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夫人撇一撇嘴:“我儿子心大,不是我生出这样的儿子,他是老爷子的孙子,老爷子年青时是什么样的,你还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随我爹,我要是有我爹年青的一分,老爷子也不会亲自登你们家的门为我求亲。”郭有银和妻子开玩笑:“你嫁过来是人人喜欢,只有你不喜欢,你回一次家倒要走上一年两年。”
郭夫人的娘家在很远的地方,古人交通不便,回一次家来回要近一年。这一年路上不是太好走,再遇上盗匪不安全的地方,要候到行路的人多才能一起走,花上一年倒有可能。
郭老爷子当年交游广,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这样一位姑娘很能干,他不满意儿子郭有银时有温吞性子,特地上门,就和郭夫人为郭朴求汪氏一样,是特地上门打听过,见过,为郭有银求了亲。
成亲后夫妻恩爱,公婆和睦,又生下郭朴,一帆风顺到今年,郭大人伤病回来,是郭家数年来遇到的第一次不如意事。
郭有银是夸妻子,郭夫人回想往事泛起难过,往事太顺,所以朴哥的伤病太棘手。灯烛下的她还是秀丽妇人,只是忧愁慢慢浮出。
“你不要担心,”郭有银知道妻子还是担心儿子,他刚说这一句,忽然想到丫头们,见她们不在面前,还是压低声音道:“我说你这几个丫头大了,可以找人家了。我今天回来,梅香那个样子,竹香又是这个样子,全聚精会神听你说朴哥,我回来都没听到。”
郭有银学一学梅香和竹香,把郭夫人逗得扑哧一笑。郭有银再道:“你我都不是刻薄人,她们偶然听不到,平时是尽心的。只是她们对朴哥……依我说,朴哥成了亲,把她们打发了吧。别人家里的事你听得还不多?什么丫头和小妾吵,小妾和奶奶吵,打发了吧。”
郭夫人微微一笑,也抬起眼皮看丫头不在,正要说,见一个人影子从外面过来,梅香满面愁容走过来。
她来到就扑通跪下,把郭有银和郭夫人都吓了一跳:“什么事!”梅香先哭起来:“有件事情,我不说对不起老爷夫人,要是说出来,又怕老爷夫人怪我乱说。”
“你只管说!”郭夫人一个激灵,立即想到家里出了事情,就是郭有银,也面色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梅香。
梅香一五一十把白天见到的事说出来,最后哭道:“还有汪氏少夫人的丫头七巧同我在一起看到,还有守门的婆子亲眼见到,夫人和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敢瞒。”
郭有银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生意场上虽然不如郭老爷子和郭夫人,也还有敏锐思绪。他只略想一想,就要晒笑。
郭夫人对梅香笑得很亲切:“好丫头,不枉我疼你一场,我不在家,你们理当上心。起来,把我描金小匣子里的金戒指取四个来,”
梅香取来,郭夫人笑吟吟:“你们四个人,一个人一个,不用来叩头,回来再去厨房上看看,给老爷子准备的宵夜可曾送去,再把老爷那一份取来。”
梅香叩过头出去,郭有银好笑起来:“夫人,平常一件事情,你要教我对与不对,今天这事,难道你看不出来对与不对?”
居然还赏东西。
郭夫人另有一番话:“我知道你怎么想,第一,来的人面目不清,不见得就是毛少掌柜本人。第二,这么巧也太巧。第三,”郭夫人停下来笑一笑:“丫头们或许有诬告。”
“哈哈,夫人。”郭有银大乐。郭家不是一般的小生意人,也不是那些家庭不和睦,人人互相使绊子的家庭。
要是那样大家不和,彼此心中有鬼的家庭,汪氏这一手可能会成功。汪氏没有成功,是凤鸾跑出去再回来,和郭朴总让郭夫人觉得有几分情投意合。
凤鸾还是一样的娇憨,但郭朴肯让步。再说郭夫人刚才特意找来长平和临安,说郭朴答应凤鸾什么,郭夫人要答应才行。
凤鸾和毛元有私情?毛元敢寻到郭家来,还寻到郭家大门上?难道不会找一个女的来寻!
郭夫人是敏锐的性子,郭有银是个温和性子。他们两个人一起想想这件事,都觉得有些古怪。当然,他们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郭有银奇怪道:“我觉得真的不可能,要是假的,就是有人陷害她,这,怎么可能!”
“真的也不能说不可能,这个要看一看才知道。”郭夫人淡淡地道:“要是假的,也有可能。”郭有银哦了一声,他的性子为自己父亲都不满意,是他性子太过温和,他问道:“咱们家的人,大多是老人知道脾气,不会这样。平白无事,陷害周氏与他们有什么好处!要有,只能是你娶来的几个媳妇在生事。汪氏,太机灵,曹氏,我瞅着有心事。”
郭夫人笑起来:“老爷你也看出来,就是朴哥也对我说过,曹氏有什么在心里。我劝了朴哥几句,自己再看看,只有周家的丫头凤鸾,是个老实头。”
“这孩子,太老实。”郭有银这样的老实人,对凤鸾也有这样的看法:“她归宁的两天,曹氏和汪氏在朴哥房里都呆不了多久,只有她在的时候,是老实呆着。那面上,还是看得出来。”
郭夫人叹气:“所以老爷刚才和我说的话,丫头们心里想朴哥我都知道,留着她们不打发,也是为朴哥。你说朴哥要是不好,这三个人要是不安心,总得有几个忠心侍候朴哥的人。汪氏真能干,和我年青的时候一样,这样的性子心地不实在,老爷子不放心,我也不放心。曹氏看着是机灵又实在的,我到现在都不踏实。凤鸾,又太老实,能陪朴哥一辈子固然好,管铺子我看她未必行。再说唉,不该说到这里,要是朴哥不好,能守一辈子吗?”
郭有银握住妻子的手,夫妻两个人相对看着,都明白对方心中不管做什么,现在全是为郭朴以后打算。
万一他不好?这个心思是应该早早打算下来。郭有银想想丫头们的痴相,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到。”
梅香送宵夜来,夫妻两个人暂时停下谈话。饭后睡下,郭夫人和郭有银商议道:“周氏的这事,真与假,总会水落石出。她好好地跑出去一天让人奇怪,咱们没有证据,不能只凭毛家的人来找她就发落她。”
“再说那是不是毛家的小子,毛家的小子我见过,他能来找一次,就会有第二回,再来我一见就知道。”郭有银不相信这事,就是这城不算忒小,也不算大,中等偏下的城市。
这样的城市里只要打听,就可以打听出来别人家的若干私事。就是有人偷情,也会有人看得到。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要是汪氏、曹氏现在私会人,还能多瞒几天。因为别人就算是见到这样的人来去,也不认识她们是谁家的人。
有私情的,肯定私会过,要么以后还会私会!要私会,总得有个地方。就是去城外,守城的人看不清,街上往来的人肯定有认识的,一定会问,去哪里做什么。
要打听要证实,不是太难。
郭夫人才没这个时间去证实,她懒懒地道:“我们等着呢,对看门的说,看着周氏的丫头出去就行。要是有鬼,先在身边的人身上。”
夫妻两个人慢慢说着睡去,梅香和竹香把房门关好,放下铺盖也去睡。洁白雪花半夜里飘飘落落加大,两个上夜打更的人缩着头过来,走两步敲一下:“五更了,小心火烛。”
在他们走过去以后,黑漆漆的墙头上冒出一个人头。墙头上全是积雪,人爬在上面只有更冷,没有不冷。
他身着大厚棉袄,头戴大厚棉帽子,低声咒骂:“娘的!这苦差事要我做!三更天冷得不行,街上又有巡街的,哪里能出来!”
院子里几盏气死风灯,在北风中忽悠悠飘动,带来不少光亮。就是没有灯,一片雪地也是明亮的。
高高的院墙又让这个人为了难?白天来看过没有这么高,晚上在墙头上往下看,总觉得会摔坏人。
跳,还是不跳?他犹豫再三,忽然院子里有一声喊:“有贼,墙上有贼,快来人呐!”这个人大喜,他听出来是五巧的声音。
这就不用跳,他直接出溜滑到街上,一路小跑出路口。这么晚,还有灯火通明的地方,是赌场和花街柳巷。
他跑到黑暗处,把衣服脱下来反穿,是一件厚厚的黑色府绸袍子。帽子反过来戴,有模有样的大帽子。
哼着小曲子,身子乱摇着,他往相熟的地方而去,门口遇到老鸨:“汪掌柜的,你总算来了。”这是汪氏的堂兄汪贵,和汪氏的名字只差一个字。
汪家所在的城里,也有郭家的生意,郭家所在的城里,也有汪家的生意。汪贵,就是这里的掌柜,白天装毛元的是他铺子里伙计,喊破的人,是他!
他走了,郭家乱起来。最先起来的是郭有银和郭夫人,梅香来传话,嘴唇气得发白直哆嗦:“听人说,是戴着大帽子的一个人,和白天的那个人很相。”
以梅香来看,就是夜半私会。
郭夫人冷笑一声,匆匆穿着衣服:“不要惊动公子。”郭朴就在她院子里,郭夫人夫妻出来见上夜的人,见几盏灯笼高挑,郭老爷子也起来。
看到的人,是汪氏的丫头五巧,正吓得面色发白在说话:“一个人,这样的衣服,这样的打扮,还没有跳下来就逃走。”
郭夫人让人带上她和上夜的人一起审问,正在问,长平来回话:“公子问是什么事?”郭朴白天睡晚上睡,想得又太多,睡眠不好,早就被惊动。倒是凤鸾,还在熟睡。
郭夫人见儿子已经知道,亲自和公公郭老爷子,郭有银来看他。他们径直进来,郭朴吃了一惊:“祖父,父亲母亲,凤鸾还在睡呢。”
郭夫人到此时,有些疑心上来。毛元对周氏情深,白天顾不上让别人来看,自己来看也有可能。白天没有见到,所以晚上冒险来见。
她心中惊疑不定,一方面在想凤鸾跑出去半天,或许是私会,没有见到,是以毛元冒险来见。一方面想凤鸾这里,看不出有什么。有奸情肯定有心事,周凤鸾不像一个会隐瞒的人。
凤鸾到这个时候才醒,她睁开眼见郭夫人在房中,也吓了一跳。郭老爷子和郭有银因为凤鸾没有起来,还在外面。
凤鸾急急起来,含羞带怯把自己铺盖七手八脚收拾一通,垂手站在郭朴床前,羞得抬不起头。到现在,她没有想的是出了什么事?她只难过她没有及时起来。
郭夫人打量再打量,周氏不是有心计的人。她还是有笑容,道:“你出去。”凤鸾出来,见到郭老爷子和郭有银急忙行礼,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郭老爷子和郭有银顾不上理她,只赶快进去看郭朴有没有惊到。
郭朴战场上人都杀,惊到他不太容易。他正在听郭夫人说话,面上怒气难耐:“不会是凤鸾!”郭夫人等人只是心中猜测,郭朴斩钉截铁,大家都呆呆看着他。
郭朴面上一红:“凤鸾晚上和我说说笑笑,心里有没有别人,我看得出来。再说我仔细盘问过她,她和毛家的那个没有情意。”
郭老爷子哈哈一笑:“没有就好,娶进来是个祸害,大家都不喜欢。”郭有银笑一笑,郭夫人还是疑心不改,不过儿子这样说,她没有证据,先放在心里。
郭朴只和母亲对上一眼,就明白她不信。郭朴当机立断道:“天也快亮,汪氏和曹氏也要过来,要怀疑这三个人都有可能,喊她们过来,当面一起来问。”
汪氏和曹氏来得都很快,凤鸾就在外面,当然来得也快。她们进来全是面色诧异,好似被大清早郭家的人全在郭朴房中吓到。
汪氏往沙漏上瞥一眼,曹氏往沙漏上扫一眼,凤鸾在她们的带动下,也往沙漏上扫一眼。汪氏和曹氏都是打扮过,妆容焕发。凤鸾被弄起来还没有梳洗,面上犹有睡意,这一眼看上去有几分傻乎乎。
郭朴有一丝怜惜,凤鸾不会是那样的人。转而他冷凝面容,凤鸾不是这样的人,那就有人陷害她!
他恨恨先骂一句:“又在我面前弄鬼!”曹氏肃然状,眼睛只看地上。她心中冷笑,在你面前弄什么鬼!你不是爱拿板子吓人!这是曹氏的心思。
汪氏来前,正在房中自己骂汪贵。她让汪贵三更来最好,三更离子时近,半夜私会大多这个时候。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汪氏气得一夜没有睡好,就等去了。直到天明要合眼,尽职尽责没有睡的五巧喊上一嗓子,汪氏赶快起来梳妆打扮,为着好来演完这场戏。她听到郭朴这样骂,胸有成竹上前,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容劝慰:“是谁这么大胆,公子只管吩咐,有这样大胆的人,打不死她!”
凤鸾听到汪氏这样说话,直觉就和自己有关。她和汪氏不对盘,就是汪氏说的不是她,凤鸾也会多心几分。
她悄悄看看郭老爷子,郭老爷子支持孙子,汪氏说的话他点头微笑,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谁对他孙子不好,就是自找死路。
要知道郭朴,是个动也不动的病人,此时离废人不远。
凤鸾心中,已经先入为主有了汪氏能干,郭家的人比较喜欢她,又见到郭老爷子面上这笑容,她心中一寒,再看郭夫人也是笑容,郭有银当然也有笑容。凤鸾心中凉了半截,她哀哀怨怨地对郭朴看一眼,不明白他又怎么了?
昨天晚上说说笑笑才睡,凤鸾睡下来,还和郭朴叽叽哝哝说了几句话,一睁眼,这又怎么了?
汪氏此时把话接过来:“公子,把五巧喊过来一问就知道。”五巧进来跪下回话,墙头上有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打扮全说出来,曹氏渐明白,她冷笑着把手心中帕子掐紧,这是要治谁?
难道是自己的那一个,曹氏随便凄凉,他哪里有这样胆子!
曹氏还能稳住,帘外她的丫头腊梅雪梅全白了脸!凤鸾,还不明白。有了贼,就审就是!她傻乎乎地道:“要去报官才行!”
她虽然傻乎乎,这句话一说,汪氏不容她再说。她要把疑心引到凤鸾身上,凤鸾再理直气壮说报官,她的嫌疑要少好些。
汪氏故意带着她白天管铺子的爽利劲儿,商人家里是可以商议,不似官宦之家不能乱说话。汪氏拦下凤鸾的话:“三妹妹说得是,”凤鸾就闭上嘴,在心里又啐她,谁是你三妹妹!为称呼汪氏惹郭朴生过气,凤鸾气乎乎低下头不再说话。
现在只有汪氏一个人说:“官也要报,不过,这要是家丑,可不能外扬!”凤鸾不服地抬起头,汪氏不能容她说出来,要是凤鸾再说出来:“理当报官,一定要报官!”那人人会看到凤鸾心中有底气。
做生意人的嘴,本来就快,汪氏的嘴更好似风车在风中转,她急急道:“半夜有贼,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