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房间的***都已经熄了,远远的亭廊屋檐下的几个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来晃去,投下忽明忽暗的光。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
伏了足有盏茶时分,黑影终于动了,伸手在横出来的树枝上一搭,整个人象一片叶子般落在地上,没有带出半分声响。接着象蛇一样蜿蜒潜行,连着绕过几株树丛。左面是一方巨大的太湖岩,黑影刚想闪过去,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连忙将身子一矮,石头一样静静的伏在树丛后面。
“唉,困死了!昨儿个不知为什么折腾了一宿,今晚好容易消停了,又赶上上夜。二麻子,你说咱哥俩怎么这么倒霉?”
“可不是么!除了咱俩,感情他们都歇着了。我才一瞧,都在那儿睡的跟死猪似的呢!你说老爷也真是的,昨儿个闹哄哄的抓了一晚上贼,毛也没抓到,偏到咱俩上夜,他又消停了!你说这不是穷折腾是什么?”
“嘘!小点声,要是给老爷听见你背后说他坏话,还不扒了你的皮啊?”
“放心吧,他这阵睡的正他妈香呢。妈的,只苦了咱哥俩啦!”
……
两个上夜的下人哈欠连天的走了过去,嘴里不停的唠叨着。原来如此!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动作也快了不少。没再望石头后面藏,而是窜上小亭,奔回廊一路向正房溜去。
这人似乎对庭院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了主卧房。利用廊柱的阴影掩住了身子,侧着耳朵在窗户上爬了一会,听到里面传出沉闷而均匀的鼾声,眼角露出一点笑意。就在他准备摸到书房去的时候,大门那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黑影神情一凛,矮身一纵,象壁虎一样爬到廊柱上,手脚并用,噌噌几下就窜到了房檐下面,伏进了黑暗里。
不一会,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哥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手中的灯笼左右摇晃着,不时映到廊檐下面黑影藏身的地方。黑影眉头一皱,反手从绑腿中抽出一柄匕首,锋刃泛着蓝汪汪的寒光。
那俊俏小哥却头也没抬,砰砰的敲响了房门,模样似乎很是焦急。连敲了三四遍,里面才传出一个声音道:“谁啊?***,谁个觉也不让人消停!”
那人似乎刚醒,声音瓮声瓮气的,明显带着几分不悦。只听俊俏小哥儿道:“是我,宝禄啊。快开门,京里送来了急信!”
黑影听了,眼神一亮。果然房间里灯亮了,不一会儿,房门开了,宝禄一头钻了进去。
黑影将腿勾在椽子上,身子倒挂金钩,侧耳听了一会,再用手指沾了沾吐沫,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向里面望去。
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宝禄,还有一个当然是萧然了。黑影显然早认得他的模样,窥视的眼神一点没有波动。
“糟了!怎么会这样!”萧然飞快的看完信笺,神色顿时变的焦急起来,来回不停的在地上转了半天***,忽然拉过宝禄,在他耳边低声的说着什么。
黑影连忙伸长了耳朵,可惜里面的声音太小,很难听得清楚。过了一会,只听宝禄道:“这样能行么?要是被别人发现,那可就完蛋了!”
“操,发现什么?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天王老子都不会发现。”接着又是一顿嘀咕。这次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隐隐约约能听见“明天午时、城隍庙”这几个字。
“好了,就这么办吧!明天我亲自过去,记得时间地点,千万不要弄错。”
“午时,城隍庙,你就放心吧!”宝禄答应了一声,退出房间去了。不大一会儿,房间里熄了灯,重新想起均匀的鼾声。黑影又等了半天,这才溜下,无声的一笑,翻过回廊,一路疾行奔到围墙边,顺着一株大树飞快的爬了上去,接着一个翻身跳了出去,整个身影都没在黑暗里。
半晌,萧然的房间重新亮起灯光。
“大人,那厮身法太快,出了围墙就不见了。咱兄弟没用,又让他跑了!”
“没事,跑的好。嘿嘿,他这一跑,那主儿可就乖乖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二天午时,萧然带着宝禄,早早等在了城隍庙。这里已经出了承德城外了,所以人不多,只有一些附近的百姓。
“时间还早,要不咱们也去拜拜,求个签什么的?”
“切!我从来不信这些个东西。宝子,要不我给你讲一遍蒋干盗书吧?”
“啊?还讲啊?”宝禄苦着脸说道,“从昨儿个到现在,你都讲了四五遍了。你不嫌烦,我听都听烦了!”
“恩?”萧然眉毛一拧,“***,你这个小崽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啊,竟敢顶撞起老爷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一个粗声大气的嗓子叫了起来:“哈,萧老弟,又是你!咱哥俩怎么这么巧,走到哪儿都能撞见呐?”
萧然心猛的一跳,脸色立刻就变了。
原来是他!!!
回过头,就瞧见那个整天大大咧咧、浑浑噩噩的督察院行走荀敬,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第4卷 热河风云
→第035章 … 意外收获←
最凶狠的野狗,最狡猾的恶狼,通常都是不会露出牙齿来的。这个道理,其实萧然早就知道。可是从一开始,他就一直低估了这个人。事实上,一个象他那样虎了吧唧、稀里糊涂的人,是决不可能混到堂堂的四品大员的。
笨!萧然暗骂了自己一句,脸上却堆下笑来,“荀大哥,咱们还真不是一般的缘分呐,三天不见面,两天早早的。怎么忽然有兴致跑到这城隍庙,难道是给我哪个嫂子求签来了?”
“嗨,还真别说。我最小的那个,你的七嫂,连着好多天了总做噩梦,没折,只好来求一求,拜一拜。你呢?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荀大哥,老弟要发财了!”萧然装做极为神秘的样子,四下看了一眼,才附耳说道,“你那天给我的方子,我准备拿它开个保健品商店,现正找我京里的伙计过来合计呢。回头这事要是成了,你那份准少不了!不过这事可得保密,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说话的时候萧然一直盯着荀敬的神情,虽然仍是笑嘻嘻的浑不在意,但眼神里却隐约掠过一点失望。没错,看来真的就是他了!
荀敬听了,连连推却,道:“老弟可别折了我的福,你的银子老哥是万万不敢要的!”然后又说了一番恭喜之类的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陪着荀敬求了签。一直到了未时。那位子虚伙计当然没有出现,萧然推说可能是买卖上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于是跟荀敬一起回到城里。荀敬是坐轿来的,俩人挤在一起说说笑笑。正走着,忽然旁边响起一阵大呼小叫,接着砰的一声,轿身一震,险些翻了过去。
荀敬的随从们顿时嚷了起来,两人钻出轿子一看,手下人把一个精瘦汉子按倒在地,正要开打。原来是这家伙从旁边小巷一头钻了出来,正撞在轿子上。刚想喝令随从住手,小巷里又涌出来一大帮人,为头的一个竟提着条手铳,破口大骂:“操你姥姥的,敢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爷是干吗的!兄弟们,给我……啊,舅舅,萧公公!”
萧然一看这人,不觉哑然失笑。只见他辫子胡乱缠在头顶上,披着件油渍麻花的棉布袍子,趿拉着棉布鞋,破马张飞的。要是把手里的枪换成打狗棒,整个就是一苏乞儿。长的那模样更是惨不忍睹,属于上帝看了都要流泪的那种。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宁馨的准额附、新任副骁骑参领德徽。萧然笑道:“德将军,怎么成了这幅模样?”忽然心里一动:原来荀敬竟然是他的舅舅!
“哼,不用说,又瞒着你家老爷子赌钱去了是不是?”荀敬一张笑嘻嘻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愠声道:“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看我回头不告你的状!”
德徽立刻老实了,把枪插在腰里,回头冲一帮跟班的挥挥手道:“都滚蛋!”那些人立刻一窝蜂的跑了。德徽拉着荀敬道:“舅舅,看在我娘的份上,你可别告诉我阿玛,要不那老头子又要气疯了。下次我改,改还不成么?”
萧然指着被按在地上那个人,道:“德将军,怎么这人得罪你了么?”
德徽怒道:“***,连我的银子也敢抢!这小子是活腻了!”
那个精瘦汉子哭丧着脸道:“哪有的事,明明……明明是这位公子,赌输了不给钱,还打人……”
荀敬哭笑不得,指着德徽恨恨的道:“小兔崽子,你们博罗持家的名声都让你给丢尽了!”连忙叫手下放人。那汉子来不及道谢,撒腿跑了。
德徽苦着脸道:“舅舅,实在是怪不得我。当了个副骁骑参领,还以为是什么好差事,结果大冷天的还要出操,又不许赌钱,谁受得了?我这也是不得已,才跑这来耍一耍。”
荀敬立刻明白原来这家伙是开了小差,气得伸手要打,德徽连忙躲到萧然身后。萧然笑道:“荀大哥,你也别怪他了。公子哥么,哪个不是这样的?等大婚之后,性子也就定下来,慢慢就好了。”
荀敬忿忿的骂了半天,才算消了这口气。推说还要赶回家给小老婆送签,坐着轿子走了。德徽拉着萧然,千恩万谢的道:“萧公公,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多亏你,要不这一顿板子是挨不过去了。”
萧然上下打量他半天,奇道:“你这身装扮还真是别致,怎么好好的穿成这样?”
“妈的,别提了!一共赌了两天一宿,银子输光了,连衣服都给那些王八蛋捞了去。才这厮还要抢我的枪,要不是舅舅在,我非一枪崩了他不可!”
萧然看着他那悻悻然的样子,忍着笑道:“行啦,也别上火。时候还早,我去带去大喝他一顿,去去晦气。”
德徽一听说喝酒,眼珠子瞪的溜圆。当下跟着萧然、宝禄就近找了家酒楼,这厮光顾着赌钱,看来真是饿的紧了,跟几天没喂的野狗似的,吃的满嘴流油。一边吃还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妈的,好歹吃了顿饱的!萧公公,本来上次在闻香阁那件事,你就帮了我老大个忙;今天又救我一回,还请我喝酒!赶明儿这情我一定还你啊。”
萧然笑道:“都是赶巧了,举手之劳而已,什么情不情的。你要是觉得咱哥儿俩还不错,叫我一声兄弟,那就算抬举我了。”
“兄弟?”德徽一楞,接着连连摇手,“那可不行,你管我舅舅叫大哥,咱们怎么能论上兄弟呢?”
萧然心说这小子混归混,辈分倒还没忘了。当即笑道:“这有什么,咱们是各论各的。恩,我跟老荀也算是混的挺熟了,居然还不知道原来他是你舅舅!”
又说了会闲话,萧然随口问道:“德大哥,皇上最近打算冬猎,这事你知道么?”
“***,还不是肃六那老王八蛋搞的鬼!”提起这事德徽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当差当的好好的,喝喝酒,赌赌钱,倒也逍遥自在。这老乌龟偏撺掇皇上去狩猎,结果几个大营都下了禁令了,不让喝酒赌钱不说,还得天天出操!日他娘,这是咱爷们过的日子么?简直不叫人活了!”
“哥哥,可不敢骂中堂大人呐!”萧然连忙拉摇了摇手,“人家官大不说,跟你舅舅关系也好的很。哪天你这话传到老荀的耳朵里,说不得,你还得挨板子不是!”
德徽叹了口气,道:“那倒是。舅舅是攀上这个高枝了,拿个中堂当祖宗似的。平日连我老子当他面叫一声肃六,他马上就翻脸。这老家伙估计是老糊涂了,你说,哪有不向着家里人,反倒帮外人说话的道理?”
萧然本想从他嘴里套出荀敬的尾巴来,只听了这一句话,就知道这是不可能了。看来荀敬不光在外人面前,就是在自家人面前,也是掩饰的滴水不漏。
难道真的一点破绽也没有么?萧然又有些不甘心。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住,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德徽一通湖吃海喝,不一会就把肚皮撑的溜圆。萧然笑道:“德大哥,你着的哪门子急呐?照这么个吃法,酒还没喝,肚子就已经填饱了。”
德徽响亮的打了个饱嗝,道:“还别说,真是饿的紧了,净顾着吃了。”说着把腰带解开,笑道:“松一松,还能喝二斤!”一边说着,一边把腰间的手铳取下来,随手放在桌子上。
这支手铳是白银镶柄,双筒燧石击发,左右两边各有黄铜护手,雕着精致的花纹。从样式上一看就不是本国工匠生产的,萧然是个军事发烧友,见了这好东西,当即拿过来细细把玩了一回,赞不绝口。
德徽一时有些脸红,挠头道:“兄弟你这么喜欢枪,按说哥哥应该送给你才对。独独这一把,实在是……倒不是我舍不得,这样,回头哥哥给你弄个三五把别样的,不成问题。”
萧然故意逗他道:“你又诓我,这不是叫我画饼充饥么?切,还说三五把!”
德徽顿时急了,指天划地的赌咒发誓道:“兄弟你不信我?就冲你上回帮我那忙,除了老婆不能送,其他的就连我爹我都舍得送给你,绝对不带心疼的。这把枪也不是我舍不得,但这是别人送给舅舅,后来架不住我软磨硬泡,连骗带抢的才弄到手。要是把它送给你,我阿玛能跟舅舅一起把我活劈了!”
“哦?”萧然微微一怔,“这是谁送给你舅舅的,竟这般珍贵?”
“当朝二品副都统,胜保胜将军!”
胜保这两个字一钻进耳朵,竟似晴天打了个霹雳一般。萧然不禁啊了一声,搂在扳机上的手指一哆嗦,差点走了火。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琢磨了半天才道:“怎么你舅舅,跟胜将军关系很好吗?”
“那是当然。”提起这位二品大员,德徽很是得意,“胜保跟我舅舅,那是过命的交情。当年那厮还没考上举人的时候,混的惨极了,多亏了舅舅时常资助他。后来有一回,舅舅得罪了一个极有势力的主儿,差点遭到暗算,幸亏胜保豁出命去替他连挡了三刀。但那家人不是有势力么?反倒把胜保关进了大牢,差点死在里面。我舅舅把家里的钱财几乎花了个底儿掉,好容易把他给捞了出来,保住条命。你说,这样的交情能浅了么?”
原来如此!萧然眼前的重重迷雾顿时拨开,所有的线索终于穿连起来了!
以胜保跟荀敬的关系,是绝对不会对荀敬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的。既然知道荀敬是恭王的卧底,他又怎么会跟肃顺勾结起来呢?
答案只有一个:这位副都统胜保,一定就是恭王埋下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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