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儿闻言脸色微沉,她点点头,下意识的用手去抚如墨长发下遮掩着的印文痕迹。
看着沁儿略微不快,慕雪臣轻轻笑笑,揽了她的肩道:“丫头,你又在不开心什么?本楼主最感谢宫主的,便是他将你送到我身边。你这样有才的女子,为何要在书客门中那样狗眼看人低的地方苟活一生?跟了我,我自保你金银不尽,一生荣华。”
沁儿听了他的话,破悲为笑的点点头,她抬头看着慕雪臣冰瓷般的一张脸,笑靥如花。
那时她还不知,她注定看不透这男人的心事罢了。
翌日,慕雪臣婉拒了杨尘的挽留,离开了扬州,并于扬州城外包了辆马车,送走了沁儿。
他用内力化出了灵蝶,发觉顾景言并未走远,如今人尚在扬州。
距他毒发还有六日,如今,只需等着罢了。
慕雪臣虽是尊贵之身,但却因甚少出门远行,走在扬州城内,倒真像个孩童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几日之内,他玩过了扬州的大街小巷,吃遍了扬州的特产美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舒缓下来。不过几日,整个身子好似都胖了一圈,纤瘦的骨架上终有了些圆润,面色却因修习至阴寒功仍是那样毫无血色的苍白。
光阴似箭,时光荏苒。
转眼,已是顾景言喝下那杯毒茶后的第六天。
扬州城郊,慕雪臣跟着灵蝶一路前行。他知道,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蛇珠便会毒发,他需要卡在顾景言最是性命攸关的那一刻,出手将他救下,从而顺水乘舟留在他身边,实行下一步的计划。
跟着灵蝶走了很久,最终,他走到一片桃林中。
烟花三月,冰雪初融的扬州最是美。扬州城外一片红粉连绵不绝,十里桃树,十里桃花,是那样勾魂摄魄的暖色的妖娆。似是朱砂点墨笔走龙蛇,熏的人眼中都是微泛涟漪的桃花颜色。
而在这一片红粉之中,顾景言就坐在那桃花树下,吹着一支紫玉长箫。
箫声微扬,吹箫的人也显得是那样的倜傥而又潇洒,箫音漫漫,其中夹杂着一种旷世之外的悠扬于豁达。
顾景言在那里慢慢吹,慕雪臣就站在十丈之外细细听。纵然桃花林立遮去了他的身影,他也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顾景言内力深厚,难免不会对他的异动有所警觉。
索性,慕雪臣并没有等多久,那些要取顾景言性命的人,便来了。
慕雪臣知道,那些人很会察言观色,很是聪明,他也是刚刚看出,顾景言面上已然翻腾着毒气,蛇珠欲发。
桃林之中,此刻从天而降十数名黑衣男子,每个都是利刃在手,黑纱覆面,那十数个人以方圆之势团团包围住了顾景言,似是有意攻其周身,一举歼灭。
然而顾景言却是不慌不忙,他站起身,收了紫玉箫,手中龙色剑出鞘。那龙色也果真不负仙剑之名,剑气锋利,不过出鞘这一轻动之举,剑气便削去了半树桃花,千瓣红粉倏然而落,极是妖娆。
为首黑衣大汉见那龙色剑如此厉害,也有几分惧色,却仍是大声道:“顾景言,今日你便要葬身于此,我龙蛇门今日杀你,不仅是看不过你们那些正道人士自诩正义的嘴脸,也是为了让我龙蛇门名扬天下!哈哈,若是能杀了顾景言,那可该是多大的威风!”
顾景言持剑而立,冷然一笑,道:“只可惜,你们未必杀的了我。”
“若是平日,自然不可。”黑衣大汉朗声道。“只是如今,你已中了蛇珠之毒,此刻蛇珠已发,只要你稍一运功便会毒入心肺,若是不信,你大可试试看!”
“蛇珠?”顾景言微一错愕,随即稍稍运功调息,果真觉得心脉肺脉痛若刀绞,不禁冷笑道:“你们这些蛇鼠之辈,果然歹毒。”
“不歹毒,我们又如何杀得了武林盟主楚惜宸之徒,又如何能杀得掉未来的武林盟主?”黑衣大汉大笑道。“如今看来,连龙色剑也在你身上,我等今日不仅可以取你性命,还可得到这武林盟至宝。”
“呵,你们,便来试试看!”
话音未落,顾景言已然起了剑法初势,剑上所舞的那一招,正是楚惜宸的独门秘技——剑走云台。一时之间,桃花林中忽然旋风大作,卷的漫天满地的桃花色。
桃花树后,躲藏着的慕雪臣不由心惊,他听过顾景言的名头,却对那人并不了解。他未曾想过顾景言的内力会是如此精纯,如此深厚,甚至可以一边以内力压抑毒性,一边又以真气卷起旋风。
若留他在世,日后定会是袭魇宫之大患!
只是,顾景言毕竟身中剧毒,虽奋力砍杀了八名黑衣大汉,但面对余下的六人,仍是处于下风,渐渐的,他身上多了十数道深深的刀口,他的内力也再也压抑不住毒性,一张口便是一口猩红的血。慕雪臣知道,蛇珠发作之时,人体会如同如骨附蛆,痒极痛极,如今顾景言也不过是咬牙忍着,不想他竟会有这般毅力。
那为首的黑衣大汉虽然受了伤,但看那顾景言已然是强弩之末,不由笑道:“顾景言,看来今日,你注定要被我们这些蛇鼠之辈杀死!只记得,下了地府见到阎王爷的时候,莫忘了报上我们龙蛇门的姓名!”
顾景言闻言,却是轻轻一笑。
那笑容极是阴冷,和他平日的道貌岸然全然不同。
慕雪臣正不知顾景言有何对策,不知那人为何这般有恃无恐。却只见顾景言默默开口念着口诀,周身真气环绕,剑气也蓦然凌厉了几分,衬着他周身鲜血极是怖人,看上去宛若血池中的修罗。
慕雪臣正疑惑的偷偷望着,却只见顾景言的身影蓦然消失了,片刻后,那六名黑衣大汉周身爆裂般的绽出血花,随后尚来不及瞑目,便一个个倒了下去。
那六人,竟是在同一瞬间,身首异处。
慕雪臣从来不知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凌厉,如此快速的剑法,若是顾景言对着自己用这一招,自己虽不会被削断了咽喉,却也会重重的被砍伤一处!
只是,他还来不及想太多,便看着那一片桃林中的腥风血雨中,浑身浴血的顾景言,终也是体力不堪,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咳了几口黑红的血,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慕雪臣知道,这时,该他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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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花林又雨
袭魇重楼第三章
慕雪臣静静走过去,走到顾景言身边。
这时顾景言已经因为重伤中毒开始神志不清,迷离之中,他微微睁开眼,带着几分警觉和戒备看着面前蓦然出现的慕雪臣。
而慕雪臣却是神色淡淡中假作出几分焦急,他温柔的揽着顾景言的身子,小心的不去碰顾景言的伤口,轻声道:“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公子?”
一片血腥之中,顾景言伤口处流出的血浸暖了慕雪臣冰冷的手。最后的神智清明中,顾景言似乎已顾不上疑虑,只气若游丝道:“顾某。。。。。。求公子相救。。。。。。日后。。。必有重谢。。。。。。”
话音未落,顾景言便已彻底昏厥,松开了扯着慕雪臣衣袖的那只手。
慕雪臣看他轻信自己,不由轻轻一笑,不过此刻他还没那番工夫得意,顾景言真的伤的沉重,若是再不救他,他便会真的死了,这样自己一番可是白忙了。
慕雪臣连忙从怀中掏出了血莲子,从顾景言微微开着的唇齿之间喂进去。
顾景言的喉口之中似乎正呛了血,血莲子喂进去,他微微挣扎的咳了几声,呕出几口血,却半天没瞧着他将那血莲子吐出来,看来应是吃了进去。
喂了他血莲子,慕雪臣又连忙点了他身上几处止血的大穴,随后,慕雪臣抱起周身浴血的顾景言,向着前几日他碰巧发现的一处郊外荒宅轻功疾驰而去。
疾驰到半路,慕雪臣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处很大的错误。
他不该那样早的送走沁儿。
因为他根本不知晓如何去照料一个重伤的人。
荒宅之中,草席之上,顾景言阖着双眼正睡得深沉。
床侧,慕雪臣瞧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却是眉头紧蹙一语不发。他贵为袭魇楼主,从未伺候过别人,在他自己伤的沉重时,也都是任由宫内的医女们和沁儿照拂着,对于疗伤,他除了知道传功护元和点穴止血,几乎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可他深知,若他再不做些什么,眼前的顾景言便是流血也要流死了,他也更别提去实行什么计划中的大业了。
不知何时,窗外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落雨滴滴。
慕雪臣轻轻叹了一口气,冒雨出了门。他决意去扬州城内请一位郎中,他独自一人,看来是如何也料理不好顾景言了。
烟花三月,正是冰雪初融时期,乍暖还寒时候。落了雨的扬州城中弥漫着几分透骨的阴冷。慕雪臣却也不在乎,只是身形匆匆的在青石大道上走着。走了片刻,他看到远处有一块匾额上写着和顺医馆,便进了门去。
医馆之中,此刻并无病患,只有那木椅之上坐着位约莫花甲之年的老者。慕雪臣走了过去,对那老者道:“阁下,可是郎中?”
那老者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道:“正是正是,老朽正是这和顺医馆第十八代继承人,要说这和顺医馆,追溯到前朝年间,可——”
“老人家,趁我还耐得住性子,我劝你还是把那些废话收起来才好。”看着老者不紧不慢,态度散漫,慕雪臣不由得冷了一张脸,语气也硬了几分。“我有位朋友不甚受匪徒所劫受了伤,还要麻烦老人家和我走一趟。”
“走。。。走一趟?”老郎中道。“到哪里去?”
“扬州城外。”慕雪臣道。“我把他安顿到了一处荒宅。”
“要出城?不去不去。”老郎中摆摆手,道。“从我这地界要出城至少有数里距离,更何况现在屋外还下着雨,天气这样冷,我这老身子老骨可受不起累,经不得冻。”
慕雪臣长吁了一口气,道:“都说医者父母心,老人家若不出手,我那朋友定会枉死,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这嘛,也不是不救。”老郎中道。“这城内这样多的医馆,你再找旁人便是。”
“或许这也是个法子,只可惜,我没这样的耐性,也没那样多的工夫。”
慕雪臣语气淡淡,将右手覆上了老郎中身前的红木桌,他将手移开时,红木桌已然缺了一角,暗红的木屑粉末从慕雪臣指间倏倏洒落。
“老人家,若你不想和你这张破木桌子落得一个下场,便不要再废话,跟我走。”慕雪臣冷笑道。“哦,是了,将你那些看伤问诊用的东西也都带着,我可没兴致再带着你往返一趟。记得,别遗漏了。”
当慕雪臣带着老郎中回到那处荒宅时,雨已经停了。
老郎中在房中为顾景言看伤,慕雪臣自知帮不上忙,便在屋外百无聊赖的看着桃花。后来,老郎中嚷着说要热水,慕雪臣便在树林中拾着断枝作柴。石头的柴火无法点燃,他便先用内力将那些木柴烤干。待等忙完了这些,他便在这宅中废弃的一处灶炉上烧了一整锅的溪水,溪水烧沸,便用只铁盆盛了,送进屋里去。
草席之上,老郎中正用棉线缝着顾景言深长的伤口。顾景言身上深深浅浅十几道伤,有的地方伤的极是凶险,若再深一寸两寸便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去。
银针过肉,那是酷刑般的刺痛,纵然顾景言已经在昏厥之中神志不清,却也在床榻之上辗转着微微低吟。慕雪臣在一旁皱着眉看着,半晌道:“老人家,你就不能轻些下手?你看他都疼成了什么样子。”
老郎中轻轻一叹,也无可奈何:“大侠,这位公子伤的本来就重,这缝合伤口都是这样。也幸好他昏厥了,这要是神思清醒着,那才叫难受,才叫折磨呢。”
“明明是你医术不精,竟还有这么多话说。”慕雪臣道。“我又不是未曾经历过缝伤,若是医术精湛手头知道轻重,便是银针过肉也觉察不出几分痛。”
“那除了要有华佗再世般的精湛医术,也要有麻沸散才行。”
麻沸散?慕雪臣微微一愣。以往他在看伤之时,总是要被沁儿灌下一碗极苦的汤药。他似乎听沁儿说过,那东西叫麻沸散。
要不。。。。。。也给顾景言弄来一些?
不不。慕雪臣想到这,又觉得没有必要。这顾景言和他非亲非故,又是来日他一定要除的人,如今疼便疼了,他也不会在乎。更何况,顾景言一路走上这个位置,不知吃过多少苦,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听得顾景言低沉闷吟,慕雪臣总觉得心中不快。他瞧着草榻上顾景言脸色煞白的模样,总觉得他也可怜得很。
怪了,真是怪了。往日看到那些自诩正义的人士生不如死,他都会觉得畅快才是。
慕雪臣觉得心中杂乱,思虑了片刻愈发觉得心烦,便又出门在屋檐下站着。
初春新雨后,温润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在这桃林之中,更能嗅到这满山桃花散出的甜香,极其馨暖,极其安详。
慕雪臣就在门外站着,约莫半个时辰后,老郎中终于收好了工具走出门来。慕雪臣微一侧头,神色淡淡道:“都弄好了?”
老郎中点点头,道:“是,大小伤口都缝合了,也用金疮药敷了,不过还是要每日用些内服的伤药,单子我都开好了,大侠自行前去药房抓药再炖了便是。另外,伤处也要一天换一次药。那位公子皮肉伤伤的深,也有可能会发炎感染,导致发热。”
“他这样,应该已性命无碍了吧?”
“暂时是这样,不过,若是感染的厉害,发热也能烧死人,还是小心些才好。”
“好,劳烦大夫了。”慕雪臣淡然一笑,从腰间绸囊中掏出一足锭雪花纹银,递到老郎中手里。“这是诊金,老人家收好。之后我自己料理便是,慢走,不送。”
老郎中得了特赦,连忙捧着银锭忙不迭的向桃林中走,走了几步,再一抬头,却见慕雪臣正站在他面前,老郎中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连手中的银锭也落在地上,只捂着胸口喘息不止。
“我有一句话,忘了和老人家说。”慕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