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笙宵当心听了这话一愣,莫名就有些酸涩,等到后来才知道,夏妍要照顾的那个人,是她妹妹夏甘草。
日常陪伴中情愫暗生,夏妍却像是有一股魔力,带着清冷的气质,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等到莫笙宵略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挟着丝情不自禁的疯狂情感投身其中。尔后?尔后倒也还算顺利,夏妍很痛快地应下了莫笙宵的情感,痛快地就像这件事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一样。
两人如同任何一对对陷入爱情的男男女女一样,遵循着最常规却最动情的步伐在感情里迈进。
王子与灰姑娘举行了盛大婚礼,然后接下来呢?接下来的事情童话里是不会有的,可现实却终归是现实。
他们也曾经是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缱绻时光的,莫笙宵在后来的无数次仲怔或是梦回中,常常带着咀嚼的意味将当时的一幕幕一遍遍闪回放映。
就好比此刻,此刻他正垂着眼坐在急救室门口的椅子上,陷入有些混沌的思绪里,脑海里同时出现两幅场景:一幅是她们结婚当天夏妍笑靥如花的娇俏模样;另一幅是她就在片刻之前躺倒在苍白的床单上疲倦无语的敷衍笑容。
他其实是想狠狠训斥一顿夏妍,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把两个人陷入到这样的境地里,原来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很好,是我太贪心而已。”夏妍被他捏住的手冰冷,轻轻喘着气,“你不要多想,我一点也没有怪你,我知道,咱们俩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地,你比我要难过。”
莫笙宵另一只手攥成拳,一下一下砸在病床床头的墙壁上:“妍妍,你究竟想要什么?”
“帮我照顾好甘草吧。”夏妍微微用力挣了挣他的手,莫笙宵反而更用力气捏紧了些,夏妍叹了口气:“我想见见甘草,可以吗?”
残灯朱幌(2)
只要是她愿意的,有什么不可以呢?莫笙宵抬眼看了看急救室的门,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夏妍想的事情,自己哪有一样没有顺她的意?就算是梅寒岭,他有些轻蔑地在心里提起这个名字,这个女人跟自己的妻子比起来,又算得上个什么呢?
等到夏妍没事了,自己也该收敛收敛脾性,那些旁的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此刻想起来,也不过就是一道饭后甜点,当真割舍起来,心里也是不痛不痒。
思绪如风一般掠过经年,直到他听见急诊室的门嘎吱一声推开的声音,才从深陷的记忆之渊里蓦然醒转,几乎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
夏甘草很希望此刻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幻境而已,她像是脱了魂魄似的,跟着推姐姐病床的护士往外走,急诊室外的光线直直照进眼睛里,刺激得眼睛里一派生涩,泪水即刻就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你们要带妍妍去哪里?”莫笙宵一脸惶恐地堵在门口,脸色惨白,一只手死死抓住病床。
甘草抬眼看见他,一时间满心凄然愤慨顿时找到了一个出口,伸手格开他:“只要没有你的地方,姐姐去哪里都可以。”
“妍妍?”莫笙宵顺从地被她挡在一边,抬起有些痴愣的眼神看她,“妍妍咱们回家吧。”
“回家?姐姐在这里,你看好了。”甘草指着病床上的夏妍,提声冲着他嘶吼:“你把姐姐逼死了,你现在得意了?回家?回什么家?谁跟你回家?”
“你胡说什么?”莫笙宵脸上也突然显出了些怒容,一把抓住夏妍的胳膊,声音旋又轻柔起来,“妍妍,回家睡吧,我背你回去。”
甘草此刻有些失控,一边伸手去拉开莫笙宵的手一边冲着他狂喊,满腔的悲愤一时都要从嗓子里吼出来:“你放开姐姐!你不要碰她!你去跟你的情人双宿双飞,你去找梅寒岭,去你的驿寄梅花!驿寄?你再也不用驿寄了,直接把她拉回家去也没有人会管你,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管到你了。你满意了?姐姐是你害死的!是你!”
莫笙宵听了这话,像是被火燎到一般,手陡然往后一缩,低声喃喃:“我?”
甘草只是觉得面前这人简直是装腔作势到了极致,冷着脸说:“不是你在外头花天酒地姐姐怎么会动了想要个孩子的心思?姐姐不能生孩子你不知道吗?你根本就是存心,存心害死她。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哪一点爱她?你这个伪君子,滚!”
莫笙宵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什么,缓缓伸出手,这次却是握住了夏妍落在被单外冰冷的手。
“你不要碰姐姐!”甘草气急,伸手去拉他,半天在莫笙宵的手上抓出几道红印子,却始终还是拉不动。
两人说话声太大,早已引了不少病患围观,只是甘草与莫笙宵早已陷入一派混乱之中,旁边的事情已顾不得了。一时就有着爱嚼舌的看客从两人片语争执里听出了些端倪,自作聪明地向后来的人注解:“这个男人有外遇,逼死了自己老婆。旁边这个站着的女人是他老婆的妹妹。”
“哦哦,看着人模狗样的,狼心狗肺哟,他老婆太惨了?怎么就死了呢?”
“可不是嘛,现在的人呀,说不得,世风日下啊!”
推着夏妍病床的护士是个新进医院的大眼睛姑娘,虽说也觉得时间被耽搁太多,只是看着两人情绪激动,多少有些体谅家属此刻的心情,只能望了一眼一边站着的医生。
那医生轻咳一声说:“有什么话别在这里说吧,病人的遗体停在这里也不好,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跟我来一趟办手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残灯朱幌(3)
“我是!”两人听了医生问话,一起扭头看着医生回答。
“你不配!”甘草瞪眼看着莫笙宵,“姐姐从此以后跟你毫无瓜葛,你不是她什么家属!她也没有你这样的家属!”
医生叹了口气,指着莫笙宵说:“还是你来吧。”又对甘草说:“夏天太热,还是让遗体先进停尸房吧,你们有什么事情,等过会儿再说也不迟。”说完对莫笙宵打了个让他跟上来的手势,分开围观的众人就往前走。
甘草知道医生说的没有错,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沉着脸盯着莫笙宵握住夏妍的手。
莫笙宵待了一会儿,良久,终于还是放开了手,转过脸也跟着医生走了。
莫笙宵分开四周横眉冷对的众人,恍惚间只是觉得自己也许是在做一个噩梦,或许在下一刻,现在看到的情景,就会在突然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像幻影一样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带着些测试的意味,用力捏了捏拳,指甲陷在掌丘里,却只有些单薄的麻麻触感,“或许真的是个梦?”他带着些侥幸的幸喜对自己说。
“不过怎么总也不醒呢?”莫笙宵跟着前面两步远医生的白大褂背影,走过病房间的几条走道,看着面前通往楼下的楼梯,忍住一阵陡然袭来的晕眩,有些着急地又问了问自己:“怎么还不醒?”
他抬脚迈下一级台阶,再迈下一级……或许……下一刻……他在心里想,左脚在下一刻不由自主的一软,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
沈燔从夏妍家离开之后,好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开到半路始终还是放不下心,惴惴地总觉得像是要出些什么事情,直到后面有一辆救护车带着呼啸声从旁而过,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他让出租车折返回去,再到了夏妍家的时候,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打甘草的电话又始终没人接,依稀就猜到出了些什么事情。好在桐城不大,固定的急救医院就只有一个,没费多大劲就自己找了过去,等到询问了一圈人,终于在停尸间外头找到甘草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甘草?”他俯身探问,一只手情不自禁地覆在她惨白的额上,甘草素日整洁的头发有些凌乱,杂杂地蓬松着,清澈的眼神里却是一派茫然的样子,让人一见之下不由心疼难忍。
“唔?”甘草依稀听见有人唤她,有些不确定地扬了扬头。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沈燔来,裂开干裂的嘴扯出一丝最微薄的笑:“你怎么来了?”
“有些不放心你。”沈燔轻轻撤回手,伸进衣兜里攥成拳,“打你电话也没人接,怕你出了什么事情,寻了一路才过来。”
“我没事,”甘草的脸缓缓转向停尸间的方向,“但是姐姐,姐姐她……”说到此处,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乖,没事了。”沈燔缓缓坐在她旁边,刚打算要说些什么。甘草一手挥开了脸上的泪水,声音有些闷闷地说:“你帮我打个电话叫宣椱,让他过来,好吗?”
沈燔心尖一窒,却微笑地应了声:“好。”
宣椱接电话倒是快,背景嘈杂得要命,能听见激烈的音乐声与人群哄乱的叫喊,不知道是身出什么地方。沈燔言简意赅地简述完毕,宣椱在电话另一端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我尽快赶过来。”
宣椱的尽快却一点也不快,沈燔坐到后来稍稍有些耐不住,见着甘草却依旧是一副伤心呆滞的模样:“我去买些吃的回来,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吧。”
残灯朱幌(4)
“我不饿,你要是有事先走吧,”甘草像是为了要让他放心似的,站起身踢了踢有些僵麻的脚,“我没事,撑一撑总是能过去的。”
沈燔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问:“你姐姐的事情,要不要让你家里人知道?恐怕接下来还有些别的事情,你一个人也顾不过来。”
“爸爸身体不好,”甘草叹了口气,“爸爸有心结,妈妈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要是让他知道姐姐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能瞒一时就瞒一时吧,好在姐姐也不算常回家,先把这几天混过去再说。”
“那你姐夫呢,他也知道了吗?”
“他在医院里,跟医生了去办手续了。”旋即又绽了个轻蔑的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办手续了,还是欢天喜地地去找梅寒岭告知这个‘好消息’去了。”甘草往走廊外侧走了几步,见着窗外天色已经有些黯下来,想着今天估计是回不了家了,掏出手机就要给家里打电话。
“手机没电,拿你的借我用用。”
甘草伸手接过沈燔递来的手机,熟稔地拨出一串号码,接电话的正是爸爸:“我还在药房加班呢,我跟璞云约了出去吃饭。晚上要是晚了就睡她家了。”
“没事没事,我会注意安全的。”
“好的,不喝酒,您放心吧。”甘草强颜欢笑地做出一副平日如常的口气敷衍爸爸,正打算要挂机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一个不大,却足以让电话另一端听清楚的声音响起:“甘草,妍妍是不是在里面?”
甘草呆滞地转过头,莫笙宵正坐在一架轮椅上,左脚上缠着厚厚的石膏绷带,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重复询问:“妍妍在里面?他们是不是把妍妍送进去了?”
甘草还没从眼睛见到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手上拿着的电话里已经传来爸爸一连串焦急询问:“是笙宵在说话吗?妍妍怎么了?你们到底在那里?出什么事情了?”
甘草觉得脑子里乱得不成,本能地想找借口来敷衍过去:“姐姐没事,姐夫陪她来医院做个常规检查,真的没事情。”
爸爸听得疑心大起,忙问:“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让笙宵接电话。”
甘草有些为难地看了莫笙宵一眼,将手机缓缓递过去,眼神暗示他不要乱说话。手机刚递到半路,一位浓妆艳抹的女护士拐进直通进太平间的走廊一头,还没走到跟前,就带着有些厌烦的表情冲着他们大声嚷嚷:“你们谁是死者夏妍的家属?这份证明开得不对。”
手机“啪”一声落在地上,电池从机身里砸出来,显示屏的外壳四分五裂地碎着。
甘草低着头,攥拳隐忍了很久,猛然冲过去对着莫笙宵吼:“莫笙宵,你是还嫌我们家不够乱吗?”
沈燔忙上前两步抓住甘草,从后头将她两只手臂牢牢固定在手掌里:“镇定一点,甘草,别激动。”
“我还能怎么镇定?姐姐死了,爸爸也知道了。都是因为这个人,都是因为他!莫笙宵!都是因为你。”甘草瞪着轮椅上的莫笙宵,“你怎么还不走?你还想做什么?我家里人被你连累地还不够吗?”
莫笙宵也没料到有这样的变故,本就死灰一样的眼里更黯了一分:“是我的错,都是我,怎么死的不是我?”
“是啊,怎么死的不是你!”甘草努力想挣脱沈燔的束缚,“你放手,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沈燔从没见过这样的甘草,在他的眼睛里,甘草永远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乖巧样子,就算是再不高兴再不开心,也不过就是皱着鼻子,静静地一个人小声哭一会儿。他既心疼又为难,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制止住甘草此刻近乎狂暴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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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手啊。”甘草扭头看着他。
“先回家吧甘草,去看看你爸爸好不好?姐姐已经这样了,不要让爸爸又出什么事情。”
甘草听了这话果然挣扎的力气弱了几分:“回家,对,我要回家。”
“我陪你回去。”
刚才还在一边嚷嚷的女护士见着事态不对,很识时务地趁机溜号了,一转身,迎面就撞上一个匆匆赶来的人,女护士摸了摸撞得生疼的额头,刚想开口咒骂一句,抬眼看着面前这人满脸阴沉,正直直瞪着她。
女护士在这个陌生人一瞪之下居然觉得有些战栗,抬起手扇了扇周遭扑面而至的浓烈酒气,厌恶地捏着鼻子跑了。
宣椱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头垂得很低,这人面前站立的是甘草跟沈燔,沈燔近乎搂抱地将甘草固定在怀里。
“甘草……”宣椱皱了皱眉,努力压了压因为看见沈燔跟甘草这样的亲密状而产生的一丝不悦。
“宣椱?”沈燔一愣,手上力气一松,甘草顺势挣开他,绕过莫笙宵直直扑到他怀里,呜咽地说:“宣椱,姐姐死了,姐姐死了。”
宣椱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放在她的秀发上安抚一样轻轻摩挲。
宣椱久久没有说话,他抱着甘草的那一双手围得非常紧,什么也不说,但却给甘草很大的力量。
“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去,爸爸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知道姐姐的事了,我怕他……怕他受不了。”
甘草哭了一会儿,又有些委屈地说:“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来。”
“我来了,没事了。现在是回家吗?”宣椱见甘草现在说话都有些颠倒,只得抬头问沈燔,“这边事情都完了吗?”
“你先带甘草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沈燔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对莫笙宵说,“刚才那个护士是说什么证明没开对?我再推你过去一趟好了。”
宣椱知道沈燔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