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玉珠真没有暗讽小姑子的意思,她的心内便是如这般想的。情爱一事,不过转瞬而已,也许前日对你柔情蜜意,转眼间便爱意全消,叫人猝不及防。
她自问并无比其他女子更出众的才艺,但若尧暮野爱意消减那一日,她若能顾全自己的体面,可以从容离去,便再无所求,至于天长地久,看都看不到头,怎么能奢求?
想到这,玉珠只转了话题,带着尧姝亭选买起了茶几家具。
妹妹不久便要出嫁,此等大事自然需禀报母亲得知,尧暮野简短的写了封信,将姝亭和尉迟德贤的事情大致写了一下,最后写道“儿亦不喜,然除此子外,姝亭恐无外嫁之人,唯成全之。” 除了禀明妹妹的事,还有一样便是伸手要钱了。尤其是建造船厂,耗费无数,钱银少了是万万不成的。
过了月余,尧府的大管家押着一批钱银货物随着送信的兵士一起回返到漠北,钱银和大半的货物俱是用来开办船厂的,少部分则留给尧姝亭做嫁妆。只是尧夫人的书信却是半字皆无,只是让大管家捎了句话给姝亭:“好自为之。”
玉珠从这四字里确实体会到了为人母却被儿女伤心的无奈。
她自小便失了父母,就算有心尽孝也无高堂,是以对婆婆极为孝顺。不过眼看着尧暮野与尧姝亭二兄妹的无法无天,心里也是替尧夫人叹了口气。
有了情郎陪伴的姝亭,虽然害喜但是心情尚好,可是听了母亲让人转述的话,当场便哭哭啼啼地跑到内室去了,玉珠终于得了解脱,将劝小姑子的重任尽数给了尉迟小将军。
尉迟德贤对付起尧家的小姐来,的确是有手段的。听闻她伤心哭泣,一直不肯出屋,也没吃东西,倒是没费半句唇舌,只入了内室将那泪人拉到了小花园的木秋千那晒太阳。
看尧姝亭仍然抽噎个不停,趁着她张嘴的间隙,便将手里正磋磨的一个浆果扔到了她的嘴里。
尧姝亭猝不及防这么一咬,立刻被那浆果酸涩得鼻子眼睛皱到了一处,眼泪倒是不流了,可是被酸得直捶尉迟小将军的胸膛。
“呸呸!这是什么东西,你就胡乱往我嘴里塞!”
小将军没有说话,只将从街上买来的油纸包着的烤红薯递给了尧姝亭。结果一直不肯吃东西的尧小姐为了尽快盖住嘴里的涩味,张口连吃了好几口烤的黄澄软糯的薯肉,竟是越吃越来劲儿。她这等世家小姐,虽然吃遍了山珍海味,唯独市井街市里寻常可见的小食却并不曾品尝过,一时间吃得发甜,竟是忘了先前的悲意,只顾着瞪眼要与胡乱给她吃东西的尉迟德贤算账。
玉珠与二姐正在庭院的绣楼上凭栏远眺,自然也将那尉迟小将军一向冷峻的脸上露出的笑意尽收眼底。
淑慧夫人摸着肚子笑着感叹:“到底是年轻人,哭得快,好得也快。”
玉珠轻轻吹了吹刚刚刻好的印章上的碎屑,轻声说:“这般说得老气横秋,好像二姐你很大似的。”
淑慧夫人微微收敛了笑意:“脸还算年轻,可心却已经是垂垂老矣。”
玉珠知道二姐为何这般黯然,轻声道:“听说圣上给二姐你写信了,说了些什么?”
淑慧夫人端起一旁的蜜枣茶,酌了一口道:“没什么,只是叫我做几坛子腌萝卜干儿送到皇宫里去。”
玉珠曾经料想过千万句皇上苛责私自出走的二姐的话语,却万万没想到这般千里迢迢的来信,却只要腌萝卜干?
皇宫里的日子还好吗?京城的萝卜秧都被羊啃哧了不成?
“那二姐你可有替圣上准备?”
淑慧夫人苦笑地摇了摇头道:“路途遥远,又是入口之物,只怕还未到京城,坛子里就要被有心人加了几许‘作料’了。到时,这只怕会成为漠北王意欲毒害谋反的罪证……他要的本就是可有可无的,皇宫里有大把可以替代的珍馐美味。偶尔想起了清粥小菜的味道,甚是想念,但是若真入了口,恐怕就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味了……我已经回信皇上,告知陛下我身体欠奉,实在是难以做出……恭请皇上以后断了那念想就是了……”
这话里的机关隐喻,玉珠自然听得明白,不由得伸手握住了二姐的手,并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意。
情断两厢绝,二姐也曾经如尧姝亭那般年轻过,只是她几许错爱,漂泊出宫,竟无人承载曾经的相思……
二姐快要生产,玉珠自然不愿她郁郁寡欢,所以想得了机会,趁着生产前带着二姐出去透一透气。
她想与漠北王商议此事,可是漠北王已经接连好几日没有回府了。
因为他在忙着建船事宜。
北地虽有江河,当地船匠却只会做做小船,战船这等庞然大物见到未见过,更别提建造了。
是以,尧暮野一早选派得力亲信去南方招募些老船匠。尧夫人的钱银到了漠北不久,亲信也裹挟了一批船匠回来。原来,南方人不愿故土远离,而江西水军营也在招募船匠,是以没有几个愿意到僻远的漠北。这亲信也是个狠角色,见招人不成,便命人去乡里探访,夜里干脆将有名的匠人一家家的俱是“请”了来。
尧暮野得知此事大怒,当着匠人的面将亲信申斥一番,又安抚匠人,接着许以重利。于是白脸、红脸分工配合,倒是将招贤纳士唱得完满。
这些匠人自然不敢得罪漠北王,一个个俱是叩头愿意在漠北王手下做事。
尧暮野钱财到手,又有这些精通造船的老匠人协助,很快便紧锣密鼓地动工起来,此事机密,不宜声张,所以他亲自指挥人手丈量选址,伐木造屋,制作各种器具,每日里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回来时俱是深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敲完~~收工~~
☆、第176章
北方的秋天入夜便是无限的阴冷; 所以尧暮野裹着狐皮斗篷走到外室时; 便先将衣服脱掉,让身上的寒气散以散才入了内室。
玉珠并没有在床上睡觉; 而是裹了羊毛的细毯; 在软榻上打盹。
自从怀孕以后; 她嗜睡得愈来愈严重; 似乎是要把前半生操持的辛苦一股脑儿地尽睡掉。
尧暮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想要将她抱起饭放到床上舒展着身子睡,可是这一抱; 她却醒了。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又睡着了。”玉珠一边揉着眼; 一边说着话。
尧暮野低头看着她难得孩子气十足的动作,忍不住伸手揉着她的长发道:“下次不要等我,自己先睡。”
他以前曾经给玉珠立规矩说; 要她晨昏定时; 早上恭送夫君出门; 晚上要恭迎相公归来。可是玉珠真要这般做时,他又自己先自己心疼起来。
幸而玉珠早就习惯了他的反复,只问道:“可饿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因为他最近总回来的太晚,进门又会喊饿,所以玉珠一早便叫人准备了锅子。
小铁锅里整齐地码放着切好的羊肉片,还有耐炖的各色干菜,这是北方特有的乱炖菜品,浓浓的高汤,丰富的食材,想吃的时候只要加热一下,便可以配着酱汁来吃。
尧暮野的确是饿了,在船厂虽然也有吃食,但是那等粗糙的食物实在是难以下咽。
漠北王照比京城的奢侈生活已经从简了许多,甚至在穿戴上也不再如京城时的鲜衣艳服,而是如大多数北方的男人已经穿着深色的衣物。但是如食物一般入口的习惯,一时却难以更改。
所以他每每都是要饿着肚子从船厂里回来。
当小锅子端上来时,锅里的汤还在滚着,香气四溢,尧暮野吃了小半锅的菜肴,又喝了一小盅的烧刀子酒,顿时觉得松乏了许多。
“姝亭在赏枫那日后有没有看到白七少?”尧暮野一边给玉珠盛了一小碗热汤一边问道。
玉珠捧着汤盅说:“只是前些日子选购家具的时候见过……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尉迟德贤与姝亭后天就要成婚了。小地方消息传得都是甚快。玉珠昨日到新开的粮铺核对账目的时候便听说京中的内监那帮子官员早几天就已经出城了,白家七郎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今日在船厂抓了个细作,鬼鬼祟祟地想要刺探造船军情,描画造船的图样,我疑心这是白水清派来的人,他一直滞留在西北的边城,我这边逮了人,他连夜便走了……这小子现如今倒是跟他大哥越发的像,一肚子的鬼门道,姝亭以后不能再跟他有言语了,不然没心眼的丫头被他套话去可不好了,你有事也不要同姝亭讲。”
玉珠慢吞吞地喝着汤水道:“那……他若是将这里的情形告知给白侯与皇上……”
尧暮野擦了擦嘴道:“原本也瞒不住,但北域自造海船原本也不干朝廷的事情,只要别被他们拿住了盗抢图纸的把柄,朝廷也管不得北方下海捕鱼的事情。而且东边的海战已经开始了,朝中现在腾不开手插手北域的事务。”
玉珠不说话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等一碗热汤下肚后才领悟过来,今日尧暮野竟然难得主动将军务上的事情讲给她听。
这在以前是绝对难以想象的。是以玉珠小声道:“这等机密,大人不必讲给我听……”
尧暮野听了这话,只是将头低下,伸手执起温烫的雕花玉壶又倒了一杯酒,在闪烁的烛光里端详了一会,再一口饮尽了。
玉珠看着的他的侧脸,察觉到了这个意向高傲的世家骄子身上微微透着说不出的孤独……她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好像说了什么残忍的话一般。
虽然尧暮野当初走的决绝,可是这次来北方与他以前参军时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不知归路何时的出走。而他的母亲与亲族尚留在京城虎口之中。
尧夫人当初坚持要太尉带走姝亭,不也是心知京城的日子越往后越凶险,不愿自己的儿女涉险吗?
而尧暮野身为族长,却一人出走,他的内心怎么不会煎熬?
他方才与自己说的这些,是在京城里与尧夫人才会说的事关家族的**机密吧?可是现在他的身边,却再无至信而可以商量之人了……
想到这,玉珠竟然隐隐为自己方才的冷淡而感到后悔,于是她走过去,从他的身后将他搂住。
纤瘦的手臂揽住过来,带着一丝独有幽香的体温,更是尧暮野许久未曾体会到的主动。
他不禁回头看向了她,玉珠在他的耳畔幽幽吐气道:“要不要松乏些……我给你弄弄……”
尧暮野当然听懂了玉珠话里的意思。刚刚饮下的酒液甚是活血通脉,这一刻翻滚着直往腹下涌去。
驰骋北域的漠北王好久没被弄过了。娇妻怀有身孕,加之一直跟自己有些小小而隐秘的别扭,更是不愿意与他亲近,偶尔的搂搂抱抱已经是极限。
他一直都是顺着她的心性来的,甚至有时在洗浴的时候,自己借着热水纾解一番。在尧暮野年少最冲动时,也不曾这般委屈过自己。
可是现在他不愿委屈了她,至于在外面找个女人应付些时日的念头,更是连有都没有过。
尧暮野现在是太了解玉珠的性情了,看着清清淡淡的女子,却最是记仇的。之前一次口角,她都耿耿于怀,若是自己在外面养了女人,哪怕是不走心的,大概也会叫这小女子彻底地对自己冷下脸来。
有了这样的认知,苦行僧人一般的日子便没有任何侥幸的偷腥了。原以为还要再煎熬些日子,可是今夜却被这小女人主动提起,这真是让尧高僧始料未及啊!
当下被酒气蒸腾的愁苦一下子被狂喜冲散,尧暮野抱着因为主动而脸红娇羞的爱妻,便入了帷幔之中。
虽然因为有孕,依旧是放不开手脚,可是自己弄与佳人素手来弄却是天壤之别。
以至于第二日一早,太尉大人竟是难得神清气爽,还晨起去院里练了一套拳法。
可是玉珠却是手麻胳膊酸得睡到近日中午,若不是尧姝亭来找,也许还要再躺一阵子呢。
尧姝亭虽然还没出嫁,却也已经是过来人,再不是在二哥书房里偷看春宫图册的娇羞模样。
一看嫂嫂竟然慵懒如斯,立刻打趣道:“二哥这般不知心疼人,嫂嫂明明怀孕,也不知节俭些!”
玉珠裹了轻缕,起身道妆台前,要环翠替自己梳拢头发,同时瞪了尧姝亭一眼:“还没有出嫁,这满嘴的荒唐,当心你们家德贤不要你了。”
尧姝亭轻轻撅起嘴道:“现在已经不要了,每天都跟二哥外出,也不知鼓捣什么,整日里不见人影……”
虽然玉珠动了要带着二姐出去的心思,可是听到尧暮野昨夜说混入奸细的事情,便觉得还是在府里更安全些。
尧暮野到现在都没有给府里增添人手,大约也是怕混入了宵小。
于是她与二姐还有姝亭在小花园里晒着太阳欣赏菊花,权当是消遣了。
尧姝亭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可知现在京中皇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见玉珠挑了挑眉,尧姝亭才小声道:“我也是听了德贤之言才知,宫中的白妃殁了!”
玉珠闻言很是诧异,而淑慧夫人更是身子一颤。
玉珠先前是见过白妃的,那般明艳照人,身子也好,更何况不是头一胎了,怎么就殁了呢?
尧姝亭道:“听说是产后恶露。只是可怜了她膝下的孩儿,听皇帝的意思,是要白妃的大儿子也就是二皇子也归到皇后膝下,可是白家人不愿,如今几个孩儿的归属尚未定下,而白清月小姐先前定下的婚事不知为何也不了了之了,听说择日便要入宫侍奉皇上了……”
说到这,尧小姐也沉默了一会道:“我以前跟白清月甚好,我知她的心性,这般入宫一定是心有不甘,皇帝那么多的宠妃,竟然从不知他长久爱过哪一个,所以我二哥到底还是好哥哥,没将我也送入宫里。”
不过玉珠和淑慧夫人知道的要比尧姝亭更通透些。
宫里死人,十之七八都是有故事的。
当初二姐的堕胎,虽然有皇后背了黑锅,可是细细探查起来,那白妃才更像是背后的主谋,袁玉珠这个宫外之人都看得清楚,难道皇帝能毫无觉察吗?细细想来,恐怕皇帝知道的要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是多些,难道白妃的死,是皇帝暗中的授意?那他这般是为何?
玉珠默默想了一会,突然再次庆幸二姐没有留在京城皇宫之中。
想到这,她抬头看看二姐,而一直没有说话的二姐正望着湛蓝的天空。这里还是晴空万里,可是京城的天色恐怕已经是黑云笼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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