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转眼又一个多月过去,依旧毫无消息,老太君伤心失望之余,开始不得不考虑阮家家业的继承问题。
这些日子,阮老太君看得明白,阮萍表面恭顺却难掩野心,缺的无非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连林氏都为她说好话,可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庶女,更何况阮元的失踪她也脱不了关系!
老太君年纪虽大,心里却明镜一般,这阮萍虽然乖巧,心思却弯弯绕绕,在他没有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可不能让她白白捡了这个便宜,更何况,阮元还有个女儿呢!
老太君所说的这个女儿正是石娇的孩子,如今五个多月,长得也是白胖可爱,因为阮元的缘故,老太君格外的可怜心疼她,连带着石娇都涨了身价,吃穿用度与正君无异。
阮萍没有料到这老太君会横插一脚,气得牙根直痒,这些日子,一些重要的庄子店铺老太君都会过问,明显不让自己一人独大的意思。说起来,这些生意最初还是老太君经营起来的,阮萍毕竟年轻,如何斗得过?渐渐的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阮萍心里真是无比憋屈,看着老太君怀里的孩子,不由冷笑——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到最后还不都是我阮萍的?
然而,没过多久,最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失踪了小半年的阮家二小姐,竟然……回来了?
阮府守门的下人跟见到鬼了似的,一路飞奔:“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老太君大喜,简直难以置信:“真的……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个人影冲进来,嘴里嚷嚷着:“爹,娘——”
老太君当即眼睛一亮,颤巍巍地走过去:“元儿,是元儿,我的元儿回来了?”
阮元看清来人也怔住了:“老祖宗?”
同样傻眼的还有阮萍和石娇,他们上下打量这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人,简直不敢相信,可是,这不是阮元又是谁?
“元儿,快,快过来……”老太君眼眶发红,哽咽着叫她。
阮元迷惑地走上前,扶住老太君的手臂:“老祖宗,您怎么过来了?”说着转头看向一边的林氏,“爹,娘呢?”
林氏从呆滞中回过神儿来,喜极而泣:“元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病好了么?你病好了是不是?快,快让爹看看……”说话间已经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太好了,二姐姐,你不但回来了,病也好了,真是老天保佑。”阮萍勉强摆了笑脸,又偷偷拽了拽怔愣的石娇。
石娇低下头,也隐隐啜泣起来。
阮元越来越疑惑,她只记得秦梓洛出墙,自己被娘打昏,可为什么一觉醒来都不一样了?那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那个不知是谁的孩子,曲新竹和秦梓洛对自己奇怪的语气和态度……她弄不明白所以偷偷下山回到阮府,可为什么这里的一切也是这样的奇怪?
看着石娇哭泣的脸,看着下人抱过来的孩子,耳边听着老太君和林氏絮絮叨叨的话,阮元的脑袋轰轰直响——
娘去世了?
女儿五个多月了?
自己变傻了?失踪了?又好了?
可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不,不会的,这不是真的,娘怎么突然就去世了,自己怎么凭白丢了一段记忆?不,假的,都是假的!!
阮元双手捂着脑袋,疯了似地摇头,不,不,娘不会死,不会死!阮元突然大叫一声,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觉醒
看着找上门来的阮府家仆,曲新竹苦笑,这一天终是来了。
那日,他悄悄跟在阮元的身后,亲眼见她租了一辆马车,毫不留恋地对那车夫说:去城中阮家。
那一刻,曲新竹停下了追赶的脚步,望着马车消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落泪,他的元元,果然,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而此时,管家躬着身子,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曲少君受苦了,奴才们来接少君回府。”
曲新竹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倚在门边抱着孩子的秦梓洛,终是无奈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秦梓洛一脸木然,直到众人离去,望着空荡荡的院子,这才低下头,呜呜哭出了声。
***
老太君早就从阮胜的口中得知了他这位孙女婿的千般好,更别提在阮元生病时的不离不弃,及至见了本人,清淑淡雅,更是爱极,连忙招呼身前拉着手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元儿多亏了你照顾,放心,苦日子过去了,过去了……”
曲新竹微垂着头,低声应着。
老太君见阮元一直闷不吭声,不由说道:“元儿,虽然你有些事不记得了,但可不能因此抹去了新竹的功劳,日后你若是负了他,我可是第一个不饶你!”
说了半天不见阮元应声,老太君不由沉了脸:“你听见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那些丑事,以后不三不四的少往屋里领,眼前有个这么好的都不知道珍惜!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都接他回来了嘛……”阮元不耐烦。
老太君不忍再多训她,又安抚曲新竹:“回来了就好,院子都给你收拾好了,我又多给你拨了几个人,这阵子好好休息。至于莹儿……她现在还小,总不好离开生父的,等再大一大就放到你屋里养……”
曲新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莹儿该是石娇的女儿,连忙道:“不必了,孩子小,跟在亲父身边总是好的,新竹……新竹不在乎的。”说到后面声音渐小,不可遏制地涌上了一股难言的酸涩。
老太君喜上眉梢:“果然识大体,好孩子,好孩子……”
阮元心里没来由的烦躁,实在懒得在这里听他们唠家常,招呼一声,起身便走。
老太君有些不满:“这孩子,又在耍什么脾气,新竹,不用理她,我们回屋里说。”
曲新竹被老太君拉着往屋里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一切又回到从前了么?那自己的心呢,还怎么回去?
阮元心烦气躁地往倚醉轩走,路过玲珑阁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孩子的声音,不由眉头一皱,转身进了院子。
“见过二小姐!”屋里好几个小侍奶爹,见了阮元纷纷行礼。
石娇有片刻的呆怔,随即笑盈盈地上前:“小姐来的正是时候,这小祖宗正闹着不吃东西呢。”
阮元目光转向奶爹怀里的孩子,大眼睛,白嫩嫩的,正吮着手指,十分可爱。
这是自己的女儿啊,阮元强自克服心理上的陌生感,对着她拍拍手。
奶爹连忙将孩子递过去。
岂料孩子不知是认生还是怎样,在阮元怀里不住的挣扎扭动,最后干脆哇哇大哭起来。
按说一个小孩子,啼哭再正常不过,可不知为什么阮元突然不耐烦起来,微微皱起了眉头。
石娇有些紧张,连忙拿了个小玩意儿去哄:“莹儿乖,莹儿不哭,不喜欢娘抱着你么?这是娘啊,快,对娘笑笑……”
奶爹也端了碗温好的奶过来:“小小姐是不是饿了?乖,喝点奶吧,很好喝的,乖……”
众人也都围了过来,你逗逗,我哄哄,使出了浑身解数。
可这小祖宗非但不给面子还愈演愈烈,推了玩具翻了碗,最后在阮元的怀里又是踢又是蹬,撒了欢儿地叫唤。
阮元只觉她吵得自己耳朵根疼,干脆一把塞回石娇怀里。
石娇满脸通红,额头汗涔涔的:“莹儿平时很乖的,可……可能是认生。”
好像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孩子竟然不哭了。
石娇越发觉得尴尬心虚。
阮元看着一屋子的吃食玩具,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孩子,那孩子就从来不闹,喂什么吃什么,跟自己也亲,总是咯咯笑着往自己怀里扑……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要是给他不定多高兴呢……
阮元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完全忘了当初醒来时自己是怎么怀疑和躲着那孩子的。
石娇见阮元沉着脸吓得心突突直跳:“小……小姐?”
“咳咳——”阮元掩饰性地咳了下,“孩子也不能太惯着了,还有,你怎么住在这里了?”
石娇吱唔起来:“是……是林正君的安排,说带孩子,有……有个单独的小院儿也方便。”
阮元没有再说什么,又径自往里走了走。也许因为有个孩子,屋子早不复当初秦梓洛在时的整洁干净……看着这里的面目全非,阮元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悲伤,然而这种悲伤在看见里屋里头摇篮的时候转成了愤怒:“这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了?”
石娇没料到阮元突然发怒,连忙跟进来解释:“是莹儿淘气……”
阮元看着被糟蹋得破破烂烂的摇篮,半响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当初自己为了讨好秦梓洛亲自找了木匠做的,十分精致。尤记得秦梓洛那时掩饰不住的欢喜模样,还弄了好多毛绒绒的彩色小球挂在上面,又铺上了细软的小被,隔几日便要仔细地擦拭一遍……
可是如今,上面的球球早被扯得掉了毛,稀稀拉拉地悬着,侧面被毛笔乱七八糟画的左一道右一道,乌黑一片,哪还见曾经漂亮的花纹……
阮元心头火起,转身冷着脸道:“明儿我让人把暖阁收拾出来,你们搬到那里住吧,省的糟蹋了我这里的东西!”说罢也不理石娇瞬间沉下来的脸,转身就走!
***
阮元回到了倚醉轩,依然觉得心气儿不顺,又派人去叫管家。
管家不明所以,躬腰立于一侧。
阮元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好半天才问道:“今儿你去接少君,那儿……还有个人吧……”
管家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梓洛少爷也在,还……还抱着个孩子……”
“嗯,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
“孩子哭了么?”
“没有。”
“那个孩子,你觉得像不像我?”
“额……说实话……很像……”
阮元沉思起来。
老管家壮着胆子又加一句:“简直跟二小姐小时候一模一样。”
阮元的眉头皱得更深——难道说当初的事情另有缘故?还有娘的死,处处透着蹊跷……
想起娘,阮元的心里又是一阵揪痛,自己就是个不孝女,生前为自己的混帐操心费力,死了却还是这样的不明不白……
阮元攥紧了拳头,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不但要将事情查清楚,还要努力成为阮家合格的继承人,以此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作者有话要说:
、端倪
“哭哭哭,哭什么哭?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秦梓洛看着在床上打滚的小人儿,简直气极,穿衣服不穿,喂东西不吃,这孩子到底想怎么样!
小孩子哭得直喘气,口中含含糊糊地喊着:“娘……找……娘……找找……”
“找什么找,你娘都不要你了,还找她做什么,她根本就不认你!”秦梓洛又难过又心酸,忍不住也落了泪,“好孩子,我们不找她了,有爹爹在呢,不哭了,乖……”
父子两人抱在一起,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门后悄悄离开的身影。
***
如今的阮府,形势十分微妙。那个众人熟悉的放浪不羁的二小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脸严肃凝重的主子,她那探究怀疑的眼神常常盯着人心里发毛。
下人背地里忍不住议论——
“二小姐这次回来似乎变了许多。”
“可不么,也不像以前一样笑嘻嘻的了,成天捧着本书看。”
“哎,我可听说,前两天二小姐查账来着,不知出了什么错处,连三小姐都讨了一顿骂,那气势,跟家主真像!”
“这嫡出果然就是不一样,我看这阮家迟早也是她的。”
“啊——那我以后在她面前可要小心些,二小姐现在越来越琢磨不透了,连对小小姐都是冷冷淡淡的……”
众人对二小姐的变化议论纷纷,却不知道当事人心里也同样一片迷茫。
阮元的记忆虽然停留在那一刻,可脑海中常常浮现出一些场景,零零碎碎,并不完整,却让她无比的迷惑和不解。
犹如她现在面对曲新竹时的心情。
那种无比熟悉,想要依赖亲近却又不得的感觉,让她烦躁得甚至无法入睡。
还有秦梓洛,她想起那天看到的一切,这样的他怎么会背叛自己?,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一定是的!她真是个混帐!竟然让他们父子过那样的日子,可当初又是谁要害他呢?
乱了乱了,全乱了,阮元一头扎进被子里……
次日清晨,阮元向老太君问安之后便转脚往曲新竹处来。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能见他,心里竟有隐隐的兴奋,阮元晃晃脑袋,自己真是越发奇怪了,正经的女儿没感觉,倒对他越来越上心了……
及至到了映月阁却发现石娇也在这里,阮元竟有些心虚,忍不住咳了两声。
石娇早已站了起来,笑了笑:“二小姐来了?我闲着无事便来找哥哥说话。”
阮元目光扫过一边的曲新竹,见他微皱眉头,隐有疲态,心中顿生不悦,转头对石娇道:“莹儿还小,你这个做爹的要时时在身边照看才好。”
石娇一愣,随即垂下头,咬着嘴唇道:“是,我这便回去了。”说罢快步离去。
阮元这才拉了凳子坐下,咳嗽几声打破尴尬:“他跟你说什么了?”
曲新竹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
阮元没有追问,又道:“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我娘当初是怎么死的?”
曲新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也正了脸色:“具体我也不了解,本来一直还好,后来突然有一天喝了药之后就不行了……”
“当时是哪个大夫看的,怎么说?”
“是陈大夫,剩下的不知了……”曲新竹又斟酌着语言,“小姐……难道怀疑家主……”
阮元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多心吧,不过总要弄清楚才是。”林氏说的那些原因在她听来十分不合理,连老太君都开始怀疑了。
曲新竹没再说话,屋里一时陷入沉默。
阮元似乎不甘心两人的气氛就此冷下去,突然带了几分戏谑道:“哎,我说,我以前对你也不好,你不会趁我生病的时候报复我吧,反正我现在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曲新竹听了这话登时沉了脸,扭过头去:“随便你怎样想!”
“哈哈,”阮元忍不住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不管怎么说你也照顾了我那么久,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以后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定不会亏了你。”
“不需要!”曲新竹越听越气,干脆起身往床榻走去,“小姐请回吧,新竹要休息了。”
“你每次都这样!”阮元也恼了,“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说话?我都说了要对你好你还不乐意?”
“小姐若真有心,倒不如想想那对可怜的父子!”曲新竹说罢便甩下了床帐。
阮元越发恼火,气得跳脚:“那也用不着你操心,你不想见我我还不稀罕来呢,哼!”说罢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拂袖而去。