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关切地对自己看,凤鸾点头先答应:“知道了。”
顾氏是女人心思,想的又不一样:“她对曹氏也这样?”凤鸾摇头,其实她是没看到的意思,顾氏以为是没有,顾氏又忙问:“公子对你,对她好吗?”凤鸾高嘟起嘴点头,顾氏自以为猜得对,对周士元道:“这是吃醋呢,可怜我的凤鸾,你难道不会吃醋?”
“我吃的哪门子醋,早就知道是三个。”凤鸾被母亲逗笑:“又不是多出来的两个。”顾氏好笑:“还是这样娇憨性子,可人家要吃你的醋,你倒不吃她的?”
凤鸾作沉思状:“嗯,不觉得有什么好吃的。”
周士元夫妻面面相觑,这算是凤鸾还没开情怀,还是那郭家公子太不招人喜爱?他们越是想帮着出主意,想知道凤鸾在郭家的事情,凤鸾越是不想说。
那个汪氏,哼,气死人!咦,曹氏不声不吭,倒像是一样的笨人。凤鸾神思渐飞远,唇角边带笑,想想汪氏难道只欺负自己,这一会儿没准正欺负曹氏,自己回家去,和曹氏一起反过来欺负她?
周凤鸾为汪氏头疼,左思右想,只想到这个主意,还是在父母亲的循循追问之下。
骂她什么呢?骂到哭为止好不好?凤鸾尖尖指甲在桌子上抚弄雕花,人出神在微笑。周士元拉着妻子出来,北风中拉紧衣服,在风的呜咽中小声道:“女儿在想谁?”
问上三句话,只回一句话。
顾氏怪他道:“出嫁的女儿能想谁?”周士元刚犹豫:“不会吧,郭公子是个废人,”顾氏打断他:“我们凤鸾更知礼,愿意嫁就会一心对他,废人怎么了,望门寡妇多得很,凤鸾这里至少还是个活人。”
“我就说一句,你何必扯上这些难听的。”周士元自己提起郭朴是废人,顾氏说他很不顺耳:“卧床数年又起来生孩子的也多的是。”
生孩子这话提醒了顾氏,她对丈夫吞吞吐吐道:“卧床不起的人,也有能生孩子的。要不,凤鸾,教教她……”
“你还没有说!”周士元这个古人,面上发烧。顾氏为难:“听说是个废人,等我去问问凤鸾,她新婚晚上睡在哪里?郭公子他作了什么。”
兰枝顶着风雪过来,周士元扯住妻子对她努努嘴:“问丫头。”顾氏满面春风,只可惜人是站在北风里,面上春风转眼就僵成冻春风:“兰枝过来。”
周士元抽身走开,不放心又拐回来躲在一旁偷听。顾氏问兰枝:“姑奶奶洞房那天睡在哪里?”兰枝笑眯眯:“睡在新房里。”
“新房里还有哪个?”顾氏不死心地再问,兰枝道:“当然是姑爷在。”不过是两张床,当然兰枝还不知道。顾氏心花怒放,刚放开,身后传来扑地一声,一大捧雪从瓦上滑落,再听到有人哆嗦:“快来帮忙。”
可怜这捧雪,全打在周士元身上。把他救出来,回房去上床渥着,这夫妻两个人先争论起来:“不妨和气些,讨好一回。”这是男人理论,家以和为重。
顾氏不答应:“她眼红,她嫉妒,她没睡在洞房里,明天去告诉凤鸾,千万不要松这口气。”
火盆噼啪响了又响,火炭换上第三回,夫妻两个人争累了,这才作罢。
天亮起来,顾氏亲自带着来安去买菜,安排凤鸾的饭食。她前脚出门,周士元后腿溜到女儿房中,神秘地对她道:“为父有话对你说。”
凤鸾笑眯眯洗耳恭听状,兰枝不在,桂枝帮厨,周士元得已独占女儿一个人,对她尽吐自己一夜没睡想到的话:“为父经商几十年,见过不少人,说过不少话。凡是男人们,都是喜新厌旧,要听好听话,不爱受气的人。”
“那父亲呢,也喜新厌旧过?”凤鸾睁大眼睛,周士元不无尴尬拂袖:“呔,你这丫头,不能问我。”
凤鸾不解地眨眨眼,有疑问:“为什么?”周士元努力解释得通些:“说的是手里有钱的,手里有钱的男人,全是喜新厌旧的。”
“那隔壁韩婆子的儿子没有钱,为什么对兰芬也不好?”凤鸾一心一意求解,真的以为父亲会解疑惑。
周士元出师不捷,再挖空心思找说法,实在找不到,就道:“反正你听父亲的没错,和人和气,早些生个孩子,”
他一急,把心里最想说的话溜出来。凤鸾面上一红,因为是父亲也就说出来,低头道:“我和他同了房,孩子不知道会不会有?”
“那两个也同了房?”周士元大喜:“我的儿,只要你生下孩子,别人就拿你没有办法。”凤鸾忧愁地摇摇头:“这三天里没有同房,不过我不在,可就不好说。”
这语气,好似她十拿九稳把郭朴握在手心里,周士元肯定不是一个子女教育专家,他听在耳朵里,喜欢得无比伦比:“那你早回去吧,记住多生儿子,早生儿子。”
这句话伴着周士元大喜若狂的神情,深深印在凤鸾脑海里。生儿子的好处,凤鸾知道。她在家里有难时,无数次痛恨自己不是儿子。要是儿子不是姑娘,别人也不敢肆意上门欺负。
糊涂父亲周士元稀里糊涂的欢喜而去,他忘了一件事,凤鸾没有开脸。因为没有圆房,所以没有开脸。
这么明显的事他也看不到,是他太喜欢。郭朴病了还不是最伤人的,要是不能让凤鸾生孩子,以后老了无依靠,才是当父亲的最喜欢的。
这样的话不适合父女来说,周士元囫囵着吞了个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笑逐颜开。直到顾氏回来,让来安把新鲜水菜送入厨房,进来就见周士元笑得好似大阿福坐着。
坐着笑得足够奇怪,还把手招过来招过去,一脸的轻松得意。顾氏掸身上的雪,又把雪衣换下来,被这笑带动,忍不住也笑:“天上下元宝了?”
“没有下元宝,要下宝宝。”周士元腿伤将好,索性把腿跷起来晃着。又不能忍,对顾氏道:“那汪氏全是眼红,凤鸾同了房,她没有。”
顾氏哈哈笑了两声才收住,嗔怪道:“凤鸾没有开脸,你就没有看到?”周士元愣了,好似一闷棍打在头上。
“我去问一回。”顾氏心里也打鼓,兴许郭姑爷那里没病,他悄无声息圆了房也不一定。她急步到凤鸾房中去,不顾雪滑来到房外,兴头才下去三分。
进来对着凤鸾,又迫不及待:“洞房那天如何?对娘说说。”再三追问出来,顾氏正在笑,外面有人说话:“凤鸾姐姐回来了?我们来看她。”
小娥等人来到,顾氏出来回房,周士元由刚才的喜欢无限变成傻傻呆呆候着,顾氏点了他一手指头:“去歇着你的伤腿,你猜错了。就是同房,不是圆房。”
“唉,”一声长叹过,周士元又有新主意:“有什么药求一贴给凤鸾带着,”顾氏没好气:“郭家那个我才问得仔细,已经成了个病秧子,万一把他弄得接不了气,还不如现在有个说话的人。”
顾氏出去给女儿做拿手菜,周士元一个人闷在房中,弄得接不了气,与我周家何干。好好一个女儿送给他,不能膝下无人!
他心中七思八想,腿脚好了不少,又往凤鸾房中来问话帮着出主意。没到近前,房中有欢笑声出来,也有凤鸾笑声格格,知道女儿的玩伴来了,又听到凤鸾笑声依就,周士元放心不少,一个人在雪地里转转。
冰冷的雪浸到千层底的布鞋上,带来不少寒冷感。正要回房去,耳中有脚步声传来。来安在房后转了有一刻钟,总算把兰枝候到。
他可怜巴巴迎上去,千难万险地张开口:“兰枝,”兰枝一见到他从来取笑,在郭家没有来安可以笑,又不能笑话长平和临安,又有汪氏这个可气的人,兰枝今天见到来安正好发散闷气,叉腰怒目,其实心里不怎么生气:“叫姐姐!”
来安不敢和兰枝吐露,一多半她多是强势出现。小蛮腰一叉,杏眼黑白分明瞪过来,来安就晕乎了。
今天他挺住了,他没有陪笑,也没有弯腰,来安奇怪地对着兰枝面上左左右右扫一遍,好似刀子括上一样,兰枝奇怪了:“你怎么了?”
“你在家里,郭公子对你好吗?”来安的问话,和周氏夫妻问凤鸾一样。兰枝莫明其妙:“他对姑娘好,对我好什么好!”
来安涨红脸,结结巴巴了两句话,兰枝没有听清楚。听凤鸾房中有大笑声,兰枝不愿意再逗来安,抽身而去:“我回房子。”
她闪身转到房中,站在雪地里的来安才粗着脖子说出来:“有钱的人喜新厌旧,也玩丫头,你要是跑不开,只管放声喊我。”
这话空对着雪声,没有人回答。周士元无意中听到这些话,又好气又好笑,放在心里回房。
凤鸾房中热闹非凡,小蛾挺身扬眉,正在说才来不久的兰芬:“要是我,打我就跑,骂我就还。”
兰芬艰难地道:“是买来的,”她们都不知道这话影射到凤鸾,小蛾还在昂着头:“要么大家不活了,让他们家亏钱!”再吐吐舌头:“这是气话,兰芬嫂嫂,你可以扔崩一走,让他们家亏钱。韩家的儿子再想买一个你这样的,可不好寻找。”
凤鸾莞尔,把手边的红泥小火炉上茶水瞅着,开了好泡雪水给她们吃。冷不防话题到她身上,大家要打听的:“汪氏是什么嫁妆,曹氏是什么嫁妆?”
“我没有看,不过我是什么,也没让她们看到。”凤鸾面对玩伴时,油然生出自己长大的感觉。几个姑娘殷切地眼光流露着,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成亲以后是什么日子?
甜白瓷的小壶里茶水冲上,凤鸾眼光有些瑟缩,她其实很想让别人问自己,借以听听大家的主意。
别人不问,自己倒出来烦难话,总像自己没有主意。而别人呢,眼巴巴对着凤鸾看,不方便问,盼着她说。
茶水浇到茶叶上时,房间里才算有一点儿声响。兰芬等不及,她生于贫穷,韩婆子家也一般人家,她最想知道的,是有钱人家吃什么用什么喝什么甚至如厕拿的什么。
话到嘴边变成:“郭家的花园子大吗?”女孩子全爱花,兰芬一直想有个小地方种些花草浇浇,只是没有。
凤鸾家里有小天井,寻常就是兰芬最羡慕的。她眼神儿期盼:“看你的衣服不用问郭家对你好,只是你无事做什么?还种花吗?”
兰芬劳作,只想着闲暇时有花草可摘就是悠闲日子;而凤鸾心里丢不下汪氏,一直耿耿于怀,她想要的,就是汪氏几时吃亏,凤鸾才会喜欢。
不一样的人看别人的日子,只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凤鸾含笑回答:“我没有去玩过。”大家哦了一声,问凤鸾的心熄了不少。
她才出嫁三天,肯定不会在婆家乱跑一通。小蛾又提兴致,只和兰芬说话。她的日子最糟心,又最好得罪,问错话说错话,都不会让人担心自己失言。
“再打你,偏不受着。”小蛾说过,一心只想和凤鸾说话的兰芬难得的不喜欢,强着自己回话:“见他过来,心先虚一半,还能怎么样?”
小蛾柳眉倒竖:“心虚什么!你不是一心和他过日子的人?”凤鸾心中一动,她和汪氏生气,不知为什么,也无端有心虚。要么是生气,要么是没底气,潜意识里明白自己不如汪氏的凤鸾,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兰芬旁边回话:“怎么不一心,好女不穿嫁时衣,只嫁一回,怎么不真心!”小蛾嘴巴巴巴的不放松:“那就不客气,也不心里没底气。”
这两个人的争论,让凤鸾豁然开朗,自己自愿嫁给郭朴,一样花轿进门,汪氏凭什么欺负自己,说话给自己听!
还喊她姐姐,想分大小出来,呸,想得美!
旁边争吵起来,兰芬被挤兑急了:“我不能和姑娘们比,”小蛾乐于出主意,当事人不接受,她先噘起嘴:“你呀,就是受苦的命。”
一句话把兰芬说得呜呜而哭,坐不住走了。大家都说小蛾嘴快话急,小蛾不服气,犹在道:“她自己不争,怪她自己。”
热气腾腾的茶水一杯,凤鸾柔声送到小蛾面前,嫣然含笑:“小蛾妹妹,谢谢你。”小蛾的话,让纠结于心的凤鸾解开一个结。
小蛾发愣:“谢我什么?”见茶水暖和,又有青果送茶,她说得口渴,乐得先喝茶。凤鸾这个时候精神头儿回来,细声细气地对姐妹们说郭家的宅子:“很大,没有走过,我住三间房,不太大,不过足够住。郭家又给两个丫头,也挺和气。”
“郭公子呢?”话匣子打开,人人只问郭朴,是七嘴八舌的问话:“他会好吗?”
“待你说话温不温存?”
“疼不疼你,是怎么样的疼人法?”
几声细碎笑声先出来,问话的人不好意思:“我,我就是想听听,”
凤鸾嫣然笑:“我觉得知冷知热就是疼人,难道不是为穿衣吃饭?”小蛾由衷的羡慕道:“那周姐姐要有穿不完的衣服了。”
眼前出现一大片衣服,同时冒出来汪氏那精明俏丽的面庞,凤鸾嘟起嘴,这穿不完的衣服,还有汪氏呢。
这件事儿,真让人不喜欢。
还没有到腊月,雪下得片片层层。凤鸾要回去的那一天,一早兰枝去打热水,桂枝喊凤鸾起身。刚坐到铜镜前,顾氏从外面进来,面上强装笑容,掩饰不了眸中的感伤。
“母亲,”凤鸾张张嘴要说下去,顾氏急走两步一把握住她的手:“好好服侍,离家这么近,指不定过年让你回来多住几天。”
说的是郭朴,凤鸾却只想到汪氏。她是扎在心中眼里的一根刺,让凤鸾一想到回郭家就如鲠在喉。
换了出嫁前一天,凤鸾都没有这么烦恼过。她以为出嫁只要一心一意过日子就行,没有想到汪氏这么惹人嫌。
铜镜前是妆盒,顾氏拿过木梳,给女儿慢慢梳顺发丝:“不要太烦恼,房里人多,肯定在不趁心的事情。凡事,依你父亲说的,让一让她吧。”
别人越是这样说,凤鸾越觉得不能再让一步,她深夜里回味多次小蛾说的,和她干一场的话意,觉得更有用。
母亲这样说,凤鸾表面答应下来。见她拿起一根粗玉簪子端详着道:“这还是家里给你做的,你平时戴这个,郭家会不会笑话?”
“是我自己的穿戴,与别人何干。”凤鸾故意撒娇。顾氏笑着给她插在发上:“怕姑爷要说不大方。”
凤鸾随口无意地道:“他只睡在房里,不管这些事情。”她无心说出,顾氏听着难受。凤鸾是没有经过情爱的单纯小姑娘,顾氏是有过鱼水之欢的中年妇人,顾氏无端地心揪紧,用安慰的口吻道:“你不要难过,你为了家里才出嫁,你父亲和我都知道,可怜的孩子,咱们只和不如你的人家比吧。”
把声音放低,顾氏道:“前面街上的秦家,新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