了一声,凤鸾继续喂他吃饭,两个人都似笑非笑,想到凤鸾说长平念书好似唱小曲。
郭夫人很晚很晚才回来,她先来看儿子。凤鸾已经睡下,匆忙起身,只着一件桃红色的小袄和里面的裙子,郭夫人看着就很喜欢:“睡你的,我和公子说几句话就走。”凤鸾答应着还是起来,给郭夫人倒了一碗茶。
早上的郭夫人怒容满面,让人喊打,这一会儿和颜悦色,凤鸾还是不无小心,不敢怠慢。郭朴对母亲道:“汪氏是个有心的人,只要她肯上心就行。”凤鸾一旁要撇嘴,因为郭夫人在,才没有撇出来。
“朴哥,过得这么快,一眨眼你成亲快一个月了,曹氏对我说要回家去,我答应了她,本来要先让汪氏回去,不过铺子刚交给她,曹氏又来说,我就答应了。”郭夫人有些事,也要告诉儿子。
郭朴道:“汪氏也是个孩子,她恋家要先回去,我也是这样说,让她好好看铺子,退推一步回去容她多呆几天。”他再看看床前站的凤鸾:“都不大。”
郭夫人笑吟吟看了凤鸾一眼,对她的睡妆睡容欣喜,她突然喜欢上来,是一时的情绪:“凤鸾夜夜陪你,辛苦不比别人差。”到这个时候,郭夫人才想到早上凤鸾的委屈,她出去一天,本来已经忘了,取下手上一对镶珠雕细长卷纹的镯子,递给凤鸾道:“这个给你,你天天侍候朴哥少见我,我也不能慢待你。”
郭朴会意,他已经想到汪氏和曹氏跟着母亲出去,不仅铺子里有一份月银年底还有分红,母亲今天这样做,郭朴认为也不亏待。
他只和郭夫人交待一个眼色,就明白郭夫人也是一个意思,虽然只是一瞬间,母子在想到的情况下,都是想做到公平。
一对金镯子,上面镶着细细的几颗珠子,不太大,很匀净。凤鸾惶恐,她对郭朴看看,再看郭夫人,嗫嚅道:“我,我不要,侍候公子是应当的。”
郭夫人微笑:“拿着吧。”她接过凤鸾的手腕,给她带上,凤鸾越发的不安,对郭朴求救:“我不要这个的。”
郭朴微笑:“长者赐,不可辞。”他半开玩笑地道:“凤鸾,你还真的要好好学学,什么规矩都不懂。”凤鸾没听出来是玩笑,更垂下头:“是。”
发上,有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两下,好似母亲的手,凤鸾差一点儿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听到郭夫人柔声道:“你好好侍候公子,我不会亏待你。”
凤鸾虽然不懂,也老实跪下来,老实地道:“我会好好侍候公子,”她的感伤又上来,我又不是闲人。
要是闲人,就要被汪氏撵,今天撵不成,汪氏也会继续撵,这是凤鸾的认识。
郭夫人笑着拉她起来:“你这孩子,真是老实。”郭朴对母亲调侃凤鸾:“她还会打人呢,”凤鸾涨红了脸,郭夫人轻笑出声,凤鸾偷偷看看她,看不出来郭夫人还有早上的生气,凤鸾才放下心。
“凤鸾,你嫁过来也是我的孩子,早上的事情虽然你受了委屈,可你打人可不对。”郭夫人语重心长:“以后凡事,会问得清楚,怎么别人说几句,你就不容人问话。”
凤鸾没话说,她心里还明白当时汪氏一句接一句,把她逼得无路可走才那样,可是此时对着郭夫人慈祥的话语,凤鸾只能乖乖地道:“是,以后不会了。”郭朴又拿她开玩笑:“明天我好好教你,你以后就不会了。”
凤鸾一本正经地道:“真的吗?要是这样,就太好了。”郭夫人看着儿子的笑容,在母亲眼里儿子再难看也是好看的,她微笑不打扰他们,很是享受的看着。
郭朴还在逗凤鸾:“要是你再那样,就是我教错了。”凤鸾更认真了:“哦,这个倒也不是,或许公子教的对,我没学会也是有的。”
郭朴对母亲挤眼睛,看看凤鸾多有趣。凤鸾涨红脸:“我说错了是不是,你又打趣我。”郭朴清清嗓子:“代我送母亲,不要再你呀我的,再这样,”他佯装摆一摆脸色:“我要打你了。”
凤鸾送郭夫人出去,在心里不服气,哼,你要打我,我要打别人。
再回来睡下,凤鸾抚着手腕上的镯子,上面不再冰冷,被身体暖得有了温度。这温度,好似凤鸾一直害怕的郭夫人一样,她亲切起来。
郭家的人,还是好的,凤鸾这样想。伸出头看郭朴一动不动,她把自己手腕伸出被子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卷草纹和细小的珠子,凤鸾笑逐颜开,郭夫人也疼自己。
和任何一个做媳妇的一样,除了事先是个太明白人,其实嫁过去都希望当婆婆的会喜欢自己。凤鸾此时也不类外,她额外得到郭夫人的东西,好似中了大奖。
喜欢了一会儿,凤鸾抚着面颊要想想。她打定的主意,是要和汪氏大做一场,拼着自己挨一顿,也要让汪氏挨一顿。现在,她开始疑惑,觉得郭夫人疼自己,再想想郭朴对自己,其实也是好的,难道让他们为难?让他们不喜欢?
就冲着手上新得的镯子,这样的一番心意,让凤鸾多多少少打翻和汪氏大做一场的想法。郭朴并没有睡着,听到凤鸾在床上的细碎动静,睁开眼睛一条缝,见凤鸾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良久,有一声轻轻的叹气声:“唉……”传过来。郭朴不管她想什么,只觉得朦胧要睡,听到凤鸾又有一声低语传来:“既然都对我好,我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
郭朴恍惚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这是什么话!郭朴慢慢睡去,梦中刀剑马声,他回到战场上,见血肉乱飞,人头乱飞,一个人直奔到面前,郭朴一惊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身边的凤鸾正在穿衣服。
她睡下来有小袄和裙子,起来的时候天天还是羞涩的,蹑手蹑脚先看郭朴醒没醒,再抱着自己的衣服钻到一旁他看不到的地方去换衣。
郭朴有时候见到就笑话她孩子气,又要想要不要多加几个铜镜,可以随时看到凤鸾。不是怕凤鸾太害羞,肯定这样做过了。
换过衣服,凤鸾自己收拾铺盖,收拾好放到柜子里去,那里专门有一个给凤鸾放铺盖的地方。里面有动静,外面长平和临安也起来。自从凤鸾陪夜,他们睡在外间的屏风后面,免得凤鸾出来时会尴尬。
直到凤鸾回去梳头,长平和临安才进来,不大一会儿,三个人汪氏、曹氏和凤鸾不分前后来请安,凤鸾今天对汪氏没有横眉怒目,她回去给兰枝和桂枝看过镯子,得到她们的赞赏,凤鸾决定息事宁人,不让郭夫人和郭朴生气。
汪氏主动打点曹氏回去的事,虽然不用她管,她也殷勤地在郭朴面前说着:“车轿多少,家里再多几个人去送,听说路上不好走,”
她这样安排,无非是想她回去的时候,郭家也一样多派人手,让娘家看着也体面。曹氏心里一直揪揪那深夜爬墙的人,不肯答应多派人手:“年底下需要人,路上要过几个县城,紧赶一赶,就歇在城里,何必再派人。”
郭朴喊长平进来:“城外面不安全?”长平回道:“隔三差五的总有几件小事出来,不伤人命,也没有大财,看样子是过路的贼。”
“那还是多派人手吧,”郭朴心中一动,他从听到城外不安全,就有一种警惕感,总觉得会出事情。
曹氏坚决不肯,和刚才一样又是一套说辞:“我回家去不能侍候,反而多拉上家里的人,这万万不行。”
她一套又一套的话,让郭朴起了疑心,郭朴一锤子定音:“不必多说!还有你房里的两个丫头,她们也侍候了这么久,一起回去跟着你房中睡,跟着来回的好。”
镜中,曹氏的面色微微一变,郭朴不动声色,汪氏满面带笑又上来,手中帕子随着话语纷飞:“妹妹快不要推辞,这是公子疼你,看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