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个廖大帅想骂都找不到他的奉节郡王世子萧尚真。
菊花开了又开,没几天小北风刮起来,凤鸾带着女儿们要去长阳侯府坐客。除了公主府上,最近就只有长阳侯府是唯一的请帖。
滕思明三天后成亲,滕家顾不上多走动。郭朴去滕家帮忙,问二妹:“你和父亲去吧?”二妹新换的豆绿色小袄,头发挽得油光水滑,正在披出风毛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对父亲摇头:“二妹去侯府。”
“你也知道侯府大,”郭朴笑,见凤鸾又为念姐儿披斗篷。念姐儿今天打扮得好,桃红刻丝牡丹花亮缎小袄,和二妹一样的大红镶灰鼠皮斗篷。对父亲笑眯眯:“少吃酒,不然母亲又睡不着觉。”
郭朴哈哈大笑,凤鸾嗔怪女儿:“你又乱说,拿母亲来编派。”念姐儿笑靥如花:“父亲说,要实话。”
丫头送上素锦织镶银丝边莲青色斗篷,郭朴给凤鸾披上,不满地道:“这衣服太素净。”二妹从来多呆不住,和念姐儿扯着小手走开。
凤鸾眸子幽然看着郭朴,郭朴手指滑过她的颈下,系好斗篷微笑道:“还没走就想我?”凤鸾握住他手,柔柔低声道:“朴哥,早回来,少吃酒。”
“遇到思明,能少吃酒?这是成亲前最后灌他的一下,不灌太可惜。”郭朴含笑:“再说早回来,我是去看看能帮什么,不会早回来。”他酸意又上来:“长阳侯府会有人送你们,长平跟车去,我不接也罢。”
贴子以侯世子陈氏的名义发出,郭念淑,郭思淑都在上面,唯独没有她们爹,郭朴。郭朴心想,有一天多吃包子名字也在贴上面,只怕还没有自己。
“母亲,快点儿,”两个女儿在前面招手,郭朴伴着凤鸾出去,他上马,送母女三人到长阳侯府街口,才打马去滕家。
长阳侯府占着整一条街,是几代世袭下来。两个大石狮子,先把二妹看得欢喜不禁,在车里小手指着:“母亲,比家里的大。”
三间兽头大门,皆是朱红。马车还没有到,走出来四个家人,都是净衣洁帽,垂头来迎:“是郭将军府上,我们小侯爷夫人早早让我们来迎,在里面正候着。”
凤鸾车里含笑,吩咐长平:“赏他们。”家人们接赏车前谢过,手扶着车从角门里进。凤鸾把一双女儿好好再交待一通,外面有人请下车。
青色花砖地面,念姐儿和二妹踩上都喜欢,念姐儿牢记做客规矩不乱说话,二妹小声扯住母亲衣角:“咱们家怎么不这样?”
“少说话,”凤鸾这一会儿已经头疼。要说昨天晚上,凤鸾还想让二妹和郭朴去。初到侯府,凤鸾担心被人笑话,再担心委屈女儿。
郭朴一定不肯:“他请的有二妹,怎么能不去?”让安思复这贵公子,好好看看商贾人家的孩子。
两个插金戴银的妈妈上前来,插烛也似拜几拜:“总算来了,刚才小侯爷夫人还在提。”给赏钱并不要,齐声道:“来做客,怎么能破费钱?”
两位各带一个丫头,接过念姐儿和二妹。念姐儿不用说,二妹乍见陌生人,居然让母亲放心的乖乖随着。
凤鸾为照顾女儿带了四个丫头出门,现在一看,倒像带多了。
往正房正厅里去,妈妈们解释道:“小侯爷说不是别人,总得往老太太面前去见见。”凤鸾紧张起来,她来前打听过长阳侯府的人,礼物备的也有老人家的,不过马上就见,她难免紧张。
来到走这几步,见处处气派不凡。去见这里生活一辈子的老人家,凤鸾陡然僵直身子。怕自己的闲言不退?怕别人笑话自己带怯?
走过两处院子,见台阶上几个丫头娇笑迎上:“可巧儿来了,正在念叨。”这几个丫头个个穿得不差,衬得凤鸾身上青色斗篷黯然失色。
她微嘟一嘟嘴,幸好朴哥不在,不然回去要说自己丢他的人。含笑点头,丫头们争着扶她进。去。
弹墨锦帘打起,暖香扑鼻而来。房中到处是人,头上首饰都明晃晃。正中黑漆万字不到头的锦榻上,铺着大红色宝瓶纹的锦褥。上面坐着一个老人,白发苍苍笑容满面:“快来,扶我起来。”
左手走出陈氏,扶着凤鸾笑:“这是祖母。”凤鸾赶快拜倒,念姐儿随着母亲跪下,二妹眼珠子左右一溜,也跪下来,一丝样儿也没走。
长阳侯老夫人很喜欢孩子,让凤鸾起来,招手要念姐儿和二妹过去。给她们赏下东西来,又拉着念姐儿手细瞧:“是个美人胚子,”再看二妹,老夫人笑起来:“这孩子,生得淘气相,不过看着骨格清奇,命格高吧?”
“正是大年初一的生。”凤鸾恭敬回过,老夫人欢喜起来:“我们家也有一个大年初一生的,不过比她们大,”吩咐人:“快请我们家的姑娘和小姑娘们来。”
一时之间来了十几个,把凤鸾吓了一跳。念姐儿喜欢,用心记住成年的姑娘们,是姑姑。四、五个小些的姑娘,是姐妹。
花团锦簇中,二妹懒懒。直到见帘栊旁伸出一个头,一个男孩手里握着弹弓,二妹喜欢的过去:“这是什么?”再不客气的伸手:“给我玩玩。”
凤鸾可以少看念姐儿,却无时无刻不去看二妹。窘迫地喊她:“快回来。”陈氏说她:“孩子们,玩去吧。”凤鸾因此说出实话:“大年初一的生,从小儿压不住,总病。她父亲从生下来,直到三岁才见到。我一直惯着,没有规矩。”
二妹和人争弹弓,把那个男孩扯出来:“给我玩,快给我玩。”却是陈氏最小的儿子。陈氏笑:“我们这一个也淘气,”交待他:“带妹妹去玩,别弄哭了。”
这里坐一时,把念姐儿丢下给老夫人解闷,陈氏带着凤鸾去见长阳侯夫人,再往自己房里去。凤鸾丢下女儿,心里拘得难过。不时担心,又总回头。陈氏更笑话她:“我生下两个时,也是这样。丢下吧,横竖有人,不敢饿着不敢渴着。”
把凤鸾说得难为情,低声道:“从没有丢下过。”见一座院子花香馥郁,兰花香,桂花香,甚至还有梅花香。
陈氏叹气唤丫头:“弄错了,小侯爷说先兰花,高雅过,再梅花,梅花过再桂花,桂花最浓,哪里能一起出来?”
“奴婢这就去说。新来的花儿匠,只怕不懂小侯爷规矩。”丫头去说了一时回来,客人和陈氏在房里正说话,凤鸾再闻花香,果然只有兰花香。
郭家算是一方富有,可凤鸾看这个房里,钟鼎珍玩,墙上还有剑瓶琴筝,无一恰到好处。不管是什么,不学就会的太少。不学会的,和王侯世家几百年家浸润下来的经验,不会相同。
凤鸾谨守本分,却对陈氏房里产生兴趣。她心中窃笑,自己房里是由着自己来,不过什么贵摆什么。
从来羡慕郭朴书房清雅,还有家里客厅待人的地方,全是郭朴收拾。凤鸾在周家,不过无事插几朵花,桌椅收拾得洁净,仅此而已。
一直以来,她知道郭朴条件好过自己太多。今天大彻大悟,回想逼婚郭朴的那一天,郭朴原本就想娶自己。
这个答案真甜蜜。
房内房外丫头仆妇总有十数人,却一声不闻。凤鸾倾倒,郭家是做不到的。二妹一个人,好似几十个人。
就二妹不在跟前,少夫人是管家管铺子,频频来回话的家人脚步都重,郭家一直就是这样。临城的宅第比京里大许多,也处处没这样安静过。
陈氏的细声细语和凤鸾的慢声慢语,十分清晰。
“小侯爷要见你,应该见的,你看呢?”陈氏笑吟吟,凤鸾早有准备,郭朴早有准备地告诉了她,该如何回话,郭朴都说过。
凤鸾不慌不慢:“是,理当拜见。”陈氏对丫头使个眼色,丫头出去不一会儿,更肃然地回来:“小侯爷到。”
凤鸾没有上过公堂,却觉得这气氛只会比公堂压抑,不会比公堂少什么。见丫头们都目不斜视站着,凤鸾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
陈氏笑道:“你别急,他早呢。”虽然这样说,她也起了身。凤鸾再窃笑一下,要是自己对朴哥,不用起来这么早。当然朴哥自己,也是个没大规矩的人。
院子里掉根针都可以听见的寂静中,喷出来的梅花香似乎都凝下来。一个修长身子的青年,容长脸儿,双目如漆,穿一件鸦青色暗纹罗袍,系一条销金团云腰带,稳稳当当行来。
直到台阶下,安思复才有三分笑容:“倒要你迎我,”责备陈氏:“怎么让弟妹起身?”陈氏恭恭敬敬不抬头道:“劝着她不要起来,她定要起来。”凤鸾在这三分亲切中行礼:“见过小侯爷。”
到房中安思复再打量凤鸾,见她五官端正,一团正气。安思复微微一笑,谣言多不可信。街头闲言,只有那些一听就入耳,不去分辨的人才会信。
让人重换上茶,凤鸾是女眷,因郭朴不来不得不见小侯爷,其实局促不安,低头只看自己裙边。
安思复缓缓开了口:“我必要见你,有话交待于你,你回去,转给郭朴!”凤鸾对于这师兄弟的关系,除郭朴说过一回,再不明白。听话起身侍立,安思复也不客套,虚按手微笑:“坐。”又责备陈氏:“这香不好,弟妹初来,怎么不薰好香。”
陈氏亲自洗手换过香,安思复在这一会儿理好思绪,凤鸾在这一会儿悄悄啧舌,这个人不愧是朴哥师兄,和他一样凶。
“第一条,让他谨言慎行,”
“是,”
“第二条,让他不要自作主张,兴许就自作聪明。”
凤鸾暗笑,垂头道:“是。”
“第三条,夫荣妻贵,你无事常劝他,外面少饮酒,少往那些地方去。”安思复被郭朴顶撞一句:“你怎么也逛青楼!”
没能摆成师兄的谱儿,安思复回来气得够呛。好不容易小侯爷肯认他,郭朴还不领情。
初见安师兄,又是男人一个。凤鸾本该恭敬听言,可她欢喜的抬起头。这句话实在说到她心里去,凤鸾眉毛上是喜欢的,眼睛里是喜欢的,嫣红嘴唇也微绽开,上前行一个大礼:“我正为此事悬心,公婆不在,只愁无人作主。”
第一回见面,凤鸾告了郭朴一状:“朴哥是任性的。”
安思复心花怒放,陈氏掩口轻笑:“他要欺负你,你可以到这里来。”凤鸾收敛一下,认真把这对夫妻看过,公主让来,不会有错。凤鸾告自己丈夫的状,总不能去找公主。她今天话被引出,拜倒在地:“他虽然任性,我也有不懂。小侯爷既然虑到这里,以后有该劝的事儿,还要烦劳。”
“呵呵,我当然会放在心上,所以才交待与你。”安思复就喜欢,也只到这里。凤鸾就告状,也只到这里。再交待几句,安思复起身出去。
陈氏和凤鸾坐在榻上说话,她问得细:“晚上常不在家?”凤鸾半吐半露:“倒不是经常,不过到京里就变得多。”
“你要小心,到京里就变的人可不少,”陈氏同样是妇人。成过亲的女人们说话,要么丈夫,要么孩子。说到丈夫,一是前程,二是人。说人,不过就是夫妻好与不好。
小侯爷夫人出身名门,也只说这些。要她说仕途经济,同样不大通。
至于郭朴正儿八经干事,凤鸾会想,要是去了,他能不说?陈氏会想,弟妹提出来的,只能是那些玩乐的事。
两个女人说话,一个人说自己丈夫夜里不回,正常情况下,大多人会说:“你不要担心,你要放心,你要相信他。”很少有人上来说:“一定工作,一定上班,一定是正事。”
乱想,是每个人会出现的事。
陈氏和方少夫人有不同,却也说句同样的话,她是叹气:“初进京的人,手中有钱的,都会乱用。”
又是“手中有钱”,凤鸾牢牢记下。
花香遍地,静如空谷的院子终于有响声时,是二妹的号啕大哭声:“母亲,我要母亲。”陈氏和凤鸾都往外去,见陈氏最小的儿子扯着二妹,一脸郁闷过来,二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奔跑到母亲膝下:“哇哇,我要回家!”
陈氏对儿子不悦:“你太淘气,惹妹妹哭!”后面又跟来几个人,为首一个男孩六、七岁左右,头戴龙纹小金冠,身上绣团龙衣服,也是一脸郁闷,道:“舅母,不是他,是我弄哭的。”
“小王爷,你几时来的,怎么……弄哭了小妹妹?”陈氏看看男孩,这是安思复的第二个妹妹的儿子汾阳王长子程知节。
程知节闷闷:“她要和我比弹弓,我就比了,她输了一场不服,再输一场不服,输到第三场,就开始哭。”
陈氏看看三岁的二妹,活似豆芽菜。比弹弓?拉不拉得好都是一回事。再看看六岁的程知节,陈氏也跟着郁闷:“你,你可比她大好几岁。”
二妹跺脚哭,手指着程知节对母亲哇哇:“我要回家,我不要和他玩。”程知节倒退一步,这豆芽菜哭起来,高可及云天。
凤鸾检视过女儿并无伤痕,听完过程忍不住笑,取帕子给二妹擦泪水,再笑着告诉陈氏:“不妨事,我才说过,我娇惯她。她父亲回到家,见这么瘦小,也一直娇惯她。这不,吃个亏才好。”
在家里手里舞着木刀,把家人小子追得满地跑的二妹,今天吃了一个亏。程知节小王爷,没有让着她。
“哇哇!回家!哇哇,不和他玩!哇哇……”二妹越哭,程知节越往后退步,陈氏最小的儿子也跟着退步。退开四、五步,赶快拔腿就跑。后面有跟的人笑着追,跑到小桥上,程知节和陈氏最小的儿子安希逸手扶着桥栏杆喘气:“太能哭了。”
“早知道不和她玩,我以为她不会哭。”
“凡是女人,不管大小,都是爱哭的。”两个男孩子下这样一个结论,耸耸肩膀皱皱眉头走开:“咱们射箭去,我们输了都不哭。”
念姐儿和老夫人在一起,深得她的喜爱:“这个孩子这气派,倒像我们家的孩子。”几个姑姑和姐妹和她玩得正好,挑完花样子,又去摘花,也踢皮球。
午饭时大家一处吃,安思复没有来陪,老夫人带着她们用饭。程知节是外孙子,也一样在这里。
二妹泪眼汪汪,虽然不哭,一直没干。衬得小脸儿更惹人怜爱。她淘气不在老夫人面前,安老夫人心疼她:“哪个把我们弄哭的,”陈氏忙笑回:“希逸淘气,和她玩,不防弄哭了。”凤鸾来回:“她从来淘气,先说带来,我不敢带,怕淘气惹老夫人和嫂夫人笑,这不,果然淘气了。”
一声鼻子吸气声,从二妹身上传出,她还在伤心难过,自己的弹弓没到手。房里的人都笑,念姐儿丢下别人,只陪着二妹:“别哭了,母亲说做客不能哭呢。”
二妹回答她的,又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