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不再说毛家,先说说近墨好还是近朱好?凤鸾别有见解,又近来小嘴儿巴巴不停,从相思和红豆时就磨练出来,她道:“近墨好!”
“为什么?”郭朴忧愁笑话的心思又被带回来,这一次他没有笑场,一本正经地带着探讨问题的神色:“我请教凤鸾,红的不比黑的好?”
凤鸾有理有据:“先生对公子说的话,是以下对上对尊长是不是?”郭朴一本正经,只有眸子里有笑意:“是。”
“那我要说近墨者黑好。”凤鸾固执己见,郭朴好奇心上来,带着一肚子怀疑道:“我说的不比褚先生好?”他装腔作势挺一挺胸膛,纯为逗凤鸾玩:“我比他官大!”
凤鸾的道理如下:“公子对我和褚先生都是尊长,你教我的,只能是以上对下的话。”这样一番千古难见的道理,郭朴再也忍不住,哈哈连声笑了一气,直笑到凤鸾小脸儿红了白,白了又红,娇嗔道:“你又欺负我了!”
“哦呵呵,一天没听到凤鸾这样说,我都不习惯。”郭朴乐死了,他笑得胸膛起伏着,凤鸾和他一个在笑,一个人在生气和琢磨自己哪里又可笑,都没有想到郭朴以前是不能这样大笑的。
大笑震动身体,只会给他带来剧烈的疼痛。
凤鸾没有话说,说不过郭朴的时候,老话又出来,又欺负人了。她嘟起嘴被笑得无奈,不时拿白眼儿对郭朴。郭朴本来停止笑声,遭到这一记温柔嗔怪的白眼儿重新再笑一回。
“好了,你也笑话的我够了,告诉我为什么笑我,我可笑吗?”凤鸾不乐意,总算明白有点儿地方不太对头。
用手中帕子给郭朴拭去额头汗水,又白他一眼:“我倒茶来给你,免得你一会儿笑没有力气。”郭朴还有余兴,跟过去一句:“多谢凤鸾。”
凤鸾重回床前,手中多了一个宝石红釉的茶碗,是郭朴专用的,还有一个小银汤勺,一勺一勺给郭朴喂水。
喂上两口,凤鸾又是讨好巴结的口吻:“是我说对了,公子错了是不是,所以你要笑,笑的其实是自己?”
郭朴把嘴里的水咽下去,又笑起来:“我怕了你,幸好我早有准备。”凤鸾干瞪眼,左也是笑,右也是笑,不管说什么都笑?
“凤鸾,你仔细听好了,近朱者赤是件好话,”郭朴只说到这里,凤鸾举一反三,马上恍然大悟:“那一句是抹黑了人?”
郭朴又恢复一本正经:“对,你说得很是!”凤鸾还有疑问:“那褚先生要抹黑你这个大人?”郭朴换成似笑非笑:“可不是,经你提醒,我堪堪儿的发现了。”
接下来足有一刻钟,房中只有小银勺碰在茶碗上的响声。凤鸾被得罪,小嘴儿绷得可比冬天寒冷,眸子决不乱看郭朴的鼻子眼睛,只不错盯着小银勺来去。
先到茶碗里,勺上小半勺水。虽然知道是温的,也送到凤鸾唇边尝一尝,再到郭朴唇边慢慢给他啜饮。
喂过几勺,郭朴和凤鸾同时出声,郭朴惊奇地道:“凤鸾,原来你是凤眼。”凤鸾也在惊奇:“朴哥,你鼻子生得真周正。”
两个人再同时闭上嘴,沉默一下,互相笑一笑,郭朴先发难:“看起来你目不转睛喂水,怎么不看你亲亲的地方,要看我鼻子?”
凤鸾反驳:“我喂水呢,一不小心往上看了看,就看到你的鼻子很周正。再说我亲亲的地方,也不在这里。”
“那你亲我鼻子吧。”郭朴笑嘻嘻又来打劫,凤鸾微仰了身子往后坐半坐,高高噘起嘴:“不行,你欺负我!”
郭朴猴急猴急地道:“可惜我起不来,起得来把你小噘嘴拧几下,快来亲亲,我说毛家的事给你听。”
“不听,我不要听,”凤鸾很有骨气的说过,眼珠子转几转再道:“反正你提了个头,下面忍不住会说出来。”
说话声戈然而止,郭朴黑着脸,凤鸾手捧着茶碗身子往后让,不甘示弱的两个人直直地看着,凤鸾没有忍住,红菱角似的唇角先露出几份笑意来。
既然笑了,就笑个痛快吧,凤鸾眉开眼笑再送过小银勺来:“朴哥张嘴,再喝一点儿。”郭朴黑着脸。
“朴哥,你听话,”郭朴黑着脸。
一个人怎么能黑这么久的脸?而且旁边还有凤鸾轻笑软语相探问。凤鸾没趣,小银勺送到自己嘴里,面上悻悻然,内心惴惴不安。
“好了,人家错了,”凤鸾终于认错,偷眼见郭朴眉梢先有几分松动,再就是眼角再是面颊,郭朴轻松自如了:“小丫头,和我比生气,你早得很呢。”
郭将军非常得意,飞上得色,开始吹牛皮:“想当初我在军中,虽然年青,板一板脸还是能震住人,唬住你凤鸾,还不是手到擒来。”
微张开嘴,学着凤鸾刚才的腔调道:“来,听话,给我口水喝。”
凤鸾小嘴儿撇着带着很受伤,有心和郭朴生气,又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委屈他,送一勺水到他唇边,郭朴眉开眼笑喝过,再学凤鸾的腔调道:“我又欺负你了是不是,来,我说毛家的事给你听,你不喊我一声好哥哥,那可不行。”
“你说,我听着。要是说得不好,”凤鸾才说到这里,郭朴笑逐颜开:“我喊你一声好妹妹。”
周凤鸾决定闭上嘴,以示自己不吃这句话。她聚精会神看着郭朴,见他稍有正色,慢慢道来:“岳父水上遇强盗,应该与毛家无关。退亲后你舅舅送地契来被抢,与毛家有关连。有两个地痞把毛家供出来,这中间谁牵的线,倒还含糊。”
凤鸾犹有疑心地问:“这供词是打出来的吧?”郭朴一笑:“当然用刑!”见凤鸾戚戚,郭朴问道:“你不信?”
“毛家与我们家并没有冤仇,以前还是……,已经退亲为什么又下这样的毒手?”凤鸾想不明白,毛元的五两银子又在眼前浮动,她摇一摇头问郭朴:“还有别的证据吗?只有几个地痞攀扯,不能就此定人罪名。”
面上一红,轻声细语道:“我只是说一说,没有为他们家求情的意思。”秀色微晕又带着真情,郭朴颇为享受的看着:“我明白,所以我不愿意对你说,一是怕你难过,二是怕你疑心。这两样子,我都不喜欢。”
凤鸾垂下头细细想想,不好意思地道:“果然,我不能相信,只怕相信毛家真的这么不好,我的心里痛。朴哥,你很喜欢是吗?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会来对你逼婚。”回想郭朴被逼之下说的一句“多谢你还愿意嫁给我,而我还愿意娶你”的话,凤鸾梨涡露出半边,带着娇媚和宛转,果然朴哥当时说的对,幸亏他还愿意娶!
“呆丫头,你又发呆!”郭朴只用眼睛一看,就明白凤鸾在羞涩什么,他含笑殷殷的抚慰着:“不必多想,我本来娶别人,你本来嫁别人,有这些事情在中间成就姻缘,这姻缘莫不是天定?”
回想起卢小姐,郭朴仍有嘘唏,他柔声问凤鸾:“你不恨他?为什么不恨他?”郭将军恨死卢小姐,在他面临生死的时候,打下一棒子来。
凤鸾真诚地道:“我恨,我虽然记得五两银子,我也恨他!”郭朴觉得很新鲜,有些迫切地问:“说给我听听?”
“毛家先来退亲,我以为他是这样想,我恨他,恨他们家嫌弃我们家。后来知道他并不情愿,我依然恨他,恨他窝囊,恨他没志气!”凤鸾长长的吸一口气,面上有与她年纪不相称的沉思,所以同情曹氏,是内心里对毛元依然有恨。
恨他不敢出头,恨他抛弃自己。内心深恨……
见郭朴不错眼睛还在等自己下面的话,凤鸾伏下身子亲亲他的面颊,亲得郭朴一笑,凤鸾坐回去再道:“可他给了我五两银子,在窝囊没志气的情况下,敢给我五两银子。”
眸子在地上一转到郭朴身上,凤鸾感激地道:“跟了你,你不像别人家的丈夫一样陪着,在我心里却是时时陪着,跟着你,见过不少没见过的,有不如意的事,你会护着我。不风吹日晒,只是玩乐。朴哥,如果可以,帮我还他五两银子,我想,只还五两就足够了。”
这些话朴朴实实,没有半分修饰,也没有半分刻意。好似夫妻闲话,一言一语都有情意。
郭朴心情荡漾,先是微起风浪,再就心潮澎湃,为凤鸾的这些话,也为凤鸾话中的含意。他答应一声好,嗓子里因为激动沙哑几分。
凤鸾斜倚床栏杆,有几分悠然看着地上,眸子却凝思着。郭朴很快从自己思绪中醒来,容不下凤鸾这样想着别人。
“咳咳,”他重重咳上两声,一心只想打断凤鸾的回忆,索性都说出来:“五两银子我为你还,我也实话告诉你,借着这件事,我要把毛家连根从这城里挖出去。”
凤鸾吃了一惊,眼睛溜圆又离杏眼不远,郭朴白眼她:“你的五两银子,我会还的!还他十两!”
依着凤鸾原来的个性,本应该是她在担心担忧。可听过郭朴这句话,凤鸾忍不住格格笑两声,俏皮地问:“只是赶他们家走,不会再有什么了吧?”
郭朴半真半假:“我要再有什么,你倒是能管得住,你也不知道。”凤鸾又不乐意了,吭吭着只说出来一句:“那邱大人呀,就是公子的……”
一笑不再说下去,郭朴已知下面的话意,微微一笑:“刚才挺聪明,还会说毛家胆小谨慎,就是这胆小谨慎的人,差一点儿要了你舅父的命,”见凤鸾不以为然,知道她到底是个女人,总有女人无端的好心肠。当下笑笑,郭朴道:“让他走,免得我眼前转悠,总有一天我还要收拾他!”
一个是睡在床上翻身都需要人帮忙的人,却总给凤鸾觉得安慰和有依靠;一个是好手好脚能行能走能挣活命钱的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抛弃了凤鸾。
凤鸾送回茶碗,心情久久不能放下。坐到书案后胡画了一会儿,晚饭后郭朴见她神色仍有戚戚,体贴地命她:“去园子里走走,再回来不许再摆这样脸色给我看。”
郭夫人在房中,等凤鸾出去,房中再没有别人,她笑吟吟地道:“朴哥,和你说件事。”郭朴见母亲笑得古怪,也笑着来猜测:“让我猜猜是什么事,必定是汪氏又讨母亲喜欢。”
说到汪氏,郭夫人笑容满面:“这是个能干的人,给汪家一万两银子没有白给。前天两个老客来,都赞不绝口。”再悄声告诉儿子:“还有亲戚们,全是汪氏挡回去,现在铺子里拿东拿西的事少了不少。”
“那和气也很重要,”郭朴这么说,郭夫人忙道:“这是当然的,我时常这么说她,不过她自己也当心。”
郭朴对汪氏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只担心一条:“母亲还是盯着她的好,太聪明太灵巧,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我打算明年让她京里去,这一年好好打量她。”
对京里安铺子,郭夫人颦眉道:“你不是对卢家念念不忘吧?”郭朴吓了一跳,骇然笑道:“母亲说哪里话来,自己儿子怎么这么猜测?”
“你别的地方我都知道,当官这一条我就不当家。我来问你,你对卢家这一样,可死了心吧?”郭夫人又有几分气恼在眉梢。
烛下郭朴陪笑,点点烛光把他的歉疚照得一清二楚:“母亲,经过这一次告状,咱们和卢家快成了仇,儿子再糊涂,怎么能还想着她?”
“快成了仇?是已经成仇!”郭夫人回想前事,就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给你家里议亲事,你说不行,依着你。你去当官没一年,要从京里订亲事,祖父这样见识的人都说不行,门不当户不对,他们是官家,咱们是商人家出了个你,还是不般配,祖父担心坐桌子一把年纪要坐下首,你不依,抬出工部侍郎大人的公子来,做大媒说亲事,咦,那个虞公子如今可有信来?”
郭夫人随口一问,问出郭朴的伤心事上,他苦涩难当:“母亲,不必再提他。”郭夫人更奇怪:“他难道没有信来?这就不对,你看看你成亲,大帅府上还有礼物来,难道他打仗,大帅倒不打仗不成?朴哥,是不是毁亲事,你和他也成仇?”
郭朴硬生生被逗笑:“母亲不必多想,没有的事,或许,他打仗走得远,看思明弟,不是久也不来。”
“可滕二少一路辛苦送你回来,这能相比?”郭夫人说到这里,明白自己的话扯远了,又拉回来对儿子盘问:“你让汪氏京里安铺子是打的什么心思?我可告诉你,要是为卢小姐那……那不中用的东西,我可不答应!”
郭朴无奈地苦笑:“没有的事。”郭夫人步步紧逼不放:“那汪氏去京里做什么?京里是天子脚下生意难做,你好生生硬要去京里,又想出去作官?我不答应!”
“母亲不是才说过,咱们和卢家已成仇,儿子不能放过他,京里玉宝斋有卢夫人的份子,儿子让汪氏要玉宝斋旁安铺子,不管花多少钱,就在那里!”郭朴的真心话被挤兑出来,要依着他,还不想说。
为宽郭夫人的心,郭朴不得不说出来。
郭夫人满面不如意,这就转成满面春风,一口一个朴哥的叫着:“就知道你是母亲的好儿子,你受了这样的气,怎么还能想着卢姑娘?”她自己说着笑:“那卢姑娘生得也一般,没有和天仙一样,我和你父亲去下定礼,只出来见一面就走,到底我也没有看清楚。回来三奶奶问我,大嫂子,那通身是个什么气派?我回她那天我眼神儿不好,硬是没看到。三奶奶气了我好几天,还以为我哄她。”
郭朴忍不住笑:“凤鸾这丫头淘气,一不喜欢就问我卢姑娘长什么样,是天仙还是嫦娥,我回她不知道她还不信。明天母亲告诉她一回,母亲都没有看清楚,我更一面没见到。”
“我给你作证,你是一面也没有见到,凤鸾哪里淘气,凤鸾难道不想知道知道,三奶奶都这样好奇,何况是凤鸾。要论起来,只有你祖父不问,你祖父对你京里这亲事没半分满意,你是他唯一的孙子,他难道不想去给你下定礼,他怕去到京里见到大人低声下气,这大人算起来那时候只好是个晚辈,祖父没去成也气,让他去也气,气了好几天。”郭夫人说过,郭朴吭吭地笑。
郭夫人嗔怪他笑声大:“你笑的是谁?你和凤鸾定亲,祖父一定要去下定礼,这不,才全了他这念想。如今我对你说,你去京里是对付卢家也罢,是还有旧情也罢,反正我这门里不许姓卢的进来,姓卢的养的狗都不许进!”
“哎呀母亲,您想错了,我房中不是没人,想她作什么?”郭朴笑嘻嘻:“早就抛到脑袋后面去了。”他往外看一眼:“您小声些,要是让凤鸾听到,您是走了,她要接着和我罗嗦一晚上。”
郭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