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见她来得凶,膝行后退一步,骨嘟着嘴回话:“应该是没有了。”凤鸾止住兰枝,笑吟吟问罗妈妈:“酒可以私带进来?”
“回少夫人,这是不允许。”罗妈妈回过话,凤鸾笑看喝醉酒的婆子:“取你放酒的东西来?”婆子赶快求饶:“真的没有了,回少夫人,是一口也没有了。”
兰枝又要喝问,凤鸾摆一摆手,再问婆子:“果真没有了?”婆子回话道:“一滴子也没有了。”凤鸾冲着她一笑:“那你以后还喝吗?”
“回少夫人,当班的时候不敢再喝。”婆子回答的也精细,兰枝见这个婆子分明狡猾,只是少夫人不责备她,一个人在旁边干着急。
出来只有主仆回房,兰枝噘嘴:“您怎么不骂她一顿?”凤鸾笑嘻嘻:“我不会骂人。”回来见郭朴,郭朴取笑道:“如何发落的?”
“我问了问,让她们以后不要再这样。”凤鸾回过郭朴,郭朴也没有说什么。
一刻钟后,七巧从自己房里走出,在家里不知道哪里钻了一圈,去铺子里见汪氏。汪氏正在坐等钱,见七巧空着手进来就笑,责备道:“钱呢?就知道你要不来,你笑什么?”
“回少夫人,周氏少夫人幸好不坐公堂,要是坐公堂,只会问一句,你还这样吗?”七巧乐不可支,上前回汪氏:“扫地的金婆子和陈婆子打架,您猜怎么着,少夫人过去呀,就这么样,”
学着凤鸾扭腰的身姿,七巧走上两步捏起嗓子道:“以后还打不打了?”再走上两步道:“去金银库里问冯婆子,也是这样一句,你以后还喝不喝了?冯婆子给我说,就知道她不行。”
汪氏一笑,又沉下脸:“钱呢?”七巧殷勤地道:“好叫少夫人得知,你全猜对了,她呀,听说是您要钱,当然不给。她说要核明白再给。”
“等她核明白,黄花菜都凉了。”汪氏嘲弄地一笑:“让她去核,我没有钱不能见客人,我这人,不能说自己在生气,只有我自己垫出来吧。”
当下命七巧取一百两银子:“去老爷子的铺子里买了东西,让管事的给客人送去。”七巧出来,管事的正好来问:“送人的东西可备齐了?”
七巧冲他撇嘴:“周氏少夫人不给银子,我们少夫人自己先垫出来。”她眼波往下,十分有嘲笑。管事的息事宁人,跟在七巧后面道:“周氏少夫人初管事,不知道咱们家里的铺子东西,也是要钱买的。”
“你去告诉她,”七巧给了他一句,管事的借此闭嘴,和七巧拿过钱,去郭老爷子的铺子买过东西,送去客栈。
又过了两天,郭夫人从门前过,进来看汪氏,问她:“山西大水可曾听到?”汪氏忙道:“听到了,正在想,邱大人一定又要咱们出银子,给他装面子,银子却是咱们出,母亲,这么多间铺子,一间出十两凑成一个数也罢。”
“这样也好,免得一出一大笔的让人不舒服,”郭夫人说过,汪氏急忙喊七巧:“取十两银子来,算是咱们铺子上的。”
七巧回道:“少夫人的钱,已经支用不动。”汪氏故意急着:“讨打的丫头,怎么就没了钱?”七巧算给汪氏听:“往日铺子用的流水是家里取,周氏少夫人当家,一次不让领,少夫人用您的钱垫出来,已经精光。”
郭夫人听着奇怪:“这是什么话,怎么凤鸾不给?”七巧转向郭夫人,不无委屈地道:“周氏少夫人说她要核实。”再添上一句:“她核的是什么,奴婢不知道。”
“多嘴!”汪氏骂退七巧,亲自来回郭夫人:“母亲,这帐是这样的,我对妹妹说过两回,妹妹说以后自己出,正要回母亲,以后全铺子上出如何?”
郭夫人当然不肯答应,一笑道:“你受委屈了,我来同她说。”见天色还早,郭夫人有事出去,七巧问汪氏:“只怕白说,夫人近来很是向着周氏少夫人。”
“她哪里是向着她,她是向着她儿子。”汪氏冷冷一笑:“不会白说,周氏以后自己管家能拿住谁,过两天再瞧动静。”
七巧吐舌头道:“这一家子人,个个都不客气。”汪氏悠着帕子又有笑脸儿,悠然道:“所以咱们自己手里有钱最要紧。母亲防着我,当我看不出来。铺子上的花销,从家里走,分明是她不放心我。”
“这有什么,咱们也能弄到钱。”七巧是最知道底细的人,她这样说,汪氏好笑:“去吧,再去一回,住王记客栈里的客人要送表礼尺头,你去办。”
七巧出来,一样自己出银子,这一次是在郭家别的房头买了四色表礼,手捧着装着去客栈,路上不住回头看没有人。
人流来来往往中没有别人,七巧骂道:“桂枝小蹄子这一次不在,上次怎么会险些碰到她!”经过邱掌柜铺子,见开半边门,故意道:“你店里又进什么好的不让人看?”
装着买东西进来,柜台上放下手中四色表礼,她转身往外面看有没有熟识的人,伙计面对柜台外面,手快地柜台下面取出两个尺头,把七巧的换下来。
好的尺头换成一般的,七巧手捧着出来,自己端详着:“这样子就不错。”这一次不用喊管事的,自己往客栈里送人。
来安从邱掌柜铺子门前过,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换下来她的东西,怎么她还不知道?桂枝让自己盯的这梢,真不好盯。
再一拍脑袋,对了,还要盯客人呢。他小步追上七巧,在后面看她腰身,看她屁股微扭,自语道:“就是这丑八怪害姑奶奶,真是丑,没男人要!”
俏丽的七巧没听到,听到也当来安自说自话。在客栈前喊小二:“郭家汪氏少夫人送天字五号房的客人。”
小二把表礼抱进去,七巧轻轻松松空手往家里回。来安和她擦身而过,是往周家去报信。
“天字五号房的客人?”施七嫂皱眉,止住要出去拜客的周忠:“忠伯,你也要带个伙计,总是你去拜客,我怕郭家迟早会想到姑奶奶身上。”
周忠笑呵呵:“我早有话对,我说闲不住,为别人经济混点儿闲钱花。喏喏,七嫂,你要雇我,我也来呀。”
“我还是犹豫,邱记的客人咱们争一争也罢,这郭家的客人,还是不争的好。”施七嫂对着手边一堆丝线叹气:“咱们总是买郭家的货来卖,就收拾也不过略动动,几时才能真正有自己的生意。”
周忠还是喜欢:“这样也存了有两千两的钱,再来上一笔,只怕又要翻上一翻。七嫂,你是个内行人。”
在别人眼里一样的丝,施七嫂都能分出三几等来卖。一样价钱收回来,不等的钱卖出去。来安在旁边还没有走,施七嫂对他道:“依我说,还是盯着邱记掌柜的好,汪氏少夫人我认识,她现在也是先拿郭家的货来补充,这不是她的为人。”
周忠揣摩这话意:“七嫂的意思是?”施七嫂坚定地道:“她肯定会打人的主意,来安,你以后只盯着邱记掌柜,他去哪里你去哪里。”
来安笑嘻嘻:“他要是去茶馆喝茶呢?”施七嫂对周忠道:“给他钱,也去喝茶!”顾氏走过来喊来安:“后天多买菜,凤鸾要回来。”
顾氏现在一说女儿就满面是笑:“我让丫头对她说不必回得太勤,这不是在管家,她说后天要回来,依我看,现在没有一个人拿她有办法。”
这满是宠溺的声调说过,顾氏厨房下去做晚饭。
晚风轻送凉爽,郭夫人和汪氏此时回家中。大门上问一句:“今天家里有什么事儿?”凤鸾初管家,虽然有郭朴在旁边,郭夫人习惯性的问上一句。
门上人因为郭夫人问,打听得清楚:“前几天打架的陈婆子,又和人打起来。”汪氏忍住笑正要劝解上两句,郭夫人径直走进去。
郭朴门上竹帘子卷起,郭夫人知道里面有别人。走到门槛内,听里面有一个婆子惭愧的声音:“我一和人说话不对,手中要是有扫帚就打上去,等打起来,才想到少夫人说以后不要再打的话,少夫人,您再容我这一回,容我再想想。”
汪氏差一点儿咬到舌头,见郭夫人迈步进去,才想到要跟进去。凤鸾在郭朴床沿儿上坐着,陈婆子跪在地上,凤鸾对郭夫人见礼:“母亲,”对汪氏和气一笑:“姐姐回来了。”
今天汪氏发觉凤鸾的不一样,她鼻子眼睛没有变,却灿如莲花玉盈洁润,她只是稀罕没有看出来原因,郭夫人看出来凤鸾气宇平和,眉眼儿间舒展大方的气度出来。
她扶起凤鸾,送到床沿儿让她坐下,对儿子笑一笑,再喊凤鸾:“你处置你的事,我们不打扰你。”
陈婆子见到郭夫人,本来是有些害怕,见她说不管,又满怀希冀地只看凤鸾。
汪氏留了心,要看凤鸾如此处置,难道还是那一句:“你以后不要打架。”烛光流转在凤鸾娇美的面庞上,她果然是笑涡微现,说出来这一句:“以后不要再打,下去吧。”
陈婆子叩头:“奴婢回去好好想想,下次一定不打架。”她出去没两步,管金银库的罗管事来回话:“上次醉酒的冯婆子又吃多了。”
郭夫人面色微变,汪氏和她说过话,知道郭夫人最不喜欢人当班吃酒,汪氏暗暗跌嘴骂冯婆婆子寻事不看时候。
给她二两银子,让她在凤鸾管家的时候闹几件小事,损损凤鸾的威望,没有让她撞到郭夫人手里。
凤鸾还是和气问话:“几时吃醉的酒?”罗妈妈踌躇一下,如实说出来:“她下午当班吃醉了酒,把两件金银盏子发错,自己想到又追回来,我怕她不醒酒冲撞少夫人,关她空屋子里睡了一觉才来回。”
郭夫人笑起来:“老罗,你如实地回。”罗妈妈道:“是,我见夫人进家,过来回这事。”郭夫人道:“以后很不必这样,有事当时只管回少夫人,凤鸾,”她含笑喊上一声,凤鸾还不明白,应道:“嗯?”
“老罗是我的陪嫁丫头,你有事不明白,可以问她。”郭夫人说过,凤鸾明白过来,罗妈妈是故意等到郭夫人到家才来回。
这是为什么,是不相信自己。凤鸾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觉得罗妈妈的三角眼更顺眼,她不紧不慢地道:“带她进来。”
汪氏等着看。
冯婆子进来,身上已经没有酒气,换的是干净衣服,干净清爽的进来。见郭夫人也在,她觉得自己机会来了,扑在凤鸾膝前快要哭出来:“我该死,是我家里小女儿闲着,我心里一时烦,就多了口酒。”
凤鸾笑容不改:“你小女儿没差事?”汪氏险些没有笑出来,正在笑话凤鸾是不是要给她差事,见冯婆子说过,凤鸾果然道:“那给她差事,你说她没饭吃,让她……”
冯婆子赶快道谢:“多谢少夫人。”凤鸾接下来道:“端午节过了,中秋节还有,还有过年,厨房上洗菜洗米缺人,你带着她,一起去厨房上吧。”
“啊?!少夫人,这可使不得!”冯婆子惊呆住,半边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罗妈妈忍住笑喝斥她:“少夫人说话,还能有假!”
伸手去扯她:“去把金银库上的差使交卸,到厨房上去洗菜洗米。”冯婆子白白净净的两只手在地上攀扯着要留下,地上光滑无一物,她抓不住,死鱼一样的眼睛瞪着凤鸾,看得汪氏心花怒放。
冯婆子又高呼:“少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不会想事儿,请让我留下再好好想想。”她情急之中这样说,凤鸾笑眯眯:“那你带着你小女儿在家好好想,厨房上也不必去了。”
冯婆子语塞,罗妈妈终于笑出一声,又忍住把她拖出去。凤鸾斯斯文文问郭夫人:“母亲,我处置得如何?”
郭夫人从进来就半点儿不担心,夸奖道:“很好。”汪氏多少有点不服气,见郭朴也来夸:“我们凤鸾心地最好,不忍心打人骂人,有她的一套办法。”
“她说没饭吃嘛,就去厨房一定有得吃,要想想也成,就想好再来。”凤鸾被夸得有些飘,和郭朴不避形迹起来:“我全是依着她。”
对上郭朴笑意多多的眸子时,凤鸾不易觉察眼角去看汪氏。汪氏带着深沉,让凤鸾看在眼里。郭朴正在说凤鸾:“没事最会和我顶嘴。”也看汪氏:“看你姐姐从不这样。”
汪氏见说自己,满面春风上来一步道:“妹妹比我好着呢,公子这样说,当不起。”她虽然上一步,却和床还有距离。凤鸾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点儿不错全在眼中。她心底又轻松,汪氏和朴哥说话,从来像管事的在回话。
虽然是个千娇百媚的管事的,可也不过是个受到重视的管事。凤鸾又放一层心,对郭朴娇憨偏过头笑,嘴里小声嘀咕什么。
“你说大声些,我耳朵不错都听不到,”郭朴虽然说着汪氏,眼风全在凤鸾身上。有人在房中,凤鸾扭捏着不肯说。郭朴怄她:“你要就说你不顶嘴,要就是说顶嘴顶得对!”凤鸾急了,飞快对郭夫人看一眼,一急实话就出来:“人家说你欺负人。”
郭夫人笑得肩头抽动,手中帕子说擦汗,其实一直掩在嘴上。汪氏笑容有些牵强,还能维持下去。
当事人周凤鸾难堪之极,好似一只舌头被咬掉的猫。郭朴一直欣赏着,烛下的凤鸾红晕遍布到颈子上,让人顺着看下来。
罗衫薄如蝉翼却又不透,里面抹胸是水红色,却只隐约可见。这一点儿水红和凤鸾面上晕红在一处,郭朴看得心旷神怡。
烛光只有半截儿长,烛晕却有半间房子长。这烛晕中有郭朴和凤鸾,他们不时对看,凤鸾垂下头人偷偷白眼儿,郭朴就要挑眉头。
郭夫人好似什么也没有看到,却一处不丢的看在眼里。她陶醉在儿子和凤鸾的情愫中,汪氏却是浑身冒刺,处处不舒服。
说句话想打破怪异氛围,张开嗓子又干巴巴:“这晚上还是热。”指着这句话郭夫人会说走,不想郭夫人坐着半垂着头看儿子身子,只当没听到。
汪氏只能不说话,看凤鸾,是低头也不语,看公子,是若有所思看凤鸾。再去看郭夫人时,见她唇边有一丝笑容,眼神是紧盯郭朴大床不放。汪氏心中叹气,婆婆最爱儿子。
郭夫人看的,是大床上一丝发丝。这发丝油亮黝黑,只能是凤鸾的。床上还是薄薄被褥,贴近郭朴头旁的床里面,有一点儿可疑的红色,郭夫人盯了半天,才认出来疑似胭脂。
不是胭脂还能是什么?郭朴动不了,不会往里面睡。他面上也没有伤,身上伤痕早就结痂。再加上胭脂初干还是鲜红,血干在丝帛上却是暗红。郭夫人用心再瞅瞅,还是猜胭脂。
凤鸾就是伏身给郭朴拉被子,胭脂也蹭不到枕头旁边的地方上去。郭夫人绝顶聪明,又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