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娇笑贴得更紧:“你竟然这么聪明,说,是不是心里总想着她?”郭朴眸子里带笑:“总想着我没吃到,总是吃亏的。”
“呀,你竟敢说出来?”凤鸾小手抬起来要打,郭朴接住,取笑道:“看这小脸白生生的,不够我一巴掌打的,还要同我动手。”他欺身压过来:“看我收拾你。”
凤鸾笑得喘不过气,双手只推他:“不行,我要听完才肯答应。”郭朴笑眯眯:“我要你先从我,才肯说完。”
红烛在微风中东摇西晃,似乎竭力不看帐中春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朴心满意足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睡意道:“她嫁的是京里兵部侍郎段从伯,有五十多岁。”
兵部侍郎?要睡的凤鸾忽然惊醒,担心地问:“兵部里不是管你?”眸子再全是关心:“官儿比你大吗?”
这关切和担心把郭朴睡意打去不少,他微笑:“卿卿,换成半年前,他官是比我大的,现在可是我官职高。”
细细说给凤鸾低:“兵部侍郎是四品下,低于我一等。”凤鸾犹有忧愁:“可是,管你是吗?”郭朴大乐:“兵部里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尚书最怕的,就是大帅。大帅火起来,马鞭子敢抽到他身上。”他悠然自得:“这在当朝几位王爷里,尚不敢这样做。”
“可是,要是你打仗去了,他不给你发粮草可怎么办?”凤鸾可怜兮兮问,再轻啐自己的话:“你以后再不去打仗了,”她和郭老爷子想的一样:“以后只呆京里吧,至少有吃有喝。”就朝廷俸禄不足,自己也可以买到。
回想军营外,一望无际不是到天际边,就是绿草茸茸,凤鸾扶住郭朴肩头,难过地道:“可怜你吃足了苦,要吃什么都无处去买。”
这话很能温暖郭朴的心,他本来就不担心,现在更是微微一笑:“打仗不给粮草,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兵部里两位侍郎,还有一位与大帅交好,”凤鸾对廖大帅原本就有莫明心理,现在全化为祟拜:“是吗?大帅真厉害!”
其实心里不放心,凤鸾悄声问:“有多好?”郭朴长吁一口气:“这次到京里,你我要见许多人。大帅在我之前,有三个弟子,一个是长阳侯世子安思复,一个是兵部侍郎曾大人之子曾行冲,还有一个,”
顿上一顿,郭朴缓缓道:“奉节郡王之子萧尚真,”凤鸾马上喜欢了:“你有这么多师兄,汪氏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这话真有趣儿,我正要交待你,知道这一层关系就行,进京里去遇到,人家不认,你可别往上面攀。”郭朴说得淡淡,凤鸾嘟嘴:“为什么?”郭朴轻轻地笑:“我郭家世代商贾,人家是世代官宦。”
凤鸾不说话,伏在郭朴肩头怔怔看烛花。郭朴抚着她雪白光滑的背部,柔声道:“汪氏怎么进的段家,我还不知道,不过借段家想收拾我,她纯属做梦!”
他自言自语:“可是她怎么去的呢?”多出神了一会儿,凤鸾扯扯他:“魂儿回来,我在这里呢。”郭朴又要笑:“原来你在这里,你在这里不容我想别人?”他故意使坏:“我想念姐儿呢,还想二妹,还想一想小婶子。”
“小婶子?”凤鸾奇道,郭朴含笑:“思明京里定下亲事,谢家的女儿,明年要成亲,”凤鸾精神来了:“很好是吧?”郭朴瞪瞪眼:“不知道,我并没见过。”凤鸾手驻着腮想上一回:“一定是好的。”
郭朴长长打一个哈欠:“再好没有我的凤鸾好,睡吧,”含糊着说话,拉好被子,又笑道:“二妹竟然和我不亲,明天我好好疼她,是你对她多说我的不好了吧?”
“从没有说过,只怕你喜欢她,怎么会说你?”凤鸾快要发誓,郭朴赶快答应着:“好好,玩笑话儿,何必着急。”
郭朴一心想当好父亲,睡起来心里第一个就是二妹。他起早的习惯依就,在自己院子里打一回拳,见外面走来二妹。
二妹还小,本应该和父母亲近。但家里有曾祖父和祖父母照管,他们又想要孙子,房子不小,把二妹和念姐儿早早各安一处房子。
这两处房子离郭夫人和郭朴很近,出门一拐就是。二妹过来,也是出门一拐就来。她气势汹汹,两只小手攥着,心里十分不忿,昨天晚上先在母亲床上睡,醒来又在另一处,二妹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恼?
丫头和奶妈后面跟着笑,见二妹带着寻人事的样子踏上院门,就停下脚步。院子里那个称之为“父亲”的人,手中精光闪闪正在舞剑。
真是好看!
二妹看呆住,来吵闹母亲的话凭空飞走。郭朴注意到她来,满心里要疼她,丢下剑负手来微笑:“你身子弱,怎么不起来晚些?”
“我好着呢!”二妹高声回他,郭朴没认为是顶撞,只是笑,还是温言温语:“打小儿说你爱病,为父一直悬心,”
慈父情说到这里,二妹头一扭,从他身侧冲到上房,大声在窗外喊:“母亲,二妹要吃早饭。”房中传来凤鸾的嗓音:“来了,我来了。”
她急急冲出房门,手中扣着绉纱暗花衣衫,笑逐颜开对女儿:“你起来了,又起来淘气了?”微沉一沉脸:“可不许再打人,”见郭朴走来,凤鸾含笑唤道:“叫过父亲没有?”
二妹身子一梗,双手抱紧母亲腰身磨蹭:“和我吃早饭,”再责问她:“你把我抱走的?”郭朴一愣,离台阶还有两步的他笑着责备:“这样同母亲说话不对!”
“不要你管!”二妹回身就给他一句,郭朴抬步上台阶的腿滞一下,凤鸾怕他说二妹,赶快搂过女儿,笑着打圆场:“朴哥,孩子从小儿身子弱,母亲和我都偏疼她。就是念姐儿,”
院门外走来念姐儿,凤鸾嫣然地笑:“念姐儿只大三岁,件件让着她。”果然念姐儿走来,对父亲甜甜一笑,小手放进父亲大手里去,再对二妹嘘寒问暖:“你昨天摔了一跤,今天还疼不疼?”
二妹咧嘴笑:“不疼了,不过你还要帮我揉。”六岁的念姐儿摇摇父亲的手:“有父亲给你揉,”再同父亲撒娇:“带我们街上去吗?”
郭朴抱起念姐儿,对凤鸾道:“孩子们大了,我也回来了,以后再这样没规矩可不行。”凤鸾有些挂脸色,嘀咕道:“才回来几天,你就要教训人。”二妹越发得意,腆肚挺胸对父亲拧眉毛:“走,不要你在这里!”
凤鸾吓一跳,赶快把二妹抱到房里,见郭朴带着念姐儿来,面上表情一般。凤鸾不敢惹他,唤丫头们取来梳头东西,膝下放着小杌子,给二妹梳头发。
郭朴沉着脸看着,念姐儿觉出来不对,只依着父亲坐着不说话。二妹在母亲手下美滋滋,寻个空子就对郭朴瞪眼睛。
又不安分,喊丫头们:“取果子来我吃。”丫头送上去,念姐儿笑眯眯不要:“祖母说先早饭再吃别的。”独二妹一个人在吃。
吃过果子又使人:“取蜜饯来。”郭朴忍无可忍,对专心给女儿梳头的凤鸾道:“这孩子大了,疼归疼,管要管。你无事闲人一个?房里有丫头,还要给她梳头发!”再看扎裹着整齐的念姐儿,郭朴更没好气:“念姐儿你再梳头,你这一天还能做什么!”
一个蜜饯飞过来,奔着郭朴面上而去。郭朴随便一伸手就接住,更是不悦哼了一声:“不像话!”
凤鸾憋着气,也忍不住了,手中女儿头发正归总儿,手下不停,她嘴里也不停:“她倒有多大?总不能出兵放马!你知道什么,回来就说话!她生下来可怜见儿的,你见过吗?”说着要噙泪:“偏又冬天生,包着小被子脸只有一点儿大,你见过吗!”
房里房外丫头们在洒扫收拾,当着这些人说这些话,郭朴大怒:“你再说一个试试!”凤鸾闭上嘴,二妹跳起来,头上发髻扎到一半,这一跳全散下来。她人小身子敏捷,几步蹦到郭朴身前和他对峙:“不许你说我母亲!”
郭朴站起来,阴沉着面庞走上一步,凤鸾急急扑过来,把二妹护到自己身后,咬牙道:“你要动她一手指头,我就……。”
念姐儿见不动,溜出去找祖母。
这里郭朴很生气,见几个丫头伸头伸脑,骂道:“都滚出去!”把丫头们全喝走,郭朴语重心长:“凤鸾,我们要到京里去,这样子别人家见到,岂不笑话!”
凤鸾多了心,要说她嫁给郭朴,门不当户不对。先为银钱而嫁,后来误会三年,几时想起,几时认为是郭朴交友不谨的错。
前帐翻出来,心里狼藉一片,凤鸾哆嗦着嘴唇:“我们不配去,我们不去!”郭朴本来不气,火腾地上来,他将军当得习惯,摸打滚爬可以受,上司气可以受,这种气几时受过?妻子再疼爱,也是在自己之下。
郭将军勃然大怒,手指着地下:“跪下!”凤鸾话说出去就后悔,正想使个温柔眼色儿给郭朴,不防他脾气已经上来。
手中没护住,二妹冲上去给郭朴拳打脚踢:“你走,不要你在这里,你占了我的床!”郭朴手抬起来要往下打,正思量女儿这么小,用多少力气合适。
“住手!”外面来了郭有银,郭有银也是勃然大怒:“孩子小,你倒打得下手!”娇惯成性的二妹见祖父来,地上一坐开始滚着哭:“我不要他,要他走,祖父让他走!”
郭有银愕然,见儿子手放下,反正是没好气。郭夫人后面过来,旁边念姐儿小腿儿跑着跟上,催促着:“祖母快些儿,父亲母亲在生气。”
回来家的第一场夫妻生气,是为着女儿教育。郭夫人来到只看一眼就明白,但是淡淡:“朴哥,不是我护孙女儿,你几年不在家,她和你不亲。对你说过,自小儿凤鸾没有一天离开她,夜夜带着她睡。你是当将军的人,打得下去?”
凤鸾机灵的耍了一回赖,扑通往地上一跪:“全是我不好。”郭朴被挤兑得没话说,听由郭夫人教训了几句,老实把父母亲送走。凤鸾要往外面去,索性把二妹带出去用早饭。只有念姐儿陪着父亲,柔柔地问:“别打二妹好吗?她小,总是爱生病。”
郭朴带着念姐儿用早饭,念姐儿很喜欢,又告诉父亲许多:“二妹这么点儿大的时候,”她双手比划一下,又自己糊涂:“像是比小猫大,比大猫小,这么大,不,是这么大,反正不大。”郭朴微笑:“我知道了。”
“就这么大的时候,”念姐儿小手比得不会比盘子长,仰起小脸儿有戚戚:“她发热好几天,母亲夜夜哭,对祖母说,如果二妹不在,母亲要跟她一起去。父亲,你别打二妹,要是二妹不在,我就没有二妹,你也没有二妹。”
郭朴心酸不已,答应念姐儿:“父亲不打她,也不打你,”念姐儿喜欢得笑盈盈:“也不打母亲吗?”郭朴含笑:“也不打母亲,”逗女儿:“那父亲生气可打谁呢?”念姐儿被难倒,小眉头颦着:“这是个问题。”
郭朴笑了两声,给她挟一块红豆糕:“吃过再想。”
回来是第三天,外面客人无数。到下午,郭朴来看郭老爷子,郭老爷子知道早上的事情,缓缓道:“过严恐生不豫,不管也不行。孩子们大了,你自己看着办。晚上我对你老子娘说,以后要随你京里去,京里找婆家,这样子肯定是不行。”
郭朴借机问郭老爷子:“有祖父和我一同去,我不会为管教女儿白挨父母的训。”郭老爷子一乐:“我不同你去,你老子娘也不同你去,凤鸾和孙女儿同你去吧。”他面上有无数向往,皱纹里似也有回忆,并没有说,只是让郭朴答应:“要给孙女儿找一门好亲事。朴哥啊,”
房外薰风带暖,手扶着圈椅,郭老爷子说出一番话来,他笑容烁烁,从来没有这样满意过:“你是好孩子,有这样大出息。祖父不是怕你当官丢下家里生意,读书最好,祖父也知道。只是你去打仗,祖父担心,一宿一宿睡不着。这你要往京里去了,我郭家门楣从此要换成官宦家,朴哥,念姐儿懂事,给她挑个和善婆家;二妹惯着,给她挑个好欺负的人家。”
郭朴忍俊不禁,又为祖父不去不喜欢,他坐得离郭老爷子近,作了一个小时候常做的事情,双手扯住祖父大手晃几晃:“祖父同我一起去。”
郭老爷子开怀大笑,笑得胡须抖动:“你小时候要什么,就是这样同我要。我说朴哥,”他喊一声,郭朴答应一声,郭老爷子笑问他:“你官再升一升,还这样同祖父说话?”
郭朴扬眉,一脸自得:“那是当然,等我老了,胡子和祖父一样白,祖父不依我的事情,也要这样同祖父说话。”
郭老爷子更是喜欢。他住的三间房,郭朴和他到左边一间去,里面十几个箱笼又高又大。郭老爷子开不动,取钥匙让郭朴打开一个,是满满的东西,老爷子不无得意:“这是念姐儿的嫁妆,打她一生下来,我就备着。”
再到右边房子去,也是一样有箱笼:“这是二妹的,二妹这孩子被惯坏,我知道,不过你好好的管她,不要抬手就打人。”
郭朴只有陪笑:“是是。”见祖父把女儿们嫁妆都备下,郭朴只是留连:“祖父,我知道你恋家恋亲戚们,可是我恋你,同我一起去吧。”
“不去了,我在这里给你守着,你几时把二妹打回来,还有个地方奔。”郭老爷子尽情地同孙子开着玩笑,见暮色西沉,和他用过晚饭,打发郭朴回来。
夕阳才西下,天边儿一抹子红霞明丽。春天处处草清香,郭朴深吸一口气,舒畅到心里。半黑半可见的小径边,杜鹃、芍药等花挤在一处,今年花发得繁密。
二妹在廊下拍小皮球,一见郭朴缓步而来,急急叫着:“母亲,那个人又来了。”郭朴不再生气,只想大笑上一回。当女儿的不亲近父亲,怎么能怪她?
见女儿小眼睛翻着,郭朴忍不住要和她亲近,上前理论:“你这么大了,怎么还恋着母亲?”二妹反了他一句:“你也这么大了,怎么还恋着我母亲?”
郭朴初时吃惊,再就心里喜欢,自己女儿个个聪明,念姐儿这么小就会许多诗句,二妹这么小,竟然能反问出这句话。
凤鸾出来,扫了郭朴一眼,见他笑容满面,略放下点儿心。把二妹撺进房里,锦红榻上丢下皮球,拿起一把子木刀舞着:“呀呀,”再不怀好意对郭朴看几看。
这真是自己的女儿了,郭朴微微笑。凤鸾在榻上写着什么,她不理郭朴,郭朴也不理她,吩咐道:“打水来,我生了一天的气,要早睡。”
丫头拿大铜盆送水进去,二妹眼巴巴看着母亲,这个人,又睡了二妹的床?烛光初燃,照在二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