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想了想,这么好的机会不提条件怎么成,“你得答应我,就是真成了皇帝,也不准立后不准纳妃,一生只爱我一个。”
“好,不立后不纳妃,只爱你一个。”
“登基时带上我,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人。”
“登基时带上你,让全天下都知道你……你是我身下的人。”
好像有什么不对,但白银也没在意,“我想坐坐龙椅。”
“好,让你坐龙椅。”洛紫华猛的一抬头想非礼他,却不料他自己送上门来,几乎深入咽喉的一个吻,生生抽空了他肺里的空气。
“怎么有血?”
洛紫华抹去唇角一缕血迹,自言自语道:“毒发的越来越频繁,只一天就吐了三次血,我恐怕是做不到答应你的那些了。”
明月如照,月色里白银转过身去,轻轻揩去自己唇边的猩红,解开衣衫,胸前那一块淤青迎着冷光,似乎是飞蝗石留下的印记。
☆、潋滟
境内的疫情渐渐安稳下来,洛紫华带着和清去谢了琅琊一遍又一遍,可送去的不论是珍奇药材,或者是美玉珍珑,他都一概不收,悉数退到了洛紫华手里。
“你还是回去谢谢你家楚公子宅心仁厚,手下留情吧。”
冷冷的一句揶揄回去,琅琊甩下他和和清,自顾自的走进那间破草棚:“哦,还有和大人,你还是警惕些为好,要是下次还有什么人打您的主意,我估计就是搭上这条小命也救不了你。”
春不休,江南柳,水畔谁引花满楼。
月汝枫死后白银便把这琴葬了,可禁不住一场暴雨又浮出一角,也许是与琅琊有缘,也许是邪气太重天不埋地不收,总之如今这稀世奇物就藏在琅琊一间破草棚里,夜夜伴他而眠。
琴里的机关是当初造它的人设的,那人名叫元君,是前朝亡国皇帝。
传说靖扬帝洛湘称霸天下后,知元君弹得一手好琴,便囚他在宫中,日日弹给自己听。元君不堪其辱,暗地里做了这把琴,将千针藏于其中,那无字墓碑便是触发机关的按钮。他处心积虑谋划着复仇大业,甚至写下《倾靖》一曲埋下刻骨之恨。
史料到这里便没了记载,后面的故事是人们口耳相传留下来的,不知真几分假几分。
有人说靖扬帝是个断袖,还没等元君动手却染疾而终,立遗嘱要与元君合葬;也有人说是元君爱上了靖扬帝,不忍杀他,但又愧对前朝臣民,便上吊自尽。总之这琴与《倾靖》是确有其物,琴里的机关也是真的,白银毁了它以后,琴的音色也差了许多,弹起来总有些杂音,似是有人在嘤嘤啼哭。
琅琊抚上花满楼,凭着记忆拼凑着《倾靖》的调子。
“花将零兮楼将坠,月将落兮水将竭。”
“青山不埋吾骨兮日月不收吾魂,甘永世为孤鬼兮惨笑大靖将亡。”
“赤焰兮焚焦土,烈火兮照血路。
,一望天涯且断肠兮。
,君亦归去靖亦倾。”
接连几声刺耳的嘶鸣,琴弦俱断,最后一根犹如困兽咆哮了半晌,骤然崩裂甩上琅琊脸侧,溅了满弦鲜血。
传说落定英雄出世。
“可皇上,你究竟是姓洛还是姓楚呢。”琅琊轻轻撩起袖子掀翻了烛台,任那一把火在琴上烧着,将元君那腐骨的亡国之恨焚成一抔枯灰。
骤然耳畔一阵风响,琅琊伸手接住两发暗器,“楚公子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就在今夜动手吗?”接着又是“嗖”的一声掠过,这次他没再去接,任那冷器在自己颈上划出一道纤长的血痕。
“你不怕死的话,我可以成全你。”
寒刃抵上他后心,琅琊浅浅一笑闭上眼:“我才只有十三岁,武也不精医也不精,要说心机更是差楚公子万里,你要真想杀我,那日在和清营中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向你动手。”
“你知道刺杀和清的人是我?”
“‘青云百步斩’,能使出这招的只有你楚家人,你可别说是楚大公子或者你家老先生又从地狱溜回来了。”
白银冷笑,放下手中的剑,转头去看这破棚子里的一尊佛像,像前还摆着几个馒头,一壶贡酒,香灰落了慢慢一炉。
“我要是在这泥巴像面前杀了你,它会不会报复我?”
“你要是怕这个,还会去害那么多人?”琅琊抬起眼皮去看他:“要是我猜的不错,这所谓的‘瘟疫’就是你的‘桃花’蛊,中了蛊的人会在脸上起疹子,而你下蛊的目的——是为了找‘忘’吧?‘忘’是个狠角色,一般的蛊,就如‘桃花’,根本敌不过它,身上有‘忘’的人即使中了你的‘蛊’也不会有什么反应。那些可怜的无辜百姓,我只能抑制他们的病情,却解不了蛊,他们还是会死……”
“若不是你告诉我‘忘’就在我身上,我还会继续做下去。”白银眼里浮起彻骨的寒意:“我不会让洛紫华的蛊得解。”
“就因为你恨他?”
“我爱他。”白银笑的惨烈,那桃花般倾城的面容足以淡颓万载芳华:“我对王爷一片真心如三冬白雪。”
“你故意接近他,装着不良于行打消他对你的猜忌,又除掉‘笑’,杀掉他身边的忠直之士,这样也算是爱?”
“我爱他,我爱他,哈哈哈。”白银笑的愈发癫狂,展开双臂在佛像前转了两圈,一袭纱衣纷飞如白雪无瑕:“爱到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让他生不如死!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完整的故事,我来告诉你那天晚上楚家的浩劫。”
那时白银还不叫白银,还有着全江南最体面的姓氏,最显赫的家族。
就在那个长着一张好脸蛋的哭包哥哥十六岁生日的晚上,一把火烧过他的记忆,名字丢了,亲人丢了,清白也丢了。
“滟川?滟川……”
因为在宴会上打了向楚潋欢示好的姑娘,楚滟川在罚跪在祖宗牌位前跪整整一夜,现在那罪魁祸首又来找他,作为受害者他便理直气壮的保持了沉默。
可似乎他不是为了来赔礼道歉的,语气也全无往日的温柔:“滟川,你快出来,来不及了……”
终于还是心软回头看了他一眼,可就这一眼,竟成了诀别。
楚潋欢满身是血,一把拽过他便跑:“快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接着是一柄雪亮的屠刀横在两人面前,火光映着那人狰狞的笑,比从地狱跑来锁魂的恶鬼还可怖几分。
楚潋欢一把推开弟弟,抄起短刀便向他砍去,眼看就要中他心口,谁知身后竟射来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正中他膝盖。
“滟川你快走,你快走啊!”
楚滟川吓得腿都软了,呆在原地愣愣的说了一句话:“来不及了……”
只见一队同样满目血腥的人渐渐出现在火光中,楚潋欢一把拔出膝上的箭,上前与几人厮杀起来:“你快走,有时间的,你一定要活着!”
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还是沉寂在了惨淡的血色中,再也听不到了。
只是他眼睛还大睁着,刻骨的绝望写在一对染血的桃花眼中,惨不忍睹。
“你就是楚二公子?”
赤焰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越来越近,楚滟川这才看得真切,那一袭白衣染着血色,银冠锦带,眉目如画,如同流离人间的勾魂艳鬼。
“陌上柔桑破嫩芽,青旗沽酒有人家——王爷您来我江南,不游景只杀人,煞哉煞哉。”
“说,‘笑忘’在哪里?”
“您找的东西我不知道在哪,算是罪,可否在下戴罪立功?”说着他跪在那白衣少年脚下,施施然解开了衣带。
“我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这身子,也只付得起这身子。”白银笑的惨淡,多年来重翻这段记忆,竟是如此的肝肠寸断:“当年洛紫华上完我之后,他手下的杀手也无一例外全被我服侍过。我不是楚潋欢,不在乎什么无聊的尊严,只要他让我活着,做什么都无所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平反我爹的冤屈,不论他怎样对我,他终究是我爹,我们血脉相连。”
只是楚潋欢,一双眼就那么睁着,看着弟弟被□□被折磨被欺压的尊严全无,若人真有魂魄,只怕黄泉之下他亦是难以安眠。
可洛紫华却没有遵守承诺,最后还是赐了楚滟川一杯酒,名作杯欢,兑了孔雀胆,也让这酒的余味更是苦涩。
一晌杯雪一晌欢,谁言不知身是客,醉里谈笑问苍天。
“佛啊,若我死了,求你收下我这把不干不净的骨头,研成粉挫成灰,洒在忘川河里,赐我个生生世世的毁灭,再莫让我转世为人。”
白银跪在那无悲无喜的佛像前,笑得如血惨烈。
☆、红雪
时七月初五,拔高合,俘城守岳牙,杀之。
时八月二十,占秦阳,举城归降。
时十一月初九,攻棉城,兵至京郊。
时元月十三,驻兵卞梁城外。
付颜站在天牢门口,隔着厚重的铁栏念给那狱中的囚徒听:“你侄儿倒真是厉害,我派去杀他的人都无果而终,东安、南玄两位王爷一齐讨伐,也只是节节败退,如今他已经攻到了京都,各方蛮夷依旧未平,你大靖的日子恐怕还是要就此终结了。”
一扇门后披头散发的丧国皇帝洛怀远此刻正瞪着一双血瞳,咬着牙喊道:“付颜狗贼,你该死,该千刀万剐!朕才是皇帝,你们不论是谁,也夺不走朕的天下!”
“你的天下?”付颜一抖龙袍,冷笑道:“那你说说,现在穿这衣裳的怎么不是你?”
“禀皇上,洛紫华让把这东西给您。”
付颜长长地看了一眼那闯进来的老太监,接过他递上的布包,一层层拆开,那绸布包着的是一只手,食指上还戴着一颗翠玉戒指。
“上官……洛紫华,你真是本事。”兀自念叨了两句,付颜转身到:“追封,把这东西送到南玄王府上,风光大葬了。”
“是。”年迈了老公公刚走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七窍都在汩汩往外冒血,腾腾的热气飘了起来,让人看着胆寒。
付颜将装着毒散的青瓷瓶放回袖子,冷冷地瞥了那具尸体一眼:“洛紫华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天牢不暖和,金銮殿更是冷的刺骨。
满宫的梅花也驱不走那份寒意,付颜折了支宫粉梅插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门上,不知是哪个笨奴才忘了关窗,冷风卷起纱帘,吹得满地寂寥。
偌大的金銮殿内此时就只有他一人,这宫中还真如臣子们暗地里说的那样,是世上最冷清的地方。
“皇上并不寂寞。”
付颜意识到方才失神竟说出了心事,不由一惊,转身向殿内望去,龙椅上坐着一个人,黄袍加身,华带重冠,若不是斜躺在龙椅上满脸自由散漫,倒真有副君临天下的派头。
“你这死不了的伥鬼,居然还敢闯皇宫?不怕死吗?”
白银跳下座来,笑容妖冶如鬼魅:“你可以试着喊喊,要是有一个人赶来,我马上自尽给你看。”
“你把守殿的全杀了?怪不得这么冷清。”付颜浅浅一叹,“也好,一时半会儿没人赶来,也省的朕心烦。”
白银骤然瞳孔一缩,转手夺过付颜袖中盛毒散的瓶子:“我百毒不侵,皇上还是不要做徒劳之举了。”说着他抬臂将付颜甩了出去,正撞在殿内柱子上,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染得地面一片猩红。
“你……咳咳……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囚禁在天牢里的洛皇上已经被我暗杀了,现在再没人能与洛紫华争这天下。”白银走上前去扼住他喉咙,一点点向上提起:“你也该有自知之明,现在民心并不向着大靖,满街尽是《倾靖》的调子,你拾来的江山,也该还给洛紫华了。而你——我问你,你是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死去,还是拉洛紫华共赴黄泉,在地下做对快活鸳鸯?”
“月汝枫虽死,但还有‘忘’能解‘月下’,洛紫华不会死。”
“他会,千刀万剐,黎民唾弃,再到地下寻你。”白银眼底凝着不化的寒冰,一字一顿道:“‘忘’在我身上。”
寒风掀起纱帘隔在两人之间,片刻又落了下来,付颜有些失神的看着他,那艳杀挑花的笑容如同匕首般刺进他心脏,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哈,哈哈哈哈……”尖锐的惨笑声回荡在金銮殿内,付颜挣脱白银的手,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两步,扶住朱红的窗棱,声音颤抖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下贱到如此地步,被灭门被利用被□□却还痴心一片,楚滟川你好算计,你杀了月汝枫,又四处找‘忘’,为的竟然是让同你休戚与共的洛王爷去见阎王!我算明白了,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封候封王——你想做皇帝?”
“君主一言,天下莫敢不从,到那时我再提我爹平反昭雪,还有谁敢辩驳半句?”
“你对洛紫华真的……就一点感情也没有?”
“他杀我全家,毁我清白,害我改名换姓颠沛流离,什么都付出过什么都做过,每一次经受身心之苦,我便多恨他一分,要说有感情,那只可能是恨,牵骨连髓的深仇大恨!”白银眼中那一碴寒冰刹那燃成了烈火,嘴角却依然在笑,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若为君,定四海征兵连年攻伐,杀尽九州,让那些折磨过我的人,侮辱我的人统统生不如死!然后一把火焚了这天下,让万民枯骨与我同眠。”
“你就不怕报应?”
“报应?哈哈,我要是怕报应,就死在那场火里,和我大哥一起灰飞烟灭。”白银倚在窗边,双眼微瞑,忽又淡了下来,声音如风渺远:“你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发兵不用暗杀,找他叙叙旧吧,在藏经阁,在日月之樽前……”
风将眼前这种种繁华吹散,重组起另一副面容,苍白清秀的少年,笑吟吟的一双眼,葱白的纤指上还系着一缕青丝。
潋滟潋滟,潋已逝,滟何往。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满城宫粉梅凄艳如血,映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如他倾世容颜之上一颗朱砂泪痣,当真艳绝天下。
【睚眦】
金樽盛月血酒淡
薄情欢
夜初寒
霜刃横天
一曲未断山河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