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博安无暇理会燕京的舆论风向在短短几天内为之一变,谢博安毫无疑问已经是几任指挥官中取得最大成果,最为稳健的一位了,之前,燕京文武百官还在为他大唱赞歌,认为他已经遏制了部族联军的势头,收复天蒙城,将部族联军赶回山里去只是时间问题。但不知不觉之间,他最近调集兵力的行为就开始被质疑了。燕京的反应比起他在前线的兵力调动有好几天的迟滞,而燕京的消息要传到他这里也还有几天时间,谢博安很明白,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不受打扰的指挥一次可能决定北辽东北战线占据的会战,将所有的细节都准备到位。就在他在燕京的眼线用八百里加急将一些不好的风声传到谢博安那里之后两天,他的军情呈文与自辩折就已经送到了燕京。其实他并不怎么在乎朝廷那边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最终决定,但只要有一个理由,朝中本来就有着各种各样的意见的大臣们就会争执不休。谢博安也不是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不然,他也就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被倚重,被派来收拾东北战线的局面了。他相信,那些支持着自己的人,会继续保护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
超过十万人的北辽大军,分成四路齐头并进。这四路大军互相之间的距离非常短,甚至在通过一些地形的时候相隔不到一里。虽然四路大军推进并不快,但却极为稳健,而在研究了谢博安的布置之后,很容易就能发现,谢博安打的主意,是四路大军在前进道路上的任何地点都能够直接进行会战。只要四路大军互相靠拢,直接就是进行会战的阵型队列了。在北方贫瘠的平原上进行这样的组织和进军,毫无疑问是正确和极难破解的。
他这么一来,让部族联军一直以来极为擅长的袭扰作战,完全无从下手了。但当大军缓缓推进的时候,谢博安的心里却越来越惶恐。这一路上实在是太安静了,部族联军和东平的精锐部队除了如他预设的那样,试探性的占据了等于是被他放弃了的市镇,并派出少量部队占据防御之外,对他四路并进的主力部队视而不见,完全没有任何作战动作。
而当他的前哨部队终于在垂香林一带遭遇叶韬的亲卫营的斥候部队和银翼军的混编骑兵分队,结果一战被歼灭了六百轻骑之后,谢博安的心反而放了下来。斥候部队回报说,部族联军主力正在垂香林一带集结,看仙们的态势,似乎是准备在垂香林和伯县沙洲一带和北辽主力进行决战。发展到这一步,谢博安可算是松了口气,和部族联军相距一定距离扎营,然后准备按照常规,递战书了。这种大军互相碰撞的事情,从来就是需要在时间和地点上有个默契才行,时间上自不消说,一方列好了队形,另一方缩着不出来,那会战是怎么也打不起来的。而地点,也必须权衡再三,虽然总有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战场的想法,但也得考虑对方是不是愿意接受才行。除非是万不得已,不然会战绝不会在对一方明显不利的地点打响。而地点选择上的优势劣势,也不仅仅是距离、坡度、视野等等,甚至还包括了光线、有无发生过大战先例、是不是适合己方兵私展开等等要素,反正,那绝对是一个复杂到要人命的课题。
在战场选择上,叶韬都觉得自己太厚道了。己方骑兵部队和轻步兵部队固然大部分来自部族,但重器械营、重步兵营等部分可都是千里迢迢运来的。这些部队,在宽阔和有足够纵深的战场上才能展开。而在他们现在驻足的这片战场,就有足够的宽广程度和纵深程度,而除了略微有不到三度的平缓坡度之外,很难说这整片林地对部族联军有任何有利之处,甚至,依托树林建立营地、列成战阵,本身就是许多将领竭力避免的。
谢博安的使者本来还带着一丝蔑视,但当他们举着使节的旗帜来到营地门口的时候,这一丝蔑视却荡涤无形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营地,虽然只能在营门口略略眺望,却也依稀可以看到营地厚实的木质外墙,大大小小的营帐横平竖直,显得十分整饬。地面的枯叶都被清扫干净了,留出了营地里宽阔整洁的道路。而在营地一角,大片用帆布覆盖着的物件,看到那些东西边上严密的禁戒,谢博安的使者大概也能猜到,那里放置着的是重器械营的那些可怕的军械吧。他们只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短短几天内,部族联军就能建设起那么大一片营地,还是以如此高的标准。稍稍再整修一下,将帐篷换成简易的板房,那几乎就是个永久性的军营了。这比起谢博安匆匆建立起来的营地要好了不少。部族联军在叶韬的带领下,很是有些向着云州诸军的方向靠拢了,至少在营建方面的基本能力,已经见到了雏形,这可比其他军队大部分就靠着军中那些匠户出身的兵丁来做全部营建工作来的靠谱得多。
已经等候在营地门口的池雷很自然的接下了战书,然后就遣回了使者。两天之后进行决战,这就是他们达成的协定。而当他作为全军使者接下了战书,那要是再有任何避战不出之类的事情,那池雷的名声可就毁了。作为一个有着远大前程的青年将领,做出了这种承诺,那还是很靠谱的。
池雷也实在没打着别的主意,叶韬来了,还为他们带来和敌军决胜一战的决心。即将到来的大战的那种兴奋感,让他们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全心全意的准备进行作战,似乎才是谈玮然和他最喜欢的事情,这可比不断权衡得失,不断平衡作战歼敌和建设军队,甚至是进行各种民政管理的资源分派来的有趣得多。原先,只是没有人能取代他们来做这些事情罢了,叶韬来了,他接过那些他们头痛无比的事情,而整个东北边界很快就显得井井有条了起来。大量援军的到来,无论是否因为叶韬的缘故,但的确充实了联军的实力,让这一战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他们只是没想到,叶韬不但做出了进行决战的决定,更亲身加入其中。现在,叶韬正在营地里和那些部族将领们轻松的交谈着。
无论何时何地,叶韬总是一副闲适的样子,他和一些将领们围坐在一个烤架边上,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小小案几,而每个人面前的摆设,都像是在表示着大家不同的身份和兴趣、癖好。几个部族将领向来粗豪惯了,拿盾牌当盘子,用随身的短剑切肉早就成了习惯,大家也不以为意。几个本来就是酋长的将军,摆出金盘银碗,也没人觉得突兀。倒是叶韬面前那一套粗陶的器皿,以及连漆水都没有,却荡漾着秀丽木纹的筷子,让人有着啧啧称奇。对于这些部族勇士、首领们来说,他们还无法领会这种简约淳朴的美感,在这整片大陆的东北方的广大土地上,生活的奢华程度和身份地位成正比,才是最正常的。叶韬如此这般,倒是没人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毕竟也没有人以为,叶韬会是享用不起那些东西,虽然他从来不曾逾越过北疆经略使的本分,一直低调而认真的处理着庞杂的政务,一直在各种事情上始终不断的和国主保持密切沟通,但这只是他个性使然,他可是实际上整个东平王国北方疆域的主宰者。叶韬没什么野心,甚至于当这个北疆经略使也不太乐意,而且和东平王国,和谈家的关系亲密如许,但没有人怀疑,要是他振臂一呼,整个云州、整个奔狼原,以及现在东北边陲的这些部族,都会毫不犹豫的成为他手中的利剑,为他去和任何敌人作战。
在战前和麾下将领们聚会宴饮,在云州军中也算是一种习惯吧。少量饮酒、大量美食不会麻痹有责任心的将领们的精神,但大家却能够通过这种聚会,增进互相之间的了解,消饵平时或多或少的不和。而有经验的统帅,更是能够够通过这种聚会,充分调动气氛,让大家消解一下大战之前的压力。池雷看着叶韬轻松的和周围的人交谈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感叹,在消解压力方面,叶韬这个统帅,简直完美无缺。他都不需要多说什么,仅仅看着他那副安之若素的样子,麾下将领们就安定了下来。席间大家言笑不禁,互相调侃揭短,叶韬却听的兴致盎然。北方部族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互相之间总有些矛盾的,只是强大的敌人当前,他们面临生死存亡,不得不联合起来。而现在,他们都归属于东平王国了,纵然以前有一些仇怨,现在也被战友的亲密情感冲淡到无形,而在这和场合,他们能够将以前的恩怨像是故事,乃至于像是笑话一样讲出来,那些事情也算是彻底揭过了,以后,大家就都是战友,是兄弟。而这次宴会,也同样对普通战士们开放,开始大家还战战兢兢的,但云州的老兵们对这种性质的宴会却十分熟悉,不时有结束了训练和整备,不在值勤岗位的军士们来助兴,有的还为这烧烤大会送上他们的猎获。而后,那些部族战士们也壮着胆子一起来了。场面越发热烈了起来,精于狩猎的部族战士们在营里藏着的各种野味多得惊人,很快就堆满了场中的空地,也让负责烧烤的那些军士们两眼发黑了起来。幸亏叶韬下令,大家一起来进行烹制,然后全军上下,每个人都要分到一份热乎乎的肉食。那些值勤和仍然在负责整备工作的军士们也得有份,另外,每人再多加一罐米酒。其实,这只是大战前犒赏全军的固定戏码的变形罢了,但对于提振士气,却的确还有点作用。
结束了宴饮,将领们聚集在中军帐中,听候叶韬的调遣。这一场会战,会决定整个一片地区的局势。
“池雷,你的部队准备好了么?”叶韬问道。
“准备好了,等一下我就出发,明天早上可以和他们会合。”池雷轻松的说。
在场的将领们一阵迷糊,难道在这大战之际,池雷居然不在?难道,叶韬居然将池雷当作一支偏师派出去了?而在兵力居于劣势的时候,叶韬居然还敢分兵?
“呵呵,大家不用觉得奇怪。大家都在集中兵力筹备会战,也就意味着,在其他地区,兵力的部署必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空隙。池雷将要统领一支精骑,策应我们的主战场作战。而这支部队,现在的位置在……”叶韬在中军帐里悬挂着的巨大的地图上指了一个地方。而那些对叶韬的部署还了解的将领们,顿时都抽了一口凉气。那是福渝港,一个北地小镇,那里以前一直是船运贸易的重要节点之一。一方面是两国交兵,贸易停顿了下来,同样,也是因为新的港口在部族领地里兴起,福渝港现在几乎无人问津。但这地方却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如果北辽大军在会战中取胜,那还好说,但一旦失利溃退,这支埋伏在福渝港的精骑,可以轻松的从侧面杀出,出现在退兵的侧后,和正面战场形成交相掩杀的局势。叶韬这么部署,显然是对会战胜利极有信心,同时,也不想打成击溃战,让战局胶结下去,一次性解决尽可能多的敌军,才是最好的方案。
“叶帅,这支部队有多少人?”恩克卡酋长同时也是部族联军的主要统领之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叶韬笑着说:“池雷,还是你自己说吧。”
池雷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支部队全部来自东平,前一段时间抢运各家族精锐部队结束后,因为正面战场觉得兵力比较充足了,叶帅就下令在一处岛屿上兴建军营,囤积兵力。然后,当北辽大军开始正面推进之后,我方才乘势登陆福渝港,并且封锁了周围所有的消息。现在,敌军还不知道福渝港已经被我方占据。现在在福涂港驻扎的,有东平水师一部,精锐轻骑一万六千人,以及担负补给的轻重军士一个营,三千人。另外,还有水师派出进行辅助作战,同时也是进行实战训练的新军三千骑兵。在宜城方面,还有正在整备中的若干部队,将在稍后船运至福涂港,担负守备工作完全没问题。”
叶韬点了点头,随即,在他的示意下,一个军官将一幅地图展开在了宽大的桌面上。地图上绘制的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垂香林战场。“下面,我开始进行会战部署。”叶韬摆了摆手,几个军官就开始在地图上将一排排的小棋子摆开,这也算是东平军中的习惯吧。自从行军棋大行其道,越来越多的将领,几乎是军中绝大部分的将领都将行军棋当作了进行战术演练,或者至少是辅助自己进行作战决策的工具,这种有着详细标绘的地图,和代表各兵种的棋子,就成为了各级军官们的必备物品。这样的风气甚至波及到了春南、北辽、西凌……但随着几个军官熟练的将整个战阵摆开,周围认真观看着的将领们的神色越来越沉凝,中军帐中的气氛也越发严肃了起来。这是他们每个人要担负的责任。
“叶帅……这是……”霜狼军的一名营正站了出来,问道:“您将我们放在那么后面的位置,很不利于出击啊。”
叶韬笑了笑,开始解释了起来,“你们都知道,我不想打击溃战,但如果按照我们前一段时间的打法来看,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了。骑兵对骑兵的碰撞,速度快,强度大,也就是说,一场战斗的烈度很高,大家的伤亡、胜负的态势都在很短时旬里就决定了下来。我觉得,我需要让这样的场面有所改变,我要让谢博安的大军在战场上停留下来,他们想要脱身也没那么容易。缠战……说起来是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谈玮然对叶韬的布置仔细看了一会之后就明白了过来,毕竟他和叶韬多年的老朋友,互相之间都熟悉无比,尤其是叶韬的建军和作战思想,谈玮然知之甚详。“叶帅,你是准备让步兵阵列和骑兵对抗?”
“对!”叶韬赞赏的说:“就是这样。我要让战场的战斗烈度降低,将战斗烈度在一个更长的时间里释放出来,这样在便于给谢博安的大军放血。”
中军帐里腾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部族的将领们有些惊惶,在他们的印象里,骑兵和步兵的对抗,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但他们很快就转为安静和好奇,他们看到来自东平的那些军官们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们看,正面最前列,我放着三个营,从左翼到右翼,分别是欧阳家的重步兵营、谈家的铁字营、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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