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房姐妹嘶声力竭被拖走,乌黑的长发原本油光水亮,拖在地上好似一块擦地布,肮脏又湿重。
那个男人逃走,他跳窗而逃,只留下一个精光的脊背,这脊背坐实远房姐妹的罪名,而在她最后的那一刻,这个男人也没有踪影,他逃走了,把家人全都抛下。当然抛下的,还有曾在桃花深处的爱情。
汪氏不屑地一笑,或许他又去南方寻找温暖的桃花深处了。好端端的想到这件事,是汪氏对周凤鸾实在不忿。
洞房那天的陷害,汪氏没有针对周凤鸾,七巧如果不被凤鸾发现,会在曹氏房中也弄上一下,这就不是财宝而是别的。
害人是不是,汪氏冷笑,生意场中从来人吃人。汪金贵姑娘打算到郭家时,就把郭家这些钱全看在自己眼里,不容别人分享。
而今天,曹氏未去,又多了一个周凤鸾,汪氏原本没有把凤鸾放在眼里,能干的人才能站住脚。
今天的事,让汪氏心中添上一笔,她用心管家,凤鸾陪着郭朴指着郭朴要东要西,哼,她也配!
重阳菊花的绫被旁,床沿上一左一右坐着五巧和七巧,她们目不转睛看着汪氏,汪氏收回心神,反倒扑哧一笑:“看我作什么,睡觉去吧。”
五巧和七巧对这反常样子陪笑,悄悄往外面指一指:“她们全睡了,没有人偷听。”郭家真是不相信人,一个房里放两个丫头,夜里还要跟一个,让人白天晚上说话都不自在。
“你们也睡去,明天……”汪氏放低声音作一个手势,五巧和七巧全都明白,两个人恍然大悟,露出笑容嘻嘻而去,这样,才是一直跟着长大的汪金贵姑娘,她不会是个没有主意的人。
汪家好几房,不说人才备出,也是争的人备出,汪金贵能脱颖而出,不是白活着的。
大的烛火熄灭,只有小的静静伫立。第二天汪氏起来得早,她去见郭夫人。郭夫人廊下见四个丫头侍立,汪氏带笑满面春风,她来到郭家一直这样:“妹妹们早。”
梅香等人正容:“不敢当少夫人这样称呼,夫人没有起来,这里冷,请少夫人到我们房里等一等。”
殷勤,总还有些好处,梅香等人对三位少夫人一概不喜欢,不过也不得罪汪氏。竹香来领汪氏去,汪氏摇着双手,低声道:“我还是在这里等,我昨天想了一夜,周氏妹妹的事弄得大家都辛苦,一会请母亲一一赏钱,哪些人赏多少,我正在心里算,怕走动全不记得。”
她是走着来的,现在怕走一走就脑子混乱。偏偏这几个人全听进去,汪氏见她们凑过来一凑,故意再道:“下水里捞的人辛苦,就是妹妹们跟着母亲跑来跑去,也是最辛苦的。”
兰香嘴唇放出一朵冷笑:“这有什么,权当洗池子。”汪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再踌躇不前,悄笑道:“也是,周氏妹妹不打招呼就走,真是孩子脾气。或许,不应该为她这事再说什么。”
“不必说。”梅香只有这一句,汪氏陪笑:“是,不过昨天真让人担心,她去了哪里?”梅香等人脸色都不好看,一个女人乱跑,和她不对的人要中伤,会怎么去想?
去见男人!这句话几乎在四个丫头面上一闪而过,汪氏心中喜形于色,这个不能怪自己,要怪周凤鸾无事乱跑。
不过,她到底去了哪里?汪氏深深在心里想,只要事情办成,看来是不太重要。说了一会话,郭夫人房中有声音,她们才各自停下。
汪氏和郭夫人天天去铺子里,今天梅香没有心中不满,认为汪氏太过巴结,她在为另外一件事烦心。
人烦的时候会怎么样?凤鸾被郭朴冷落,她跑出去散心,梅花下面散心能想到家里生意,算是她脑子想得漫天飞舞。
梅香也不例外,心一烦就觉得闷,闷就出去散心。她往外面来,遇到汪氏的丫头七巧,汪氏是客气的,七巧也是客气的,七巧喊她:“姐姐哪里去!”
“我走一走,”梅香这样说过,七巧热热络络过来:“我来了这么久,许多路不熟,无事正要认一认路,姐姐要散心,正好带上我。”
烦闷的人,也有愿意人陪着说话的人,梅香和七巧在家里闲闲的逛起来,说街上的衣服,这个年如何过。
走到唯一的偏门外,七巧哎呀一声扶着梅香笑,半边身子压过来,梅香只能扶住,七巧笑得半弯了腰手放入裙边内:“我的鞋子又掉了。”
雪地泥泞吸落鞋子,梅香也遇到过,她被逗笑,扶着七巧道:“你快穿上。”偏门比大门要大,她们在偏门往里一点,看不到外面,但在七巧笑语过,却听到一个男人声音:“请问这是郭家?”
守门的婆子从门房里出来:“你找哪位?”
“我找周氏少夫人,麻烦妈妈为我传个话。”男人含糊不清的说着,却连门内的梅香都听得清楚。七巧瞪大眼,一手提鞋,一手往外面伸头去听,显然心思被系住。她这个样子,引得梅香也跟着去听。
昨天家里打捞淘井,是打墙加动土,没有人不知道。无端猜测以后出现的一个男人,一下子吸引住别人。
守门婆子不打往郭朴床上去的主意,她没有深重的猜测凤鸾的心,但她也露出怀疑的神色:“你是周家哪位?”
周氏少夫人是独女,无兄无弟,怎么会有一个男人来找她。到这个时候,婆子心中一闪,也想到昨天周氏少夫人不告而别。当然后来,她又回来了。
这个男人是谁?
他开始慌乱起来,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是冬天,他戴着翻毛的大帽子,盖住半张面庞,支支吾吾道:“我是,我是她家里的……”外面临街,不太热闹的街上走来一个人,大声道:“毛少掌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有事,”被称叫毛少掌柜的人,一溜烟走了。守门的婆子嘴里喃喃地骂两句,又去门房里烘暖。
七巧嘴张得多大,舌头伸得多长,对梅香装着迸出来的话:“这是周氏少夫人的什么人!”梅香面色快要铁青,见有人来,把七巧拖走,才咬牙骂道:“这是她以前的婆家!”
“啊?她以前嫁过人?”七巧机灵地这样误会一句,梅香恨恨道:“周家倒霉,毛家退了亲,不过那毛少掌柜,和她有旧情。”
七巧愣愣地道:“你怎么知道!”梅香后悔失言,她是无事打听出来的。都在一个城里,打听很方便,不仅她去打听过,郭朴订亲周家时,郭家上下亲戚全打听过。周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用怎么费心打听,就能全知道。“这一个是有情人,”七巧故意道:“居然来看她。”梅香恼怒道:“他太大胆!要不是有人把他认出来,哼,这城里的人当然有认识他的。”
七巧再装着惊奇,听梅香话匣子打开,止不住地说下去:“毛家退过亲,没几天就给他找了一门老亲,城外的一个泼妇,很会骂人,去周家骂过。”
“啊!”七巧再次张一张嘴,补充道:“去骂周氏少夫人?”她装着再不能忍,小声地道:“这样的人,怎么公子还要!这名声,啧啧,好好的,毛少掌柜的老婆,为什么要骂她,肯定有什么!”
梅香手中帕子几乎拧断,眼底全是狂怒。七巧再扇一次火:“这话,咱们回不回。周氏少夫人昨天的事,我看公子很疼爱她,就是我们夫人风里来雨里去,姐姐看得清楚,也不如周氏少夫人。咦,真是奇怪,公子这样疼爱她,她要出门不过是回家,就在这城里,这还怕公子不答应不成!昨天私下里去,到底去见什么人!”
七巧不说去哪里,她说去见什么人!梅香指甲掐在自己手心里,冷笑道:“怎么不回!你我都听到!”
“可是我怕,姐姐你知道,我是个丫头,”七巧胆怯地说过,梅香不管不顾地道:“我听到什么都要回夫人,晚上我来回,夫人喊你问,你要实话实说!”她可比寒冰的眸子瞪着七巧:“你不要说假话!”
空穴来风,由此而起。一个来找凤鸾又支支吾吾的男人,一个把这个男人是谁喊出来的人恰好路过。
凤鸾这时候在房里,对着桌子上十两银子看呀看。问兰枝:“好好的,给我十两银子是什么?”她很是不解,招手让兰枝过来低笑:“难道是奖赏我昨天不告而别?”
昨天的事情,凤鸾很是得意。这不,把汪氏利用了,让她白白为自己出一回主意。凤鸾对汪氏的厌恶感消失不少,甚至盼着晚上她回家来,好好再听她谈生意经。
兰枝笑个不停:“有银子给还不好,少夫人,您不是正缺银子。”凤鸾嘟起嘴,可不是,昨天和周忠说生意上的事,周忠说铺子里缺银子。
世上生意人,有一多半都觉得自己缺银子,何况是周家这样的小商人。水红色帕子裹着这雪白的一锭银子,凤鸾笑逐颜开给兰枝,见没有别人,使个眼色:“送回家去。”
兰枝笑盈盈:“知道了。”主仆都抿着嘴笑,没有想到外面大门上,上演这一出。凤鸾喜滋滋到郭朴房中道谢,郭朴见她喜上眉梢,也觉得十两银子花得太值,要是十两银子能买到凤鸾这样喜欢,一天给她一回也行。
“只给我的吗?”凤鸾虽然喜欢,汪氏还是梗在她心里,她没有善良到傻瓜,她只是心里不稳当要问个明白,见郭朴点头,凤鸾更不安心:“我不信,也给她们吧,不然呀,”她拖长了音:“别人要说你是偏心人。”
郭朴看着凤鸾这样子,心情很是不错:“只给你一个人,不给她们。”凤鸾摇头,把头上的一枚点翠金缕丝的步摇弄得直响,道:“我想,一定是人人都有,你为哄我喜欢,才说只给我一个人的。”
“我为什么要哄你喜欢?”郭朴逗她,凤鸾噎住,再颦眉想着,展颜一笑:“我也哄你喜欢呢。”
郭朴微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凤鸾竭力表白自己:“我每天都花心思想你喜欢,我……”
“那你对我说,你昨天去了哪里呆上一天,我就喜欢了。”凤鸾昨天一定不说,郭朴也不好追问,他心里有不敢再追问的想法,倒是难得的一回。
凤鸾闭嘴,表示自己不说,再张开嫣红的小嘴,只是笑嘻嘻:“以后别给了,我在这里又不缺钱。”那眼珠子乌溜溜盯着郭朴,口是心非地其实在想,以后几时还给?
她昨天陪郭朴睡在房中,想自己太笨。郭家是大生意人,以前听说家人都会盘生意,既然嫁到这里,不当内奸,随便听一听,有可用的赚些钱,这样多好。
冲着这个原因,凤鸾决定今天晚上对汪氏客气一些,好从她嘴里掏些有用的话出来。她坐在郭朴身边,两只手掌按着床沿,两条腿在裙子里晃悠,看上去是裙子在晃悠。
郭朴笑话她,这个小拜金女:“给钱就这么喜欢?”凤鸾不吃这句话,笑眯眯回他:“不是,我想肯定人人都有,你不说,只哄我一个傻瓜。”
“你这个傻瓜,还真的像傻瓜。”郭朴要笑,只哄她一个人,为什么要哄你?难道因为你昨天赌气跑得找不到。
凤鸾的绣花鸟裙子晃了好一会儿,她才歪着脑袋告诉郭朴:“我昨天,呃,就是出去给你买东西,没有乱跑。”
郭朴相信她,打心里很是相信她。将军临敌对战,直觉是取胜的一部分,郭朴含笑:“以后不许乱跑,再跑就打了。”
“嗯,”凤鸾点一点头,认真看看郭朴,他还是那么瘦,还是那么不中看,可是他给凤鸾信任感,也有安全感,当然这安全感,很大一部分与钱有关。
凤鸾唇角微弯,她想到新婚不久,被郭朴吓得不行,以为他爱打人那一种。今天,发现他好似纸老虎,应该只是会吓人那种。
郭朴莞尔,凤鸾乐得好似孩子:“笑什么?”凤鸾跳下床,好好地可以站,她跳了下来,身子冲劲往前去了一步,郭朴急道:“你,好好走!”
“先生来了,我先出去,”凤鸾见到褚敬斋在帘子处,她回眸一笑:“我就来。”她出去,褚敬斋咧着嘴进来,郭朴道:“先生这么开心?打算去考功名?”
褚敬斋劝郭朴安心养病,郭朴也开导褚敬斋再考功名。褚敬斋再咧嘴:“我为大人喜欢,大人,这是冬天,不是春天。”
“你才动春心,”郭朴完全听得懂回敬他,褚敬斋嘿嘿:“大人,你现在身子是不能动,不过假以时日,生几个孩子还是行的。”
不知道为什么,郭朴直觉上也相信他,才对过凤鸾笑靥心情不错,郭朴心情依然很好:“我要是生不了孩子,一定砸你的招牌。”
“生孩子还是行的,”褚敬斋从来舌头毒,他把药碗放下开始倒药:“不过人起不起得来,我就不知道。”
郭朴嘿嘿笑:“那怎么生孩子?”褚敬斋笑得神秘:“这个嘛,您自己去想。”郭朴又要骂他,见药碗送到唇边,药勺过来,才忍住没骂。
喝过药,褚敬斋和郭朴谈天说地,在说街上的谣言:“我天天去看邸抄,说秦王殿下出了省城,难怪真的要来看大人您?”
“我区区五品,在邱大人面前也罢,秦王殿下当我是谁?”郭朴说过,自己好笑,昨天让邱大人帮着找凤鸾,他跑来抱怨一通,陈年的牢骚,说自己数年不升官,让他听到自己说他官小,他指不定又要难过。
褚敬斋是认真的,他外面找来一枝子笔,拿上一张纸画给郭朴看:“这里是省城,殿下由这里去杭城,应该往这里去,可昨天他在这里,这不,只能往这里来。往这里来能看谁,只有你这卧病的郭大人。”
“哼。”郭朴这样回他,带着不想再说的意思。褚敬斋还要说,郭朴不能动,他病中常悲哀的就是自己躲不了的太多,又不能撵他,和昨天邱大人一样,让人烦恼,却不能撵不能走。
褚敬斋笑得别有用心:“郭大人,你虽然是五品官,却是廖大帅的弟子,秦王殿下和廖大帅私交不错,可能是廖大帅有什么书信和东西,托殿下带来。”
“大帅在边关!”郭朴又气又笑,这个人猜得也不远,不过他还是否认:“殿下也不是信使!”听起来,秦王活似大帅呼喝使唤的人。
有疑惑在心的褚敬斋不放松,他要从郭朴嘴里挖出一些什么,虽然他不能动,不过他自己总知道一些事情:“大帅在边关,大帅夫人带东西来也不一定。”
郭朴骂他:“出去!我不和你说话。”褚敬斋嘿嘿嘿:“几时想说,一定找我。”收拾药碗的褚敬斋临走又叮嘱:“要是殿下来,千万让我见见。”他笑得坏坏的:“我攀上秦王,从此不用再听大人的功名论。”
他边说边走,一头撞在进来的长平身上。两个人都哎哟一声,褚敬斋刚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